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東西很多,擁有的東西太少,中間堆了一堆又一堆的煩惱。
距離在靜海端掉傳銷窩已經了3天了,體內的荷爾蒙開始恢復正常,缺失的瞌睡也都補齊了,我想我應該心平氣和地記下這影響人生觀的事件的始末了。
悲劇的引子
千葉是我的好朋友:來自四川農村,現居北京,25歲,一個普普通通的沒有談過戀愛的程序員。
我們從小一起在山里上學,一起走入鎮里,后來一起走進城市,畢業后一頭扎入了互聯網的浪潮。
24歲的冬天,他來到了北京,收入輕松過萬,住進了裝修精致的小豪宅。
我們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你見過凌晨2點的北京嗎?我們經常看見。
25后,他最想要的,從物質與金錢,變成了香車與美女朋友。
到這里,我們都過著幸福的生活。故事風格就從美女朋友開始轉變。
4月15日,我們去看速8,多出一張電影票,千葉掛在QQ上準備送人(內心小期待:要是能有個妹紙一起看電影就好了)。
蒼天無情,我們看完電影發完朋友圈還是沒有人搭理千葉。正當千葉準備放棄時,收到一個妹紙的好友請求。
用時0.001秒,千葉同意了妹紙的請求,然后開始狂甩撩妹技能(據可靠消息,這些技能來自于他平時對兩位室友的真誠請教)。
很是順利,3天后夜黑風高之時,妹紙開玩笑一般約千葉去天津一日游。到此時,千葉開始復習各種約會的參考教材和平時的聽課筆記。
復習資料到深夜,千葉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證寄給朋友辦資料去了,一時半會兒坐不了高鐵,遂婉拒之(有朋友問怎么不坐大巴呀?咳咳,若不是周末大巴太堵,他天不亮就出發了)。
但更巧的是,馬上五一假期就來了…在千葉急切地催促下,祖國最南端的朋友終于趕在4.28之前把身份證寄了回來。
所以,4.29天剛亮,他就出發了。我沒見著他,我一覺睡到了10點。
到達之后,在等人的過程中,他半開玩笑地跟我們聊天:如果我一個小時都沒有說話,你們就報警吧!
我們說:好啊好啊!你趕緊發個定位。(我們邊說邊笑,差點笑哭了[捂臉.jpg])
千葉:天津市靜海區靜海鎮人民健身廣場。
我們都沒點開,繼續笑成一團。
十分鐘之后,千葉:太丑了,沒法看。
我:[捂臉.jpg] [捂臉.jpg] [捂臉.jpg]不留宿一宿啊?
千葉:一會兒說吧。
我:嗯,還沒告別喲…
然后,我放心地登上了回家的飛機。
下飛機后,晚上8:27,千葉:我不回去了今晚,心情不好,一個人走走,散散心。
少俠:好嘛,也可以。假期好好休息。
后來我們才知道,在那個時候“不回去了”是真的,“心情不好”也是真的,“一個人走走,散散心”就太諷刺了。
之后的兩天,千葉的話很少,我在重慶被房市各種摧殘折磨。
少俠是VC,放假和上班對他而言沒什么區別,只是順帶手把我的新車弄丟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千葉告訴我們他去西安啦,去看一個朋友開的游戲工作室。程序員嘛,開工作室很正常,況且他3月份還去西安參加了朋友的婚禮。
事件的異常點,來自于我對于他此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的鄙視所引發的一系列追問,追問渠道包括但不限于電話、QQ、微信、支付寶聊天。
但是,杳無音訊。
然后,我嘗試登錄他的QQ號,咦?這孩子還改密碼了。
我開始嗅到了一絲絲詭異:這孩子可能出事了。
局勢開始明朗
在我懷有忐忑的猜疑時,我收到了千葉所屬公司的來電(據稱我是其緊急聯系人):千葉在未請假的情況下,一周未上班。
我掛掉電話立即與其家人聯系,確認了他已借走3萬元的事實。
我在心里罵千葉:這孫子,笨成什么樣了?怎么不先跟我借錢!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千葉做事,是喜歡找我商量的,從買內褲到追妹紙,不一而足。這一次的N多決策,我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這時,我的種種懷疑只需要最后一層確認。
我立即開始尋找他在大學時的同學,想和他西安的朋友完成最后的確認。
我是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他的大學同學的(不開玩笑,招聘工作者找人還是比較容易的)。
當時,我吃著麻辣燙喝著王老吉正在跟這位同學打電話,我希望請他幫忙聯系西安同學的同時,順帶知道了千葉已經向這位大學借錢。
2分鐘后,他回電告訴我:西安的同學沒有千葉的任何信息,也沒有開過任何工作室。
我感覺我的麻辣燙忽然間不麻不辣不燙了。
我最想聽到卻又是最不想聽到的確認消息最后還是聽到了。
我放下筷子叫上少俠請完假,直奔警局。
雖然是北京的警局,但和電視劇里的警局,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不管是和香港電影還是大陸電視劇比。
在經歷了一個小時的筆錄和半個小時的等待后,警官幫我們用“一鍵搜”,確認了千葉在抵達天津后,就沒有使用身份證進行住宿、坐飛機、趕火車等任何行為。
嗯,你也猜到了:千葉就在天津靜海被困住了,哪里也沒去。
毫不猶豫,我們該去靜海了。雖然天快黑了。
我想:
① 電話能打通,警察可以很輕松地定位到千葉;
② 銀行卡有轉賬和提款記錄,警察可以很輕松地追回賬款;
③ 人民健身廣場旁的德克士有監控,警察可以很輕松地抓到犯罪嫌疑人…
嗯,局勢已經十分明朗。我應該今晚能把千葉帶回北京。好好吃一頓,好好睡一覺,明天說不定還能正常上班。
回到一團亂麻的狀態
說出來我自己也很慚愧,我活了快25歲,從來沒有報過警,也沒和警察打過交道。所以,我報警時非常激動而緊張。比現在寫文章緊張一百倍。
然后,迎接我的,是靜海東城派出所中一位非常陽光、帥氣、淡定的警察,淡定到我用“限制人民之人生自由”的名義,也無法說動其立案。
帥警察用天津話委婉地告訴我:傳銷在靜海,實在是普通到無以復加,比北京丟自行車還普通,不會立案也無法立案。
我:帥警官,他的手機還能打通,偶爾還會主動給我們打電話借錢,我們能追蹤他的電話嗎?
帥警官:不能的,人口不算走失立不了案;就算立案了局長也不一定簽字;就算局長簽字了我們也沒有追蹤設備…
我:警官警官,他之前在德克士出現過,我們可以去德克士看看他跟誰走了!
帥警官:時間太長了,德克士肯定也沒有視頻的。
我:警官警官,我有他銀行卡賬號,我們可以看看誰取了他的錢。
帥警官:沒立案查不了銀行信息的。
我:……
就這樣,半個小時后,他記錄上千葉的姓名和身份證后,輕輕地告訴我:找到人后會跟我聯系。
我懂事地離開了,在東城派出所友好地介紹下,我來到了第二個派出所,西城派出所。
靜海區靜海鎮,一共有四個派出所,東城+西城+城關+新城。
每個派出所的轄區都是用尺子量好的,你不會管我,我不會管你,超出范圍一尺的,對不起,去其他派出所。
西城的值班警察(輔警)也比較淡定,就是沒那么帥了,矮矮的,圓圓的,打完一組太極拳,在“傳銷臺記錄”的本子上記下了姓名+身份證號后,就準備離開了。
一旁的警察有些不忍心,坐過來幫我們分析了一下情況,提供了兩種解決問題的思路:蹲點跟蹤+電話引誘。一番安慰后,送我們離開了警局。臨別前,向我們鄭重推薦了城關派出所。總計20分鐘。
城關派出所地處靜海鎮邊緣,傳說是和傳銷打交道最多的派出所。
果然,從左腳踏入鐵門到右腳踏出鐵門,用時10分鐘。登記完姓名+身份證號,少俠和警官們簡單聊了幾句,我們就被委婉地送出來了。
新城?新城我們都沒去了…
從城關出來我們就打車直奔南站了,我們電話里請求他們記錄下“姓名+身份證號”。順帶說一下,靜海沒有出租車,一輛都沒有;應該也沒有滴滴專車,有也很少。
在來天津之前,我們百度了很多天津反傳銷的故事,其中有這樣一種觀點很嚇人:天津警察不作為,要想救人,只能靠反傳銷組織。
巧了,我們在快車上報完警后,司機就主動問我們了:天津的警察沒用,你們是真想救你們朋友嗎?聽說過民間反傳銷組織吧?
我坐后排,給前排的少俠發消息:別理他,不可信。
司機踩著60邁的油門,濤濤不絕:
小伙子,你們知道嗎?中國傳銷看天津,天津傳銷看靜海。據不完全統計,靜海的傳銷至少有6萬人。警察?我說警察和傳銷沒有關系,你們信嗎?
天津的傳銷狠吶,不聽話、想逃跑、不給錢?直接推下樓,看起來跟自殺一樣,這不,前兩天還發生了兩起。警察沒有任何辦法。
你們和受害者什么關系啊?是真朋友還是一般朋友?如果是真朋友、真想救他,我給你們指條路:
傳銷的,每天都會有講課,一周有幾次集體外出。我知道他們的路線,你們和我蹲點兩天,認出你的朋友,我們帶上十來個小伙子,抄上家伙,把人硬搶回來!
少俠有些忍不住了:這樣不會打起來嗎?我朋友不會有安全問題吧?
司機更有熱情了:不會不會,首先,我們也得通知警察,是哪兒哪兒哪兒發現了傳銷,我們要救人,你們自己看來不來吧!其次,傳銷的也怕人多,我們十幾個真拿出氣勢,他們也害怕。
少俠:那老師傅,你之前救出過多少人吶?
司機:這至少也有好幾起了吧,都是坐我的車走的。你們留個我的電話,可以隨時…
我:師傅,我們能快點嗎?我們快趕不上高鐵了!
司機安靜了下來,開始專心開車。
我們真是一路狂奔上高鐵的。
踏上高鐵之后,身心俱疲,我望著這明亮整潔的車廂、滿車的白領和溫馨的乘務美女,我隱約有些神經紊亂:這樣和諧的社會,在距離天安門142公里的城鎮里,居然藏著束縛6萬+人思想和身體的傳銷?
回到家,是5.11的凌晨1點。距離千葉出事,過去了11天零10個小時。
不知道他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無法下咽的飯菜,也不知道,他是否被洗腦黑化。
沒有翻不過去的火焰山
從警局回來,我和少俠都有些沮喪,我們以為識破了暴力逼迫下的謊言,追查到了天津靜海,就應該會有警察仗義援手,像法制節目里一樣送失足青年歸家。
我知道并不會有。
但我開始騙自己,我說警察這兩天會給我打電話的,他們應該能找到千葉的。
我也開始這樣去騙千葉的其他親朋好友,我說:放心,我們已經在4個派出所都報案啦,警察找到他就會跟我們聯系的,放心吧!
但我自己睡不著,我覺得千葉應該在某一個簡陋的擁擠的房屋里等著我。即使我睡著了,他也在夢里等著我。
第二天一早,很是意外,我收到了千葉的電話,我顫抖地拿起電話,接通了。我提醒自己,他絕對開著外放,旁邊絕對一群人。
我懶懶地說一句:喂,千葉。
他比較緊張:喂,鐘師傅啊,在干嘛?
繼續裝懶:在上班啊,怎么了?
千葉直入主題:你最近方不方便,我這邊開工作室,還差點錢。
淡定的我:噢?還差多少?
千葉:一萬二。
我:沒問題啊,什么時候要,我給你送過來。
千葉:我在西安,你在哪兒?
我:我在南站啊,半個小時就到你那兒了。
千葉:西安南站嗎?
我:是啊。挺近的。
千葉:那微信上說吧。
轉移到微信,千葉:轉賬到我支付寶吧,不用過來,太麻煩。
我說:不麻煩,我在德克士呢,和南國在聊天(南國是千葉的領導),他最近也在做游戲,你有空可以過來一起聊聊。
千葉:你發個位置。
我順手把千葉之前發給我們的最后一個位置轉發了過去(靜海人民健身廣場)。
千葉:無語,我在西安呢,你把錢直接轉過來吧
我:你給個地址,我取2萬給你送過來,當投資了。
千葉:真行,不借就算了
我:除了我,其他人不會借了
千葉:噢?你什么意思
我:不見我,我也不借了。
千葉:好吧,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沒有回這最后一句話,因為我猜不準他是想說我自己考慮見面與借錢的關系,還是說委婉地威脅我,讓我覺得不給錢就撕票?
對話就此中斷。我陷入了更深的擔憂中。
我吃飯不能吃太好,不然想起千葉還在吃苦我過意不去;我不敢看電影玩游戲,不然會有更深的自責。
轉機出現在周四的下午,我們終于破解出了千葉的QQ密碼,順帶翻閱了所有漫游的聊天記錄。順帶破解出了其他重要密碼。
具體的細節不便于多透露,畢竟擔心傳銷組織知道這個方法后會嚴格防守。我想給其他受害者的家人留一條通道。
總之,我們可以在他們不看手機的情況下,知道手機的位置。
開始籌劃救援方案!既然警察能力有限,那人民便自立根生吧。
籌劃的細節就不多講了,最終的最重要的行動路線如下圖:
第一條路徑,是用時最短、最有把握的救人之路。然而,其中的兩個環節也都存在著很多風險因素:
1.定位存在風險
① 手機的定位,并不一定十分精準,50米內的誤差是常態,500米外的誤差在百度地圖中也不稀奇
② 即使手機定位準確,住戶稍顯密集,搜查的工作就很難進行
③ 白天我們無法定位(會被對方察覺),而晚上定位有可能沒電、有可能關機
④很有可能,傳銷團伙已經將人轉移到了其他省份
⑤ 最壞的風險,千葉的手機早就被拋棄或者被賣到黑市,傳銷團伙每天用山寨機裝著千葉的卡跟我們聯系
2.報警后,警察方存在風險
① 沒有確切可信的情報,單憑借一個定位,以之前的態度來看,靜海警方不一定會出警
②靜海的警方,夸一句“涇渭分明”不為過,所以,報警和出警之間的關系,更加撲朔迷離了
③假設警方出警,萬一報案后走漏了消息,就再也沒有機會找到千葉的定位了
④ 假設前面的擔心都是多余,出警太慢或出警后執行力太弱,也會導致傳銷團隊望風而逃
嗯,那位反傳銷司機說得對,我需要自己的一隊人馬。像《速度與激情》那樣的一隊人馬。
5人不算少,10人不算多,但每個人都能拿出氣勢頂住事。
少俠正在參加公司為期4天的團建,被我活生生打斷、拖回來,他也帶上了自己的老鐵,成都版的“彭于晏”——徐帥。
峰哥是身上有無數傷疤的男人,不過這幾天正忙著呢——嫂子過來查崗,峰哥正在掙表現分。我拉峰哥入伙時是這樣說的:峰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們啊!我們這一幫小孩過去傳銷救人,分分鐘被團滅啊。峰哥沒回我話,丟下嫂子就過來了。
還有兩個主動入伙的河南老鐵,任民幣孩子他爹,來自星星的智賢。智賢大手一招,喚來了兩個可靠的隊友,因為時間原因,我帶走了一個。
不知不覺,聚集了四位河南老鐵。另外三位,是四川老鄉。
軍人出身的大望做為第二梯隊的首發,準備在周日6點過來接應我們。
幾位“好基友”也日夜替千葉擔心,聽說我們要行動,組建了“安全第一”群聊以作后勤據點,共商策略,及時通報位置,保障我們的行動安全。
7+8的小團隊組織完畢,我激動得有些睡不著。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事能成。
出發:目標靜海!
集合是在5.13 15:15的G45高鐵上。兩臺滿油的朗逸在天津南站恭候多時。
高鐵呼嘯而過,我從未如此凝望過窗外的天津——天津,夾雜著我舊時的感傷,不久前的埋怨,如今的期待與不安。
4:30,抵達酒店,5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上兩位老司機開始了細節的推敲。
5:30,整隊出發,告知各個派出所今晚的行動,爭取到警方的配合。
其中西城的派出所很有意思:
智賢準備了兩條策略讓警察重視:整隊人馬全部進去報警;一個一個排好隊,單獨進去報警。
我們選用的是前者。
接待室執勤的,恰巧是我上次來報警時的那兩位警官。
小門一開,涌進來的人站滿了半個屋子,第一排清一色的黑衣黑褲黑鞋,第二排五彩布衣各有高低,有人舉著手機像是在攝像。
警官不自覺地向后靠了靠,里屋的副所長等人也急忙出來,兩個配槍的民警站在最后。接待室一分為二,站滿了人。
我:警官,我們來報案。我們朋友在靜海走失了。
警官:你,我認識你,你不是前幾天來報過案嗎?
我:是啊,我們見過。報完案等了幾天杳無音訊,所以就再過來一趟了。我們這次能拿到他的定位,到時候想請警官們出警幫幫忙。
警官:定位?在哪個位置?
我:現在還沒拿到,得凌晨一兩點。晚上方便出警嗎?
警官:可以的,沒問題。到時候你打我們電話就行,022-28942008(這個號碼和高德搜出來的不一樣,不過兩個都是西城警局的)。
我:出警大概會有警官呢?
警官:一兩個吧,深夜值勤的警官肯定不比白天多,但你們放心,我們制服一出現也比你們一幫人有效。
我:那出警的速度如何?我是指,大概多久能到現場?
警官:晚上不堵車,一般幾分鐘就能到。
整體的對話效率比之前報警時高了不少,錄像的少年被副所長叫停并勒令其刪除了視頻。
但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城關和東城,也如法炮制,警官的處理態度顯然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人多好辦事?
9:30,回到酒店,本意是讓大家都好好睡一覺,好好休息,12:30開啟定位,出發找人。但兄弟們哪里睡得著,聚集在一個房間里開始各種瞎吹。
突然,我發現千葉的手機關機了!
這個坑,難道是要關機睡覺了?
我開始各種重啟、重新連接,對方手機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到。我穩住手心,盡量不發抖:難道這次天津之行,就這樣失敗了?
我甩個眼神給少俠。
少俠撥出了千葉的手機號,不一會兒: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我擦,這么坑?”,“趕緊給他充話費啊,充100再說!”
少俠:哦哦,不對不對,我撥錯號碼了…
很安靜,沒有吵鬧聲,一屋的枕頭飛向了少俠,我差點飛身過去一腳。
“嘟~~嘟~~嘟~~”通了!嗯,不會有人接的,我們至少撥出過100個沒人接的電話。
在電話撥通的一瞬間,手機重連上了!
然后,15秒之后,少俠的手機響了,是他,他回撥過來了!
千葉:喂,少俠啊?
少俠:千葉啊,最近怎么樣?
千葉:還好。
少俠:你們游戲開發得怎么樣啦?好久上線哦?
千葉:快了,再過幾天吧。
少俠:你好久回來誒?你東西還在這兒。
千葉:你不用管,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少俠:還有另外一件事,我們要交房租了,你還跟我和鐘師傅住不?
千葉:額…要啊。
少俠:行,那我們先不著急招租。
千葉:鐘師傅呢?在家嗎?
少俠:沒,你是了解他的,他肯定在加班啊。
千葉:哦,沒其他事了吧?
少俠:沒,就是確認一下東西和房子的問題。行,你早點休息吧!
千葉:哦,好的。
——據千葉出來后反應,接完這個電話,腳后跟都涼透了。少俠這個大笨蛋,平日里和創業者各種周旋和戳穿謊言,關鍵時刻掉鏈子!這下完了,少俠和鐘師傅已經放棄我了,這輩子再也出不去了。
打完電話,千葉的手機進入充電狀態。
聽當地人說起過,傳銷團伙的手機,是由其中的高層統一管理。晚上睡覺時,新人睡最里側,管理干部睡靠門的位置,守著一排排充電的手機。
行動,在預料之外開始
11:30,我們正在酒店里談人生與理想時(嚴肅臉),我接到一個天津手機打來的電話。接通,外放。
--喂,你好?
--是鐘一吧?
--嗯,是我。你是?
--城關派出所。晚上你們來過。
--噢,警官你好你好。
--現在方便過來一下嗎?
--現在是…11:32,我們計劃12:30開始行動。
--那你的意思是不過來了唄?
我猛然一滯,什么情況?難道在我們報警后的這4個小時里,警官已經把千葉救出來了?群體報警的力量如此巨大?
--我馬上過來。
--別帶太多人,就你過來就行了。
--(我去,什么情況?)好的,待會兒見。
我,一個人過去?我當然不干。
“峰哥,任民幣他爸,我們這隊先走。少俠你們的車在后面跟著,你們先別進派出所,等消息”
一道杠的警官,邀我到會議室聊聊。峰哥他們倆也進來了,警官沒有阻攔。警官手里拿著手機,偶爾打打字;任民幣他爸的手機錄著音,一直在褲兜里。
警官:都坐都坐,隨便聊聊天,你們不用太緊張。
我對著警官坐下。上一次來報案時,我坐對面,警官坐我現在這個位置。
警官:你們的情況,我都了解了。不繞彎子,我說兩個解決方案,你們可以聽聽。
第一個方案,時間周期長,但受益面廣——
我們會有定期的巡掃工作,假如我們掃到了傳銷窩點,誒,發現里面有千葉這個人,好了,我們把人交給你。這樣,能救一群人,但是周期會長一些。
第二個方案,時間短見效快,但受益面比較窄——
我們時常會抓到一些傳銷頭子,他們有他們的關系網,我們可以直接告訴他把千葉這個人交出來。至于他用什么辦法,聯絡什么人,我們不用管。這個方案快,但,只能救一個人。
我要提醒你們,不管用哪一個方案,錢都是要不回來的了。就好比,有人偷了1000塊錢,即使你把這人抓住,他兜里剛好有1000塊錢,都不能認為是他偷了錢。除非,你能有更直接的證據。
我工作5年,經手的傳銷案件不計其數,至今還沒有一例能把錢要回來。
好了,你們想想吧。
這個消息很有意思!比之前所有的消息都有價值!我甚至已經看到千葉已經被救出的場景。
我身體前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放慢語速說道:這個時間短,見效快的方案,時間能有多短,見效能有多快?
警官:你們來之前,我們剛抓到幾個人,所以這個快,今天晚上應該就能把千葉給你。
我:讓我想想。
等警察端一窩救一群人,還是放棄考慮其他,只把千葉救出來?
這倒是像是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個火車救人的道德問題:火車岔道前有一個小孩,換道,一車人都得死;不換,眼前這個小孩就得死。
不管選哪一個方案,這個道德的問題似乎都出在我身上。
我:警官,有沒有第三種方案——
今晚,我們能獲得千葉的手機定位,拿到定位后,我們一齊定點進行搜查,理想的情況是,我們把整個傳銷窩端掉,順帶救出千葉。
警官:你們現在有定位嗎?知道他大概在哪個位置嗎?
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方法只能用一次,用過對方就會發現。所以我們準備在深夜進行。
警官:也就是說他并沒有明確告訴你在哪兒,幾樓幾號,對吧?萬一定位偏差十幾二十米,這晚上的搜查難度就大了很多。假設定位是準的,但在樓層里,總不能一戶一戶去敲門吧?
是的,這些問題,我在紙上談兵之時都想好了。但此刻警方在此種語境下提出來,想好的對策我都不敢說出來。
局面有些安靜。
我拿起手機,告知群里的其他人目前的狀況。少俠也進來辦公室了。
嗯,12:15了呢,他們應該都睡了吧?
我小心翼翼連接上千葉的手機,鎖定其位置。
Loading…1秒,2秒,3秒,出來了!果然是在附近!沒在西安沒在其他省,就在靜海!
我揉了揉眼睛,我沒走神,這不是我自己的位置,千葉的手機距離我不到2公里!
我在高德上搜索這個位置,以防萬一,我把標點轉移到旁邊的一個區域,去問警官:這個區域是由哪個警局負責?
警官拿過手機,仔細端詳:這個是我們城關的轄區。
我切換了另外一個區域:河對面的這片區域呢?
警官:那就是西城的轄區了。你知道你朋友的定位了?
我不是很想繼續說話了,我甩個眼神給少俠,他們先出去開車了。
我:警官,非常感謝你!不管這次行動成功與否,明天一早我都會向你匯報結果的。
我們得去西城了,不是打電話,是過去請。
西城派出所的鐵門已經鎖了。我們一群人站在門外,老大爺隔了好一會兒才開門。我和少俠快步進去了,兄弟們在外面,怕嚇著人。
2分鐘后,兩個警官和我們一起出警了。警官不讓開太多車,我坐上警車,少俠和智賢遠遠地跟著就好。
5分鐘,到達定位地點,和預想的一樣,一片荒蕪。
我再次開啟定位,和上次的距離差了1公里有余,定位落在了一群老式住宅里。定位搖擺不定,每次刷新都會有不同,但都有可能回到原位。
我們開車來到了住宅區。下車繞著這片小區走了數圈。前面是一條集市的街道,后面是一條巷道,中間是兩列住宅,寬15米左右。
徘徊多遍后,我們的人分三隊站著,前面的街道,后面的巷道,北側的鄉間馬路。警察有充足的理由不搜查:定位誤差太大,還搖擺不定,這塊住宅區太密集等等。
少俠說:那我們自己敲可以嗎?你們可以在旁邊看著我們。
警官有些生氣:你們深夜擾民,我們警察在旁邊看著不管?
公路上的人還沒答話,前門的峰哥和智賢已經在敲門了。時間是凌晨1:15.
警察趕緊飛奔了下去。
前門一位大娘已經出來了,顯然是敲錯門了。
峰哥和智賢先是各種誠意的道歉,然后說明來由。大娘十分理解和支持,向我們提供了很重要的情報:
每天早上3點4點5點,一隊一隊的人會從這里路過,從哪里出來的不知道,但上了馬路之后,會穿過獨木橋,去河對面的樹林里集合,天黑之后再一隊一隊的回來。
有多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幾百個肯定是有的。這里不算多,再往東一點,人更多。
我們發起敲門之后,警官的態度就急轉直下了,和大娘結束談話后,警車就匆匆走了。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靠我們了。
所有人在馬路上集合,原本的計劃無法執行,我們得有更靈活更具風險的方案。
守。
今晚,大家可能回不了酒店了,我們在這里形成夾角,分開守。
我相信,千葉大概率情況下,就在我們眼下這一片住宅里。
守到3點4點5點,會有人出來,我們見到千葉強行搶走。
5點天亮了,我們就更好守了。白天就能進去了。
睡意全無。不管是在前排后排坐著躺著,我們都睡不著了。
這個夜晚很安靜。以為過了一小時,抬表一看,才十分鐘。
好不容易到了2:50左右,雖然睡不著,但眼睛已經累了,半睜半閉地盯著車前。
“有個人影過去了!”峰哥突然叫到。
“下面的隊友沒有報出異常,那我們追。”
50米的距離,眨眼間就到,果然有人,3個組成一列。沒有千葉。
再往前一看,這就不是三個了,這是一群。裹著被子,提著袋子,一列一列往前走著。
每隔幾米,就是一隊人馬,從3個到十幾個不等。有時單列靠邊走,有時是手挽著手并排走,偶爾會穿插幾個騎自行車的。沒人說話,沒有表情,紀律森嚴。
沒人了?我前面沒人了。剛剛掃過的人里沒有千葉。
我把車停進一片荒地里,滅燈熄火,頭靠著窗沿。這一隊隊人馬,要是和我們打起來,我們的人手顯然不夠。
呼叫另一隊隊友來荒地集合。他們也發現了一樣的景象:一群一群的人從各個小路口涌出,在深夜的鄉間道路上寂靜地走著,沒有路燈不用手電,在青色的月光下穩步向前。
一群群人從我們面前路過,時常有人望向我們的車,我甚至看見那個騎車的頭子一邊打電話一邊看向我。
這車的玻璃,居然是全透明的!
我們已經做好戰斗的準備。
但,什么都沒發生,人群安安靜靜地過去,即使看見我們,也不會停下腳步也不會發出聲響,就靜靜地往前走。
我們也開始慢慢適應了這種詭異氣氛。我們來之前認為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至少也應該表示一下,要么把我們全部打趴下,要么避讓我們,沒想到是這樣的熟視無睹。
我們開始肆無忌憚地巡掃,在馬路上交替掃描,尋找千葉的身影。千葉走路的姿勢,即使是在夜光下,我也能一眼認出。只要掃到,我們就動手。
3點,沒有。
4點,沒有。
天開始亮了,朝霞無限美。
5點,沒有。
天已經大亮,出來的人群很少了,晨跑的大爺們倒是漸漸多了起來。
我們不想放棄,繞過小樹林,我們追蹤過散落的幾隊人群,他們貌似要一步一步地走很遠很遠的路,我們跟蹤了幾公里也看不出他們有停下的意思。
一隊人掃描,一隊人留守,如此交替,到了6點。晨曦灑在身上,讓人昏昏欲睡,徹夜未眠的倦意從眼皮開始蔓延。風風火火的一隊人馬從北京趕來,到此該放棄了?
前門的大娘4點就開始生火做燒餅了,他們家有一條超級活潑的狗,從4點到6點就一直在大街上玩塑料瓶。
我們困的時候,就去下面走走,還能和大娘大爺說說話。
得知這里的前門和后門不是聯通的,我們把人手都集中在了后門,車頭相對,相互放哨。
少俠那邊已經東倒西歪了,智賢堅持了一會兒也倒下了。
燃起希望,千葉真在這里!
“后院有人出來了!”峰哥又叫了起來,“人不高,頭發有點長,微卷,黑白條紋的衣服。”
我找個高位,逆著陽光用猴哥的招牌動作向下望去,只能看到內院還有一扇塑料+玻璃門。如果里面有人,那他們能從門內看見我們,但我們不可能看見門內。走得匆忙,軍用望遠鏡還在酒店。
但,至少說明,我們嚴重懷疑的后院是有人的,只是我們昨天敲錯了門。現在,我們需要等另一個確認:8點,我們給千葉再打一個試探電話,確認手機和本人在一起。
6:40,手機停止了充電,但還沒有切斷定位。
7:20,里面的人發現了手機的定位,立即關閉了。我斷了和手機的聯系。但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這個手機應該和千葉距離不遠,至少沒有被賣給其他人。
7:30,一輛加長版的密封面包車開進了巷道,不久就開始倒車。開始我以為這車是要掉頭,沒太在意。結果這車倒至鐵門邊上就不再動了,司機干脆下車打電話了。
我拜讀過的其他帖子里有談到,傳銷窩點轉移人時,都是有專用的黑車進行接送。這位胖胖的司機,應該就是內部人士吧?
搖醒了其他隊友,我們需要去趕走這車以及這人。
我下去的時候,司機已經回到了車上。
我猛的敲了敲車窗(手有些抖,不小心敲重了):你在這里干嘛?
司機一臉懵逼:我來接人。
果然是這樣!那這里,定然是傳銷窩沒錯了!
驚喜+恐懼,但我身后還有一隊兄弟,我壓低了嗓音,沉聲道:這里待會兒有事發生,請你離開!
司機比我還驚慌,連忙打火掛擋:好好,我馬上走…
一個不留神,剛打著火的車,向后一個猛退,大鐵門鐺的一聲響!我望向司機:什么情況?!
司機更慌了:對不起對不起,掛錯檔了…真不是故意的…
司機再打了兩次火,一進一退,換了兩次位置,才從院門口開出。也沒管車屁股是否被撞變形,開著就往巷道前方跑了。
這個院墻很好翻進去,天亮之前智賢已經在后院演練過了。
屋子不大,最多住十幾個人,我想。
聽說傳銷內部都吃不飽飯。
我們進去?再叫警察過來?等他們出來?
“叫警察過來吧,復興大街最北口,確認傳銷窩點,已經有車輛來接人,請盡快”。
12分鐘后,7:52,一輛警車到了,來了兩位警官,四十左右,一位兩道杠,一位兩道拐。
兩道拐的警官下車后就開始敲門,里面很沉穩,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少俠和智賢守在前門大街,防止狡兔三窟;任民幣他爸守在后巷路口,之前的司機并未離開,和另外一位司機在轉角處不斷打電話。
持續敲門幾分鐘后,兩道杠發話了:再派一車人過來,我們翻墻進。
我們湊過去:我們翻過去行嗎?
--不用,這事得民警來做。
8:00,一輛警用長安車到了。再添四位民警和一位輔警。
翻院墻!我們昨晚想了無數遍的場景,今天終于實現了!不高,兩米多。
輔警站在院墻上大吼“開門”,里面依舊一片寂靜。試探了幾下沒有好的落腳點,輔警向前一躍,跳了下去。
鐵門十分不好開,輔警一邊喊“開門”一邊用磚頭砸門。
忽然,里面有了其他聲音。
“剛叫你開門沒聽見啊?!趕緊開!”
門,終于開了。門檻很高,我像跨欄一樣躍了進去。
兩道杠對著我發話了:你和他(兩道拐),先進去。你(開門的那人),墻角,蹲下,雙手抱頭!
塑料門一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這屋子,能住人?
第一間小屋只能用臭來形容。第二間屋子伸手不見五指,我打開手機手電筒,才看見地上蹲著黑壓壓的一片人,墻角架著一口大鐵鍋。
第三間屋子,一排排人有的坐在炕上有的蹲在地上,于擁擠的人頭中,我一眼望見了千葉:頭發黏在一起,貼在額頭上,臉浮腫了一圈,像是放大了1.2倍,來之前新買的馬克菲華藍色襯衣已經黑黢黢一片,此時低著頭正在發神。
我大喊了一聲:千葉!
那傻孩子這才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眼淚沖開臉上的黑泥滾到了下巴。呆了一會兒,千葉起身沖過來,像孩子一樣要抱抱。
不哭不哭,只是一場噩夢,現在,夢已經醒了。
院子里,警官和其他兄弟們已經進來了,陽光呈45度角灑下,溫度剛剛好。
從昨夜開始行動,到今晨抓捕嫌犯,總共用時7個小時15分鐘。
嫌犯二十有余,4輛警車有些裝不下,我們幫忙載了幾名受害者,返回警局錄口供。
一般的傳銷窩點,是13-15人;而這個窩點,昨晚11點剛剛遷入一窩前來避難的團伙,總計將近30人。
從9點至17點,錄口供花了差不多8個小時,一夜未眠,著實有些堅持不住。我的報案筆錄,就是在打瞌睡期間迷迷糊糊地補上的。
我讓兄弟們先撤,任民幣他爸和我陪著千葉一起辦完手續再走。
相約黃昏后,彩霞送君歸。山水有時盡,天涯存知音。
千葉親述:傳銷經歷
從外到內
鐘師傅的穩,是藏在肝膽之內的;少俠的浪,是放任形骸之外的。鐘師傅是成家立業的典型派,少俠是劃船從不用槳的代言人。
但,他們都向著買房成家在努力。
我起點比他們低,年齡比他們大。既然來了北京,我也該好好努力了。
不如,先找個女朋友吧?
我們想過很多辦法,老家介紹,同事朋友圈,微信交友群等等等等。
鐘師傅甚至在新中關的度小月幫我要過女服務員的微信,慘遭鄙視然后被拒。
老家介紹的,大多不合適;工作中相遇的,全是男程序猿;相對而言,網上的資源更多更無拘無束,有利于我這樣的程序員發揮。
她加我的時候,我是帶著一點點小竊喜的;她每天找我聊天時,我是帶著一絲絲小激動的。我覺得“命中注定”,大概就是如此。
她總共邀請了兩次,讓我去天津玩。第一次,出門前,我發現自己身份證還在廣州;如此拖延了一周,當她再次邀請時,我覺得作為一個好男兒,不過去有些過意不去了。
出發是在4.29的早上8點,很少早起過,所以在8點出門有些勉強。果然,我到南站時,動車已經開了。
鐘師傅和少俠在群里呼喚我回去:項羽還有30分鐘到達戰場!王昭君已經無人能擋了。
我想,這應該是上天在考驗我的真心。
所以,我毅然決然地改簽到了12點的票。
此生第一次去天津,花了些時間才到達靜海。
下午3點半,到達約定地點,德克士。她還沒到,還好還好,沒讓女生等。
靜海比我在百度上看到的還要荒涼,我在群里給鐘師傅他們扔了一個定位:如果我一個小時都沒有說話,你們就報警吧!
那倆貨還在四海居開HomeParty:好啊好啊,你趕緊發個定位!
剛發完定位,門口進來兩位女生,正在四處找人。
嗯……這倆妹紙的外貌……我想回去找鐘師傅開黑了……
但我還是起身迎接,相約一面不容易,像我等優秀的青年紳士,至少也要請妹紙吃頓飯再走吧。
妹紙比我想象的要主動多了,完全用不上少俠平時給我傳授的知識點。她能源源不斷地制造話題,即使我不回話,她也能聊上半個小時。
在德克士喝完飲料吃完點心,妹紙甚至主動說:我們去逛街吧!
我……我當然沒有拒絕。
去的是旁邊不遠的一家商場,兩個妹紙買了很多東西,繁忙之余,還在不斷地跟我聊天。
我就像剛進城的農民工,低著頭跟在后面,等著付錢。
買完東西,我表示相見即是緣,我請大家吃頓飯~
兩個妹紙不樂意了,擰眉說道:你這么大老遠跑來,怎么能讓你請呢!去我們家吃頓家常菜吧,嘗一嘗天津的味道。
我一想:來天津一趟,也該吃點地方特色,回去也好跟鐘師傅他們吹吹。所以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妹紙拿出手機叫車,不一會兒,車來了。一個妹紙坐前面,我和另一個妹紙坐后面。
靜海不大,左彎右拐,加上妹紙的不斷聊天,不一會兒就到了她們家。鎮上的一座小院,紅鐵門,里面是4間平房。
鐵門的門檻有些高,我小心翼翼地跨進去,內心還有些小小的緊張和激動:第一次去妹紙家誒!幸好妹紙讓我買了這么多東西!
院子不大,十平左右,地面坑洼不斷,墻角放著一些廢舊家具。房子坐北朝南,東面是別家的墻,西面是自家的墻,采光十分不好。
一個妹紙在前面引路,我走中間,后面一個妹紙順手把院門帶上。
妹紙開門進去,里面有些暗,我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樣家具,連板凳都沒有。我心下一涼,這家人,想來是很貧窮吧,我來她們家吃飯,會不會不太好…
我踏入之時,覺得霉臭撲鼻,差點反胃,但前后都是女生,我也沒好意思說什么。
前面的妹紙往前一拐,進了里屋。里屋就完全伸手不見五指了,我只好朝著光亮走去,進了第三間屋子。
踏入第三間屋子,陡然寬敞明亮了很多,一扇大窗戶,窗戶下是一排炕,很大的炕。
炕上坐著三個大漢,盯著我,每張臉都掛著微笑:來了呀?帥哥。
4月底的天氣,在5多點時,還是有些炎熱,但我感覺到冷汗從后頸落下,沿著背脊一路滑下。
跑!
我掉頭就跑!
掉完頭的瞬間就看見門后站著三個大漢,目光如狼。猛地一摔門,門扣上了,其中一個已經飛身撲了過來,我跟著也飛了起來,摔在了炕上。
兩個大漢摁手,兩個大漢摁腳,我還在掙扎中,腹部又中了幾拳,拳拳到胃。
我菊花一緊:這下完了…估計是要割肝賣腎了……
由表及里
拳頭停了,大哥模樣的人開始說話了,“帥哥,你知道我們是干嘛的了吧?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生命,也不會賣你的器官,我們只想你給我們一次機會。”
機會?你們還要什么機會?
“你給我們三五天的時間,讓我們好好為你講解一下我們這個行業。三五天之后,你若是想走,我們絕不會留你。”
我去年買了個登山包,現在給我說這些,我能信嗎?但我不信,還有什么辦法呢?
那時,我還不知道“傳銷”,我以為是人口拐賣,器官移植之類的黑產,這個屋子,就是他們的黑窩。
我悶著頭,沒說話。結果剛沉默一會兒,又是一頓痛打。我趕緊說,“好,好,我聽你們的。”
屋里的其他人陸陸續續都出來了。17人。三個打手不屬于這家人,接我進來的一個妹紙也不屬于這家人。一個窩點,稱為一個“家”。
手機、銀行卡先收了上去,各式密碼寫在紙上,連同手機一起交由上級保管。
接下來是一段極其詳細的個人信息調研工作。
姓甚名誰,家里有幾口人,通訊錄中的人需挨個介紹,手機中的QQ好友、微信好友被單獨謄寫在一張紙上(我擔心他們會不定期加這些QQ、微信,所以,陌生人加好友一定要謹慎)。
他們會根據你的介紹,來策劃借錢的順序,以及借錢的多少。
“收入多少?”
我想很可能說多了會被敲詐,“我呀?我收入不高,就9000左右。”我萬萬沒想到,這個收入在這個屋子里已經是最高的了,他們平常拐進來的人,大家都報的是兩三千。
“你看你,父母栽培你二十多年,還供你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結果你現在才掙這么點錢,能給到他們的,又能有多少?父母年齡越來越大,你什么時候能有能力照顧他們?”
“不管你們IT行業,還是其他的什么金融行業、制造行業、服務業,在我們看來,都是傳統行業,在商業模式這一個環節上,就已經落伍了,根本不可能掙到錢。”
“首先給你講個小故事,這個故事就發生在廣州。你知道,廣州的快餐店是非常多的,其中就有這么一家,由于店老板的經營不善和管理不調,正面臨著倒閉,正當店老板坐在店里發愁之際,從門外走進來一位老者,這位老者對店老板說,我給你出一套新的經營管理模式,包你在一個月內凈賺十萬元。
店老板聽了非常高興,正在店老板高興之余,這位老者又說了,在你凈賺十萬元的基礎上,你必須付給我一萬元的報酬。店老板一聽非常劃算,于是便采納老者的意見,重修店面,改換門庭,經過一個月的緊張忙碌之后,果真在一個月內凈賺了十萬元,按照約定,店老板理所當然應該付給了老者一萬元的報酬。
那么這位老者他是誰呢?他就是世界上著名的快餐店連鎖大王——麥當勞先生。據社會學家調查,麥當勞先生在全球擁有這樣的快餐店約一萬余家,假如每家每月付給麥當勞先生一萬元報酬的話,那么他一個月將得到一億的報酬,你知道,一年是有十二個月的,那么麥當勞先生一年下來將獲得一十二億的報酬,假若說麥當勞先生按照傳統的經營管理模式,獨自經營這么一家快餐店的話,那么他一年下來也最多最多只能獲得一百二十萬的報酬,你從這兩組數據不難看出,這一十二億要比一百二十萬大出了許多許多倍。可見,麥當勞先生這種新的經營管理模式是非常先進的。
俗話說,你打虎要掌握好打虎的本領,經商要懂得商務的發展規律,我國商務學家楊謙教授就把我國商業的發展化分為三個階段,也就是下面我為你詳細講解的三商法。(好)
一商法他是以柜臺的形式出現,物品死氣沉沉地擺放在柜臺里面,等待著四面八方的顧客前來購買,商務學家給了它擬定了一組非常形象的數字表達式,表達出來就是10+10+10+10+10=50(五個十相加他等于五十),說這種賣貨方發只相當于我國的六七十年代供銷社的形式。
隨著商業的發展,歷史的進步,一商法已遠遠跟不上時代的發展潮流,于是便出現了較為先進的二商法。
說這二商法與一商法不同之處在于他是以公司的形式出現,公司在全國雇傭大量的員工,此時公司與員工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由于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那么就會有矛盾的產生和利益上的沖突,導致員工的效益非常之低,只能達到5%—30%,同樣商務學家也為這二商法擬定了一組非常形象的數字表達式,表達出來就是:10×1+10×2+……+10×5=150(十乘于一加上十乘于二一直加到十乘于五他等于一百五十),說這種賣貨方法他相當于我國現在背包上門推銷的行業。
你知道,歷史的車輪是不斷滾滾向前的,于是便把我們順利的帶到了二十一世紀,也就出現了二十一世紀最為先進的賣貨方式——三商法。
說這三商法與二商法的相同之處在于它同樣是以公司的形式出現,同樣公司也在全國招收大批量的員工,只不過此時的員工被一個新的代名詞——經銷商所代替,此時公司和經銷商的關系他是合作的關系,合作、合作、合得來就做,合不來找家公司另作。
由于是合作的關系,便導致他們之間沒有了矛盾的產生和利益的沖突,導致經銷商的效益非常之高,能達到15%—60%,同樣商務學家也不偏心,也為他擬定了一組非常形象的數字表達式,表達出來就是:10的一次方加10的二次方一直加到10的五次方,他等于111110。
你從這三組數據不難看出,這三商法要比這二商法和一商法先進出許多許多倍。
我們蝶貝蕾就是用這樣的模式來建立公司市場的。
……(后面的文案還有很多,蝶貝蕾公司的培訓話術,每個“家”的領導都必須一字不落的背下,引用自:http://www.fcxzb.com/qzzq/1796.html)
”
“只要加入我們,不出兩年,你就能成為百萬富翁!”
這算是入門的基本洗腦:貶低你現在的收入和地位,讓你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抬高他們公司的模式,讓你覺得百萬富豪就是你自己。
這樣的洗腦,在入門的兩天里,不斷地換人來進行。
期間還會順帶講講“土狗”(即民警)的故事:
天津的土狗,會不定期的來敲我們的門,我們千萬不能放他們進屋,一旦進屋,他們就肆意搶掠,大打出手。所以,我們幫你們把手機、銀行卡、現金收起來,也都是為了你們好。
踏進這個家門的人,被切分為很多層:
最底層是“帥哥美女”,如果一個家里,就會分為小小帥(美),小帥(美),中帥(美),大帥(美),大大帥(美)…
當你向公司交錢后或者成功邀請其他人進入后,你進晉升為“老板”;
當貢獻達到一定的層級,而且對組織比較衷心,你就晉升為“扛”,包括“大扛”,“副扛”。
大扛和副扛之上,就是領導,一個家里會有一個領導。
領導再往上爬,就是大導,一般十幾家人會有一個大導。
除了培訓(洗腦),吃住娛樂也無時不是規矩:
一般為早晨6點半起床,起床后一家人邊玩游戲邊刷牙,玩游戲輸了的人,坐俯臥撐進行懲罰。
偶爾會有家庭之外的培訓,那就需要3點起床了,天不亮就得出發,前往不知名的樹林或者工場里。
輪流做飯,用兩個洗臉盆裝菜。吃飯前先說感謝,然后領導先吃。頓頓都是大白菜和土豆,有的家人不會做飯,米半生不熟,菜下不了口。領導有時會從外面帶菜回來。
等飯菜過程中或者吃完飯菜后,還是玩游戲。你可千萬別發呆,或者打盹兒,那是絕對會挨打的。
他們,不想讓你思考。
吃的是大鍋飯,睡的是大通炕。十幾個男人睡正屋的大炕上,兩個女人睡在里屋,領導和扛睡在外屋,防止里面的人出去,也防著外面的人進來。
晚間,電話就放在外屋統一充電,由領導看守。
炕上的墊子應該有好幾年沒洗了,剛去的時候霉味撲鼻,根本睡不著,過了幾日方才習慣。屋內潮濕,見不到陽光,一屋的人都得了皰疹,相互傳染,奇癢無比。
開始騙人
清閑地待了兩天,除了了解資料,準備考試,就是斷斷續續地玩游戲。
待到第三天時,領導找我談話了。
“你的情況,我們也基本了解了,看你表現不錯,給你一次提升自我價值的機會。”
咱們公司的人,只要當上了老板,再踏入到社會,那身價怎么也都是500萬上下。要是當上了代理商,那就是上億了。
而咱們公司的人,分為在職員工和非在職員工,在職員工必須在這個屋里辦公,非在職員工可以在自家辦公,照樣領公司的工資和獎金。
成為在職員工,至少需要買14個牌照,每個2900元;成為非在職員工,至少需要買28個牌照。
我看你天資聰穎,為人踏實,所以想給你一次優惠:買14個牌照就讓你成為非在職員工。
在房門關上,我被摁在床上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這次遇險,不死也得脫層皮,如果錢能解決的,就讓錢去解決吧。
略一盤算,14個牌照,一共40600元。還好,不多不多。我心里已經想買了。
“可是我沒那么多錢呀。”
“沒關系,你可以去借啊。你這是馬上要發財的人了,不要在意這點小錢。”領導頓了頓,“向你媽去借吧,借3萬。”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命令。
“對話過程必須按照這個內容來,超出這個內容的,你別做答復,等我的指示。否則,后果你清楚”
電話撥通了,領導在旁一直按著打火機,火苗燃起,又熄滅,燃起,又熄滅。
我媽在重慶打了二十年的工,她、外公和外婆身體都不好,常年吃藥,也沒存下什么錢。但我知道,我要借錢,她肯定會給我。但在此刻,我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
媽說話了,“喂,葉子呀?”
“嗯,媽,上班沒?”我的聲音有點顫抖,我在努力壓制。
“還沒呢,這才8點多。”
“噢,我現在在西安和朋友開了個游戲工作室,剛開業,需要點資金周轉一下。”
“嗯,要得呀,差好多錢嘛?”
“差3萬。”
“給你轉到那里呀?”
“轉到我之前的銀行卡里就行,招行那個。”
“嗯,要得嘛,等哈給你轉。”
“嗯,那就這樣嘛,拜,媽。”
“嗯,要得。”
打完電話,領導的打火機聲音終于停了,他收起手機,望向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對,這個笑容不對,和我剛進門的那個笑容一模一樣。
但我說不出有什么問題。
很快,媽給我的錢到賬了。
我滿心期待的以為我可以離開了。
家里那兩位,不知道是否會擔心我。
手機不在身邊,就好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領導的回話,是在好幾天以后。
“我跟上級申請了將你轉為非在職員工,但是上級經過了幾天的考慮,沒有同意我的申請呀。”
“上級給的意見是,要么,再買14套牌照,要么,你邀請兩個朋友進來,都可以讓你成為非在職員工。”
噢,我明白了,這是曹沖稱象的故事,我就是那頭被香蕉吸引的象。
“我們再來捋捋你的朋友們,看看那些朋友能借錢,那些朋友能拉攏吧!”
第二個被他們選中的人是千禧,我的大學同學。
他們知道千禧對西安這個地方很熟,所以就沒再說在西安開工作室的事,給我的內容里,說的是買電腦差錢,需要借6000。
千禧這個電話,打得很快。也是在十幾分鐘之后,我收到了千禧的轉賬。
但這距離28個牌照,還有很遠的距離。
他們不會讓你連續打電話。他們的工作任務除了制定打電話的方案,還要參加學習然后組織家庭的學習,還要制定“招收新人”的方案,
打完千禧的電話,過了幾天,也沒有收到新的任務,放我出去當非在職員工的事也被擱置了一旁。
我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混雜在這個小屋里隨波逐流,冷眼看著管理層的人像創業一樣繁忙不休。
期間參加過一次超大型的外部培訓,在3點出門,坐著小黑車,走了幾十分鐘方才到達一個廢舊工場。
主講人是一個開著瑪莎拉蒂的代理商,主講內容是一個農村小伙子如何在蝶貝蕾中走上人生巔峰的,豪車,美女,別墅,周游列國。
現場一片火熱,大家紛紛覺得自己離這樣的位置已經不遠了!很好,看來培訓的目的達到了。一個活生生的成功者,可比干巴巴的培訓教材有感染力。
期間為了躲避“土狗”,我們舉行了別開生面的野外生存大作戰活動:
凌晨3點起床,跨過京杭大運河(雖然現在的大運河只有幾米寬了),穿過茂密的防風林,在那里我見到了一群群和我一樣破爛不堪的人,最后我們來到了一個蘆葦蕩。
在陽光的洗禮下,我的嘴唇像干裂的土地,還得陪著大家玩游戲。
你說在野外逃跑?嗯,我們也在這樣想。我見著一個家人踉踉蹌蹌跑了沒百米,就被打倒在地,回來時,嘴角都帶著血。
我們每天吃的那點東西,沒被餓死就算命大,哪里有力氣跑?
終于有一天,收到了領導的任務。
“你給鐘師傅打電話借點錢,借1萬2。”
我也很想給鐘師傅打電話。如果連他也沒發現異常,那我可能要在這里生活很久了。
“喂,千葉。”鐘師傅的聲音很輕,能聽出來,他肯定在公司。
“喂,鐘師傅啊,在干嘛?”我有點緊張,所有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在上班啊,怎么了?”完了,他有點不耐煩,肯定在忙。
“你最近方不方便,我這邊開工作室,還差點錢。”我趕緊直入主題。
“噢?還差多少?”他的聲音又平靜了下來,是準備借了?可別呀,你要是借了就不管我了,我就徹底完了。
“一萬二。”
“沒問題啊,”擦…這下是徹底完了…“你在哪兒呀,我給你送過來。”什么情況?給我送過來?
“我在西安,你在哪兒?”
“我在南站啊,半個小時就到你那兒了。”南站,什么情況?我不知道鐘師傅有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但我覺得他的回答都很異常。
我:“西安南站嗎?”領導的打火機還在一打一打的,看得我頭皮發麻。他盯著我,笑容里像是要擠出一把刀來。
鐘師傅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挺近的。”
千葉:“那微信上說吧。”這是領導的指示,我趕緊掛掉了電話。
希望破滅
鐘師傅應該知道了些什么,然而他的回答又十分詭異。但我現在來不及想這些,我更擔心的是領導聽出了不對之處,馬上要收拾我。
但是,很意外,領導叫我先出去。他登錄上我的微信,和鐘師傅聊了起來。
領導之后再沒有安排人給我去騙,我平靜地待著。沒有錢,沒有任務,我在這黑黢黢的幾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守著一點飄搖不定的燭火。
這燭火,就是鐘師傅和少俠。
給鐘師傅打完電話的第二天晚上,收到了少俠給我的電話。我很是驚訝和喜悅。雖然在這里接電話總是有被打風險,但有電話接,至少表明有人牽掛著我。
然而,少俠這個電話,是來催我交房租的……說是再不回去,他們倆就要找新的朋友入住了,東西可以幫我先寄過來。
我……竟無語凝噎。我問,“鐘師傅呢?”“鐘師傅,鐘師傅當然在加班!”
我原本以為鐘師傅發現了問題,然后兩人會踩著七彩祥云來救我,現在看來,兩人還在平安無事地過著和平常一樣的生活。完了,這下是真完了…
五月中旬,天津已經和夏天一樣,炎熱異常。是夜,另外“一家人”為了躲避警察的巡掃,跑來我們“家”里躲避一些時日。原本就悶熱的小屋,更顯擁擠和燥熱。
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那倒不是,因為根本翻不了身。只能直挺挺的躺著,等大腦累了自然就睡著了,這一等,就等到半夜兩點了。
意外之外
6點,天已經亮了,雖然在小屋里見不到光,但對于天亮的期待從來沒有減少。
洗了把臉,坐在炕上和其他人玩小五張,等著吃土豆白菜。
突然,我聽見外面仿佛有敲門聲!Duang!很重,像是鐵門被撞了一樣。我和“家人”面面相對,全是驚訝,你猜不到他們是欣喜還是擔憂。
領導和管理層呢?我才發現,他們一早就在里屋打電話,聲響之后,也沒見他們有反應。
但聲音也再沒有響起過。
隔了二十分鐘左右,敲門聲又響了起來!Duang~Duang~Duang,很重,也很密,不像是不小心碰到了。
領導微笑著出來了,給我們重復講“土狗”的危害性,不要相信他們,也不要怕他們。要是有人相信土狗,下場一定很慘。
再過了幾分鐘,敲門聲又停了。我的希望經歷了一波三折,早已熄滅了。領導也如釋重負,但還在繼續打電話。
8點,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領導這下也有點慌了,在里屋站著,沒有出去開門,也沒有進來訓話。
敲門許久,屋檐上也有了響動,有人翻墻進來了!我們并排坐在炕上,靜如死水。
有人從上面跳了下來。不知道是演習還是真的警察來了,我們都沒敢動。甚至都沒人起身看窗外。
我低頭一瞥,已經能看見院子里的淺藍色警服,領導已經出去了,正在幫忙拉開鐵門的鐵栓。
外面涌進來一隊人,第一間小屋的門很快被推開,里屋的領導已經抱頭蹲成一團,看樣子不像作假。我抬頭看向炕上的其他人,這一群人也紛紛雙手抱頭垂下腦袋。我也順勢低頭抱頸。
我們,就這樣被抓了?我也算犯罪了要進監獄?可是,我是受害者呀!但,總比在這兒強吧!
“千葉!”
誰?誰在叫我?!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黑暗中有人舉著一束微光走出,他也正盯著我。擦!果然是鐘師傅!眼淚奪眶而出。
我沖上去,抱住了鐘師傅,眼淚還在止不住地掉。
“不哭不哭,只是一場噩夢,現在,夢已經醒了。”
警局之內
這次相當于抓了兩家人,警察問那些人愿意離開,只有4個。
鐘師傅的兄弟伙們在院外守了一個通宵,早晨抓人時,大導也在外面守著鐘師傅他們。所以順手把他也抓了。
我想上去狠狠地踹兩腳,以報初見之仇,只可惜在警局沒有找到機會。
錄口供從9點錄到了下午5點,我們都不覺得累,如果能將這幫人繩之于法,我愿意再錄一個通宵。
審問團伙中的其他人也在同步進行,審問的過程中,有兩人才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是新人,愿意離開,剛剛是太害怕,所以沒敢當眾說出來。其中一個,是新疆的前民警。
回答了很多問題,填完了很多單子,簽了很多字。
立案書上,寫的是“非法拘禁罪”,請我們確認摁好手印后,說是會有法庭的審判,屆時可能會需要我們的配合。我們當然十分樂意。
我:“警官,他們會被判多久呢?”
警官:“少則一年,多則三年。”
我:“那我們被騙、被取走的錢財呢?”
警官:“丟失的錢財,從理論上來講,是有可能追回的,相應的轉賬記錄,我們也會請銀行協助我們調查。你們先回去吧。”
歸心似箭,我從未如此喜歡這個成語。
回到北京也有段日子了,偶爾做夢還能夢見那個逼仄的小黑屋,還能夢見那幫人,還能夢見那幾萬塊錢。
我時常給西城的警官去一個電話,收到的消息永遠是等明天。再后來,已經沒人能記得起這件案子。
我的環境與之前相比沒有變化,從經濟上來講比之前更窮,但我沒有傷感,相反,我比之前更熱愛我的生活。
我每天和我媽通一次電話或視頻,聊一聊生活的瑣事。正如傳銷中的人所說,父母養育我二十多年,如今我什么都給不了他們,除了陪伴。
機器學習中卷積分神經網絡太難,一度讓我放棄,出來之后,我終于靜下心來攻克了這道難關。
從廣州來北京,我一直覺得沒什么太大的收獲,經此一役,我發現最大的收獲是環境和心態。
你是富人,還是窮人,說的是你看錢的態度,無關錢的多少。
你是幸福,還是不幸,說的是你看世界的態度,無關其他。
- 全文完 -
鐘心感謝各路朋友的關心!
本想在年內選十個親友,寫十篇路過系列,千葉這一見網友,就把這個寶貴的機會給用了。
祝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