對不起，我養育了你，卻不能保護你，真的，對不起。
01.
“阿媽，阿爸去哪里了，怎么還不回來。”小小的伊卡趴在我的膝蓋上，眨巴著大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如小鹿般的天真單純，微微一笑就能看見那兩個深淺不一的小梨渦。
“他出去干活了，很快就會回來了。”“他今天還能變出肉包子來嗎，我餓了。”說著，他委屈的扁了扁嘴，摸了摸他正在咕咕叫的小肚子，“我好想阿爸哦。”
我用那雙因為干活而長滿老繭，因為天寒而到處開裂的粗糙的雙手，把瘦弱的他，從地上托起，置于膝上，抱在懷里。懷里的他，瘦瘦小小的，一根根細弱的肋骨，硌著我的胸膛，戳著我的心房。
“沒事的，沒事的，你乖乖睡一覺，醒來就能見到阿爸了，就能吃飽了。睡吧睡吧，乖乖的睡吧。”
他在我的懷里，慢慢地閉上了眼，漸入睡夢，在我的懷里不安的扭動著，微微的掙扎著。我想，也許是我粗大的骨架讓他感到不適，我輕輕的把他放在柔軟的稻草堆上，讓他聞著稻香，睡的更舒服，愿他有個好夢。
02.
我出了帳篷，把它捂的嚴實，不讓寒風進去凍著我的寶貝。我向前走起，因為我看到遙遠的另一邊，有個影影綽綽的人，我知道，那是他回來了。
他穿著一身不能蔽體的破爛衣服，頭發干枯而邋遢，帶著一臉倦容，緩緩地向我走來。在看到我們的帳篷時，以及帳篷旁邊的我，他還是很努力的帶著微笑，加快了步伐。
他咿咿呀呀的喊著話，比劃手勢，還迫不及待從衣兜里掏出了幾個硬邦邦的干饅頭。我知道他的意思，“今天我很好，一切都沒事，這是今天的食物，你和孩子快吃吧。”
我看著他身上的傷痕，從衣服的各種破洞中偶爾顯現，有新的有舊的，有鞭痕有刀傷，有干涸的有結痂的，我想碰碰它們，想要治愈它們，卻不愿傷他的心。望著他的眼睛，回以微笑，張大了嘴巴，讓他看清，“你很棒。”
他看懂了我的話，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以此來表達他的開心。我在一旁，揣著幾個干饅頭，笑著看他的快樂，我感覺，我的心也變得輕松起來，不再那么暗沉和憂傷。
03.
水在一旁咕咕的沸騰著，他們，在身邊嘰嘰喳喳的討論著，看著他們在那認真而高興的比劃，我低下頭，把饅頭和鹽巴加熱，盡量把它們變得松軟，可以更好下咽。
夜晚總是很冷，寒風從帳篷里的每一個縫隙吹入，把鍋爐上的火苗吹得忽閃，但聽著旁邊一大一小的熱鬧，還是很享受這樣的難得時光。
在夜空還是繁星點點的時候，他就要摸索著起床，我抱著伊卡，屏住呼吸，裝作還在熟睡的樣子。他用同樣粗糙干裂的手，微微撫過我們的額頭，轉身向外走去。
他的手還有新結痂的疤痕，有長年的老繭，即使輕微的撫過，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棱角，但是我感受到的，只是滿心的溫柔。他在用他的方式向我們告別，我在以我的形式為他祈禱。
我不敢睜眼，不敢目送，我跟伊卡一樣，只想要一睜眼就可以看見他在家里，而不是看見他離開。
每天就是在期待和忐忑之中，焦慮的度過，害怕他出事，盼望他早些回來，不停的做工，希望驅散那種不安。
還好，伊卡很乖，大多是很安靜的待在一旁，不吵不鬧。只是日暮時分，會偶爾撒撒嬌，他跟我一樣，渴望父親的歸來。只有他在，這個家，才能像個家，我們仨，才是一個家。
04.
他是全沙漠里最好的奴隸，在地主家里很受歡迎，因為他很聰明，會做很多工，但也只是個奴隸，一個再努力也沒有自由的奴隸。
他從前也只是一個平凡快樂的少年，不過是因為他為異族，所以，那些殘忍的人哪，就把他粗暴的抓來，強迫他屈服，一邊斥罵，一頓鞭打。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里，他被打上了奴隸的烙印，不敢跑，不能逃，唯一的歡快，就是那短暫的天倫之樂。
他抱著伊卡，開心的像個孩子。他抓緊一切時間，與他相處，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伊卡也如從前的他一般，活潑可愛，對生活充滿了樂趣。
伊卡在漸漸長大，我的心，卻慢慢低沉。
在伊卡十歲那年，該發生的，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他如往常那般，在黃昏時分踏著夕陽的殘影歸來，臉上卻失去了如往常那般的燦爛笑容，有的，只是勞作一天的疲憊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哀。
“怎么樣，那件事，可以嗎?”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是無盡的死寂與絕望，他搖搖頭，沖我擺擺手，便彎腰進了帳篷。
聽著里面他的咿呀聲和伊卡的嬉鬧聲，我的眼前卻是漫天的黃沙，沒有邊際，無所謂盡頭。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寂靜的可悲。
05.
十歲的伊卡，卻如一塊大石，猛然砸入這一潭死水，揚起了驚天駭浪，在我們心中。
他還那么小，卻要被剝奪一生的自由，僅僅是因為他的父親，他的母親是奴隸，就注定了他一生的命運，生而為奴。
哪怕我們愿意用我們的自由與生命來換取他的自由，卻依然不能夠給他解脫。因為我們沒有權利，沒有生的權利，沒有死的權利，更沒有討價還價做交易的權利。
“伊卡，明天阿爸帶你出去玩好嗎?”“真的嗎，阿爸，我真的可以出去嗎！”“嗯，但是你要聽話，乖乖的聽阿爸和其他人的話，不能亂跑，不能反抗，只能順從，明白嗎?”
他用深沉而溫柔的目光看著他，小小的伊卡只看見了父親眼里的溫柔，卻不懂那深沉的憐惜與心疼。
那一夜，我沒有抱著伊卡。他們，一大一小的，相望而睡。
我在另一處輾轉不能眠，我是多么想保護我的伊卡，讓他在沙漠中健康愉快的成長，成為和其他人一樣的如風少年，在沙漠里播下快樂的種子。
他看著伊卡，亦是夜不能寐，他也在害怕，害怕明天的到來，害怕明天的伊卡，他不忍束縛他，卻不得不親手打碎他的美夢。
06.
還是在一樣繁星滿天的夜空下，這一次，卻是兩個人，安靜的離開。
我咬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嗚咽的悲鳴聲從不受控制的口腔中發出，不想讓他們知曉我的難過，也不愿讓我的悲傷影響他們的情緒。
我在裝睡著，任由眼角的熱淚打濕干枯的稻草，卻在他們出帳篷后，立馬奔至帳口，在星空下，目送著這兩個蹣跚的身影遠離。
這一天，我無心做工，無意識的活著，焦急的等著，虔誠的祈禱，不求其他，只愿平安。
同樣的黃昏，同樣的地點，我在原地焦灼的眺望著，緊握著雙手，來緩解我的緊張，不斷的抬頭，來緩和我的擔心。
終于，沙漠的地平線上，緩緩的出現了兩個小點，在逐漸的向我走來，那么慢，卻那么讓人心疼。不是以往的活潑歡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了無生趣的死寂。
我向他們飛奔而去，撲到他們跟前，很用力很用力的緊緊的抱著我的伊卡，那個小小的，可愛的伊卡，他是我心上的寶貝，我卻不能保護他。
“對不起，伊卡，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的伊卡，阿媽對不起你。”我的聲音，因為難過而變得哽咽，因為無奈而悲涼，因為空曠而顯得尖利。
我的小伊卡，還是那么貼心，輕輕的把我臉頰的淚流擦去，只是他的眼神里，卻再無以往的希翼與活潑，有的，是跟我們一樣的絕望與死寂。
“對不起，對不起……”沙漠里還在回蕩著那凄厲的喊叫，似在呼喚著那個以前的伊卡，那個活著的伊卡。
一元小說訓練營，silen陌，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