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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姨奶奶和兒子一家吃完團圓飯,等到夜深人靜,她會搬個馬扎坐在院子里,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喃喃自語。沒人聽得清她在說什么,但都知道她又在思念姨爺爺了。
又是一年的八月十五,一大早,姨奶奶一手扶著門框,向院門口延伸出去的小路張望著,而身后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擠滿了人,那嘈雜的聲音好像都與她無關,她就這么向著路的盡頭,伸著脖子張望著。
四十多年了,姨爺爺今天要從臺灣回來了。就在一年前,才有了姨爺爺的消息,死了,已經死了十年了。今天是團圓的日子,他的骨灰回家,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是來迎接他的親戚和鄰居。
太陽越升越高,照得睜不開眼睛,路的盡頭出現了幾個人影。一個孩子喊著“來了,來了。”跑到門口。姨奶奶離開門框,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兩步,用手放在額頭上遮著刺眼的陽光向人影望去,人影越走越近,她認出走在前面的是她的兒子阿康,真的來了。
院子里的人聽見孩子的喊聲也都擁到院門口,阿康抱著黑緞面料包裹著的骨灰盒走來,人群鴉雀無聲,自動讓出一條路。阿康穿過人群走進堂屋,姨奶奶緊跟在后邊,人群也跟著進來了,不大的堂屋擠滿了人。
在主事人的司禮下,舉行了迎接儀式,沒有哭聲,只有主事人的喊禮聲。姨奶奶坐在床沿上,混濁的眼睛盯著靈桌上的骨灰盒,一道道的祭拜儀式好像都與她無關。
迎接儀式結束,人群逐漸散去,屋里只剩下姨奶奶和阿康一家四口。姨奶奶顫抖著手解開黑色緞面布,露出了紅色漆面的骨灰盒,骨灰盒的正面鑲嵌著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西裝革履,精神俊朗。姨奶奶撫摸著照片,“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你還是這么好看?!闭f著,眼淚滑下了臉頰。
姨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十里八村數得著的美人,叫秀美。經人介紹和鄰村的偉杰結婚,偉杰在鎮上當會計,長相帥氣又有文化,這段姻緣羨煞旁人,村里的人都說秀美命好,嫁到福窩里了。
婚后,秀美勤勞能干,偉杰聰明靈活,一個在家忙活,一個在外掙錢,兩人相親相愛,日子美滿幸福。
好日子剛過了一個月,一天晚上,偉杰慌慌張張回家,說賬目出了問題,得出去躲躲,讓秀美在家等他,風聲一過就回來。秀美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他相信偉杰不會不管她,給偉杰收拾好東西,依依不舍地送偉杰出了門。
偉杰這一走,竟杳無音信,經多方打聽,才知道偉杰被征兵去了臺灣,他們嚇唬偉杰賬目出了問題,如果不出去躲躲就會坐牢,偉杰害怕,就跟著走了,去了才發現是要去臺灣,想逃回家卻逃不了了。
幾年過去,偉杰一點消息也沒有,親戚們都說偉杰回不來了,說不定在臺灣又娶妻生子了。他們都勸秀美別等了,再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吧,可秀美不肯,她要等偉杰回來。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一個孤寡女人活下去有多不容易,好在秀美的婆家對秀美很好。偉杰走了,沒有給秀美留下一兒半女,婆婆把偉杰哥哥的一個兒子過繼給秀美當兒子,將來繼承秀美的宅子,這個兒子就是阿康。
秀美把阿康當成親兒子一樣疼愛,辛辛苦苦把阿康撫養長大,給阿康蓋好房子娶了媳婦。阿康夫妻倆陸續生了一對兒女,阿康和媳婦對秀美很孝順,一家人住在一起。秀美就是這個家里的主心骨,大主意都是她拿,兒子兒媳在外忙碌,秀美在家照顧孫兒,洗衣做飯不得閑,她每天樂呵呵的,從來不抱怨。
日子就這么如水般流過,轉眼,當初的秀美變成了老太太,家里人好像都把偉杰忘了,從來不提他。只有秀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偉杰,盼著偉杰,偉杰那英俊的臉在她腦海里漸漸地模糊了,但她卻忘不了偉杰走之前和她說的話,讓她等著他,他一定會回來。
今天,偉杰真的回來了,他在臺灣孤苦了三十多年,沒有再娶。姨奶奶看著骨灰盒上的照片,偉杰的臉漸漸清晰起來,他還是那么年輕英俊??墒且棠棠汤狭耍辉偈悄贻p漂亮的秀美,她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混濁的眼睛盈滿了淚水。她的精神支柱塌了,她沒有盼頭了。
第二天偉杰下葬。姨奶奶從墓地回來,剛進院門就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人急忙送去醫院,醫院診斷是腦梗,姨奶奶就這樣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又是一個月圓星稀的夜晚,姨奶奶在睡夢中去了,她和偉杰葬在了一起,她終于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