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
這些事情,已經半大的宋云輝同樣看到眼里,聽在耳朵里,所以他也不愿意去自己二大伯宋二民家。
而且還有一件事是宋云輝不能釋懷的。
那是93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和宋南極一起在宋一民家房頂上玩的時候,宋云輝聽到了張阿育正坐在房子后邊不遠的地方,和一群長舌婦用她那特有的口音說著自己母親的壞話。
已經長成小男子漢的宋云輝火冒三丈,直接從房頂跳了下來(不用擔心,房頂下邊是堆的差不多和房檐一樣高的麥秸),抄了一根棍子直接沖過去要敲張阿育。
有人可能會說,別吹牛了,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敢去打一個大人?
事實是,當時四年級的宋云輝已經長到快一米七了,而且脾氣暴躁,再加上張阿育竟然敢背地里說自己母親的壞話,宋云輝當然敢去揍她了。
后來雖然被人拉開沒能揍得了她,但也把張阿育嚇得不輕,從此再也不敢在大街上嚼舌根了。
沖動的宋云輝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他爺爺宋有才聽說這事以后,狠狠地扇了他兩巴掌。宋云輝的母親為此還和宋有才吵了一架。
張阿育本身不是北方人,是宋二民花錢從南方買來的媳婦。當然這里的“買”并不像我們花錢買塊糖,賣了就完全屬于自己了。只是可能由于雙方距離太遠,沒辦法舉行婚禮什么的,所以就花點錢打發娘家人了。過個四五六七八九年的時候,張阿育還是會帶著孩子回娘家看看的。
雖然有著嚴重南方本地口音的張阿育剛來宋家莊的時候沒有人能聽懂她說什么,但是宋一民、趙慧蘭他們還是對她還是挺熱情的,畢竟還是親戚,又是鄰居,所以當時也幫了他們不少忙。
而初來乍到的張阿育剛開始的表現的還是不錯的,干活也勤快,見人也熱情。
可慢慢的,似乎是覺得宋二民對自己太好了,于是在這個安樂窩里的她那好吃懶做的本性就漸漸露出來了。隨之而來的就是和宋二民的不斷的沖突,從口角到肢體,越來越嚴重,直到有一天,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張阿育拿起一瓶老鼠藥喝了下去,臨“死”前她高喊了一聲:大哥。
住在隔壁的宋一民和趙慧蘭當時還沒有睡覺,那聲“大哥”他們聽得清清楚楚,趕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倒下的張阿育,嘴里已經開始吐白沫了。
宋二民當時沒在家,而且當時村里邊也沒有誰家有機動車,于是宋一民拉著拉車,拉了二十里地才把奄奄一息的張阿育送到了縣醫院,挽救了她的生命。
本來大難不死應該是一件好事,可惜世事難料,自此以后,張阿育也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冷漠尖酸,一親不認——除了家里人她都認。
這里有幾件事可以作證。
有一年夏天,宋一民剛費了牛勁把豬圈里的豬糞扔上來,準備過兩天拉到地里邊施肥。
這個時候張阿育突然過來說:“你們家的糞占到我們家的地兒了,趕緊弄走。”
大家都知道從兩米來深的豬圈里把糞扔上來本來就沒什么準兒,散落在鄰居家占點地方是很正常的事。
“噢,那等會兒就給你弄?!彼我幻癫幌敫话阋娮R。
這邊早就心生怨隙的趙慧蘭可不干了:“不給她弄,什么玩意兒。占你們家的地兒了?你說是你們家的地兒就是了?擋到你們家的道了沒?礙到你們家什么事了?”
“挨到我們家什么事了?臭味熏到我們家了,怎么了?”
“放你娘的屁?一個豬糞能有那么臭嗎?你就是沒理攪三分?!?/p>
“放你娘的屁。你占了俺家的道就是不行,趕緊收拾干凈了。”張阿育操著半地球半火星的語言叉著腰理直氣壯。
“那行,你先把你們家雞在俺們家拉的雞屎給弄干凈了?!壁w慧蘭毫不示弱。
由于經常沒人照顧,張阿育家的雞經常跑到宋一民家吃喝拉撒就是不下蛋。
“你先把你們家的糞給弄干凈了。”
“你先把你們家雞屎給弄干凈了?!?/p>
“你先把你們家的糞給弄干凈了?!?/p>
“你先把你們家雞屎給弄干凈了。”
……
兩個女人吵了起來,變成了無限死循環,宋一民勸也勸不住。
這個時候宋二民開著自己家剛買的八馬力的手扶拖拉機回來了。
“你又嚷嚷啥呢?”宋二民朝張阿育呵斥。雖然因為媳婦的原因跟弟兄們的關系有些疏遠,但宋二民心眼還是不錯的。
“你看看,豬圈里扔上來的糞都扔到咱們家回家的道上了,我說讓他們撥拉到他們家那邊,他們不撥拉,還想跟我吵架,哼?!睆埌⒂蛘煞蚋鏍睢?/p>
宋二民看了看低聲說:“值當的嗎?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了,趕緊回去吧。”
“不行,今兒個非得給我個說法,要不然不行。”張阿育脾氣上來了。
“別在這丟人現眼了行不行?趕緊回去!”宋二民提高了嗓門。
“宋二民,你娘了個逼的別人欺負你家老婆子,你不幫忙就算了,還兇我?你他娘的還是不是個男人???你是哪頭的?到底誰才是你婆娘???”張阿育粗口連珠,噴的宋二民啞口無言。
“那……那,大哥,你看要不然你就弄弄,也就那么點兒事。”對付不了自己這個兇悍媳婦的宋二民看著自己的親哥哥。
宋一民看了自己的親弟弟一眼,不發一言,拿著出糞叉過去把散落在宋二民家道兒上的糞渣扔到自家這邊。
“一民,誰讓你給弄的?就是不給他弄?!壁w慧蘭嘴上還是不饒,這些年她憋得火也夠大了。
“嫂子,你這是干啥呢?這么點兒事,你值當的嗎?”宋二民不高興了。
“你說啥呢?你也知道這不是個事???你——”
“好了,回去,別說了?!彼我幻翊蠛鹨宦暣驍嗔粟w慧蘭的話。
已經很長時間宋一民沒朝趙慧蘭發這么大火了。
趙慧蘭看了宋一民一眼,知道他為啥發這么的火,她扭頭瞪了宋二民一眼,回去了。
自從被救活之后,張阿育已經完全控制了宋二民,連死都不怕的她還怕啥?。?/p>
還有一件事是發生在張阿育和她的好姐妹張秀蘭身上。
張秀蘭是宋家莊另外一個花錢從南方買來的媳婦,平日里只要張阿育和張秀蘭兩個人站在一起嘮起來,別人你就別指望能插嘴,語速快如機關槍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倆人都不說宋家莊話,旁人根本聽不懂,包括他們的丈夫。
就是她張阿育和這個所謂的好姐妹卻曾經發生過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也是一個夏天,張阿育在澆地的時候,因為想著先澆自己家的,結果就把正在用著水的張秀蘭家的那個流水口子給堵住,往自己家那邊開了個口。
正在不遠處的張秀蘭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對,過來一看發現張阿育干了這種缺德事,無明業火是直沖腦門,一陣噼里啪啦的怒罵之后,上去就給了張阿育兩個耳刮子。
張阿育也不是省油的燈,頓時兩個無話不談的好姐們就扭打在了一起,在滿是泥濘的麥地里打著滾。
這個時候張秀蘭的丈夫宋修江看到媳婦被欺負了,上來拉開兩人,一腳就把這個媳婦的好朋友張阿育踹到了一邊,還伸著手指頭狠狠的罵了兩句娘。
剛剛還叫囂的張阿育意外的沒有發狂,她竟然忍了下來。
更神奇的是第二天,對待丈夫和親戚不留一絲情面的張阿育竟然到張秀蘭家道歉去了,還帶了好吃的給人家。
這件事也讓村里人無不詫異,無不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鄰里之間,妯娌之間,婆媳之間,弟兄姐妹之間,關系總是這么微妙,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變成陌路人甚至仇人。是是非非對對錯錯,誰說誰有理,可細想之下理直氣壯的那一方就真的無懈可擊嗎?
背后道是非,嚼舌根是大部分農村婦女們的通病,不管是因為眼界短,還是心胸狹隘,或者是文化程度低,對于那些親情友情該珍惜還是要珍惜。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們且不論他到底改還是不改,自己如果能多點大度,少些計較,那么這層關系似乎并沒有那么難處理。
在這個親情友情逐漸被自私冷漠逐漸腐蝕的時代,也許你退一步,能得到的就是以后幾十年最珍貴的東西,而逞一時之氣你可能會永遠失去它。
大度寬容的人往往過得都比較幸福,不是嗎?
“哥哥,咱們到底還去不去他們家???反正我是不想去?!彼文蠘O實話實說。
“要不不去算了,反正不去咱爺爺他們也不知道?!彼卧戚x也是一樣。
這個時候宋南極正好看到宋云峰從不遠處走了過來,手里拿了一根已經燃了一半的香,那種很細的,土黃色的,另一只手拿了時下最流行的地老鼠。
“哧”在香火上點燃的地老鼠冒著火星子,宋云峰甩手就把它丟在地上,地老鼠嗖嗖嗖的在地上亂竄,慢慢變小,最后只剩一撮灰燼。
宋云峰再掏出一個,再點著接著放的忘乎所以,都沒注意到眼前的宋南極。
“云峰,放個地老鼠這么投入??!”宋南極打招呼。
“噢,南極,你們在這兒干啥呢?拜完年啦?”宋云峰吹吹香灰,又點燃了一個地老鼠。
“嗯,早就完了。哎,你去哪了?”宋南極問。
“我剛去找你了,看見你們家大門鎖著就沒進去?!?/p>
“哦,那你看見我二叔家開門沒有?”
“沒有,鎖著呢?!?/p>
“哥哥,正好,咱們不用去了,去了也白去?!彼文蠘O說。
“哼,就知道她那兩下子,就是怕去他們家要錢去,誰待見去他們家呢,現在正好不去了,哈哈?!彼卧戚x好像早就料到了。
“云峰,給我倆地老鼠我也放放。”宋南極早就手癢癢了,從奶奶家拿的鞭早就放完了。
“給?!彼卧品灏严愫鸵恍“训乩鲜蠖歼f給宋南極。
“南極,你待會兒要去我家不?”宋云輝問。
“去啊,我還得去給你娘拜年呢。”給長輩拜年的事實首先要辦的事,其次才能玩,這是規矩。
“那你去吧,我不去了。”宋云輝說著就獨自走了,他要去找他們那一幫的人去玩了。
“走,云峰,跟我一起上我嬸子家一趟,然后再去別的地方玩。去不去?”宋南極問。
“去,叫不叫春海,我出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他也在家?!?/p>
“他沒去拜年嗎?”
“他爺爺跟他們住一起,又不用出去,在家就把年拜了,呵呵?!?/p>
“走,去看看他在不在家,在的話咱們一起玩去。”宋南極哧地點燃了一個地老鼠,甩手扔了出去。
結果,一向都不怎么著家的宋春海又沒在家,不過宋南極他們有了另外一個收獲,他們再次聽聞了宋富貴和他媳婦的打斗聲。
村里邊能在大年初一如此之與眾不同的估計也只有這么少有的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