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43]死亡
陽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時。春天總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而2003年的春天卻讓人無比惶恐。
新聞聯播里，非典疫情迅速蔓延，到處人心惶惶。工廠停工，學校放假，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靜候著新聞聯播里傳出的消息。瞿子鎮人也在等，等待這場無聲戰役的終結。王英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暫停了董事長位置覬覦，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停止，只是暗中操控著一切。
方志鴻因為廣東首發非典病毒這一消息，不得安寧。他根本無心管公司的事情。韓雪一家都在深圳，他的兩個兒子也都在深圳，那個發達的城市，是病毒的聚集地，他們身在病毒里會不會有事？他想要寫信給他們，卻無奈郵局都關了門。他不知道他們的電話。面對生死，他還是會想到他的孩子。
“你擔心他們？”王丹很容易就察覺方志鴻的心思。
“嗯?！狈街绝欇p輕嗯了一聲。
“沒事的，咱們這兒學校都放了幾天假，他們那兒肯定也會放，呆在家里不出門總該沒事。”
“哎，希望他們都能平安度過此浩劫。”
非典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它會如此恐怖，就要人性命？這一場疫情毫無征兆地阻礙了美娜的外出計劃，幾乎所有通往大城市的客運班車，火車，飛機都已停運。人們想像不到這場疫情的可怕。
這段時間，美娜呆在家里，幫母親帶嘉和。
“媽，快，嘉和流鼻涕了，她會不會染上了SARS？”
“瞎說，別亂說！”
“媽，新聞里說要喝板藍根，咱家還沒有，讓我去買！”
“好！”
“媽，新聞里還說要喝醋，哦，不是喝，是把醋燒熱聞氣味。醋咱家還有嗎？讓我再去買點?！?/p>
“好！咱們這兒太偏遠了，不會傳來的。”
“媽，還要買一次性口罩，出門時候一定要戴！我去買！”
“知道了！”
“媽，最好別吃肉了，病毒可能就在那些肉里。我去多買點青菜。”
“嗯！”
……
美娜就這樣在一次次我去買的過程中偷偷給自己攢私房錢。她相信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下個季節她可能就不在這片土地了。
王浩然的家事，讓她覺得難過和壓抑，最后她也在一次次父親和大伯的談話中，推斷出造成這樣結果的人中，其實有她過去認為智慧的父親。而現在她不認為這是智慧，是殘忍。
王浩然的媽媽死了，死象很難看。他的姥爺會在獄中度過余生，他的父親終日以酒度日，根本不管他。他現在脾氣性格越來越古怪，只要人跟他說話，他就認為別人是在嘲笑他。
美娜知道這樣的他，勢必會和她走相同的路，甚至他的路還不如她。她心里有些難過。
周末方玉華回家了。一中并沒有放假，而是照常上課。
“為什么你們不放假？”
“校長說不可能傳到咱們這兒，現在學校里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你們放假了啊，再不用去了嗎？”
“我們放了好多天了，馬上就畢業了，本來該去實習的。”好學校與技校的區別就是如此，美娜心想。
“那你準備在哪里實習？”
“沒想好！”美娜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其實她已經決定去外地了。
“你要高考了，復習的如何？”
“也就那樣，不擔心！”
“嗯！那就好！王浩然他怎么樣？”
“他好像請假了，我已經好久沒見他了?！?/p>
美娜聽后靜默不語。
“有個人他總在我跟前打聽你？你……我要不要告訴他？”美娜一下就明白他指的是誰。
“不用了，我們是兩種人?！?/p>
“哦！”方玉華卻不知該說什么。他知道李猛心里對美娜的感激一直有增無減，過去不了解他，覺得他是個混混，現在卻發現他身上其實有很多優點，比如重情義。
“姐姐，姐姐帶我去官橋溝玩吧！”方金榮跑過來一把抓住美娜的手，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拉著走。
“哥哥，你也來?。 苯饦s還是那個好動好玩的小姑娘。
“爸媽不讓出去玩，害怕感染啥病毒！”方玉華站在原地喊道。
“沒事，好多小朋友在哪里玩?！?/p>
“哥，你也來吧，沒事，咱們這兒目前很安全的?！?/p>
方玉華小跑幾步，追上了她們。
“榮兒，回家可不許說，不然要挨罵。”
“知道啦！你們看小朋友都在那玩！”
“這地方就是我們這幫孩子的童年。我小時候也經常來玩，因為只有這兒不需要花錢，還玩的好！”
“我小時候沒有啥玩的，就自己跟自己玩！”
“彩虹路沒之前好看了，鋪的磚都快被風化了。”
“可不是，剛開始的時候可漂亮了，遠遠朝下望，真的就是彩虹。”
彩虹路上的顏色已經變得斑駁，紅色綠色的磚塊有時候跑到黃色區域，黃色區域又有紫色白色的零星殘渣，各種顏色，交雜在一起，已經沒有彩虹的樣子。遠遠望去竟像是隨意分布的彩色小花，雜亂無章地在溝底裝點著綠山綠水。
“榮兒，不許到邊上去！”方玉華覺得這條路現在的樣子還不如之前平整安全。
“知道啦！”方金榮在邊上找剛發出嫩芽的野苜蓿。美娜和玉華緊跟在金榮身后，害怕她亂跑。
“你看那些孩子可真夠膽大的，居然都跑下去玩了?！?/p>
“男孩嘛，都頑皮?！?/p>
美娜和方玉華剛說完，就聽見溝底傳出驚恐的回音。
“出什么事了？”
“該不會有人從下邊掉下去了吧！”
“啊，那可是萬丈深淵?。≡趺崔k？”美娜有些害怕。
這是底下又傳來驚恐的呼喊聲?！熬让 ぁぁぁぁぁぞ让ぁぁぁぁぁぁぁ?/p>
“榮兒過來！回家，打電話找警察，找醫生?！比齻€人一起跑回了家。
“爸，有人從溝里掉下去了！”
“什么時候？”
“就剛剛，快打電話報警啊！”方志勇拿起電話打了110。二十分鐘后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這路怎么成這樣了？”
“這路還不如之前呢？”
“這邊緣上的磚都碎裂了，這要一踩空不就掉下去了！”
“這些孩子膽子可夠大的，家長都不知道給孩子們說說?！?/p>
……
警察排成一列，慢慢靠里向事發地點走去，后邊跟著一個醫生一個護士。
警笛聲吸引了很多宅在家里的人。只要孩子不在家的父母都來了，害怕出事的是自己的孩子。
方志鴻也跟著人流來了，這條路的修建是他一手促成的，現在它卻成了一個不安全因素，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默默在心底祈禱，孩子沒事。
四十分鐘過去了，警察找到了和出事孩子一起玩耍的孩子，他們都被嚇傻了，呆在原地不敢動。
“他就是從這兒掉下去的，底下啥都看不到！”
“我們本來在這水里玩得好好的，他說要去那兒摘個樹枝，他還沒有走到，就掉下去了?！?/p>
“他好像踩空了，滑了一下，我還叫他走中間。”
“叔叔，他會不會死，還能找到他嗎？”
……
四個孩子都被嚇哭了。經過詢問才知道他是鎮上菜店王超的孩子。他只有一個兒子，今年七歲。
王超夫婦聞聲趕來，兩人哭得稀里嘩啦，要去下面找他的兒子。鎮上越來越多的男人組織好，一起去底下找。其它女人們看著王師傅的妻子，害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四個小時過去了，官橋溝一遍遍傳出眾人尋找孩子的回音。剛兒的乳名永遠地回蕩在大山深溝里，卻再也沒有他嬉戲玩耍的歡聲笑語。
警察找到王剛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特征了。頭部大量出血，身體多處骨折流血，一個七歲的生命就這樣永遠的定格了。
其它跟王剛一起玩耍的孩子警察都一一進行詢問，確定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沖突矛盾。他真的就只是為了摘一枝樹枝，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們鎮，應該再去向市里申請，重新修建這條路，磚根本不適合修這種路?！币粋€警察向方志鴻提議。
“是，是，是……我去申請……”方志鴻感到只要提到路他心里就無比緊張和不安。
這條路經過幾年的歲月風蝕，已經破敗不堪。當初他只是想處理掉這些次品磚，卻不想后來它真的要了人性命。方志鴻心里很痛苦。
一天后，王剛被埋在了他家房后的麥田里，一個小土堆，一條鮮活的生命。
警方最后以以意外事故處理了這起死亡案件。方志鴻卻日夜不得安寧，他想要做點什么去彌補王家。
這條路上的秘密只有那些修建的人知道，而他們當年都拿了方志鴻的好處，依然沒人敢隨口亂說。它還是個秘密，它還隱藏地很好，可就是這個還沒有浮出水面的秘密讓方志鴻難以安寧。他總時不時去官橋溝，呆望著下面隨時可以出人命的破敗的彩虹路。
“怎么，方總心里不安啊！”方志鴻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心砰砰亂跳。他轉頭看到王英華，他笑著朝他走過來。
“當年可是你用次品磚修的路，這事兒被你隱藏的很好嘛！”
“你胡說什么？”
“我要是把這消息告訴王超、警察……你會如何？”
方志鴻被這些話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你想怎么樣？”
“很簡單，讓我當董事長，你去接管砂石廠，哦，不，你和你哥一起接管。”
“你……為什么要牽連我哥？”
“這是最好的選擇了！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一天后……要是……你可想而知?！?/p>
王英華笑著邁著大步離開，只留下備受煎熬的方志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