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華士啊!他判斷錯了!他以為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錯了!外面除了鬼,還有魔鬼,專制的魔鬼!他不應該辟世,應該辟地,移民去鄰國,到魯國去,周公怎么也不會取他性命的。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也。”】
辟,離去,躲避,避開。孔子說,有賢德的人,未嘗不想經世濟國,施展抱負。但是,當遇到國家無道,昏君在上,奸臣在下,賢者不會跟他們死磕,會以避世隱居為上策,這叫辟世。或者呢,移民外國,去亂國,適治邦,這叫辟地。又或者呢,看見君王對我的臉色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尊重了,甚至有點難看了,那我趕緊自覺撤退,走!這叫辟色。還有呢,君王跟我,不僅臉色難看,說話都已經有點難聽了,趕緊走!這叫辟言。
孔子又說,當世的君子,像這樣隱遁而去的,已經有七個人了。哪七個人?不知道,有人根據論語中涉及到的類似人物,梳理出長沮、桀溺、丈人、石門、荷蕢、儀封人、楚狂接輿等七人,這個不展開了,供參考。
孟子有過類似關于君子去就的說法:“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饑餓于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如果君王對我以禮相待,言聽計從,我就留下。如果禮貌還在,但是我的話他已經不聽了,就離開。其次,如果雖然還沒采納我的意見,但是對我禮數很周到,也可以留下,等一等。如果禮貌也松懈了,就離開。離開了工作崗位,沒有俸祿,吃不上飯,餓得出不了門。君王知道情況后,說:“哎呀,我不能行他的道,聽他的話,反而讓他在我的土地上挨餓,這是我的恥辱啊!”然后他送錢送糧來接濟你。這時候,你不必以“不為五斗米折腰”為氣節,可以接受他的饋贈,不要餓死。這是孟子定的標準,要愛惜自己生命,不要學伯夷叔齊,避世隱居,還要立志不食周粟,把自己給活活餓死了。
管子也說過:賢者處身亂世,知道自己的道不可行,他只是退隱起來,也不說話,保護自己,不要被暴政傷害。如果一心要伸張正義,要跟暴君奸臣死磕,進呢,傷害了君王的權威;退呢,危及自己的生命和家庭。所以,退身并不是放棄原則,不工作不等于停止學習,只是等待天時,等待暴政循環過去,政治重新清明罷了。
君待臣以禮,臣待君以忠。如果你是做老板的,是做甲方的,別以為自己給錢就是爺,必須時時把禮賢下士放在心上。如果你是做下屬的,是做乙方的,不要貪圖利益,尸位素餐,不能發揮作用就趕緊走。
最后補充一個黑暗的故事,姜太公誅殺華士。馮夢龍《智囊》第一篇:
太公望封于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人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周朝開國,姜太公封于齊國。齊國當時呢,有一個名士,叫華士,是一位隱世者,德高望重,既不臣天子,也不友諸侯,自己過自己的。太公派人去請他,就像后世西漢時劉盈去請“四皓”一樣。請了三次,都請不動,姜太公就派人去把他誅殺了。周公不太贊成,說,這在齊國是德高望重的賢士,又沒犯什么罪,你殺他干什么呢?姜太公說:“他不臣天子,不友諸侯,那呂望我還能以他為臣嗎?還能以他為友嗎?我呂望都不能臣之友之,又在我的國土上,那就是棄民了。我招呼他,他居然不來,那就是逆民了。我如果不殺他,還拿他當賢士高士,一國人都去學他,我給誰做國君去啊?”
所以華士啊!他判斷錯了!他以為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錯了!外面除了鬼,還有魔鬼,專制的魔鬼!別說你沒干壞事,你若大干好事,他更要殺你。因為好事,施惠于民,是君王的專利。他沒給你發好事牌照,不是在他的領導下,你自己干了。那人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感謝政府,感謝姜太公呢?華士不應該辟世,應該辟地,移民去鄰國,到魯國去,周公怎么也不會取他性命的。
《四書章句集注》,朱熹著,中華書局出版
《張居正講解論語》,張居正注,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
《論語新解》,錢穆著,三聯書店出版
《論語正義》,劉寶楠著,中華書局出版
《論語譯注》,楊伯峻著,中華書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