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開始吧
晚安故事
陪你入眠
6.
突然,側面遞過來一張紙巾。安安嚇了一跳。側身,是鐘一秦。安安慌忙站了起來,接過紙巾,低頭拭淚。抬頭,仍有濕痕。她局促地沖鐘一秦笑笑,寫滿了難為情。
鐘一秦看著她的臉,沒有笑。他的眼睛猶如潭水深不見底,似要將安安吸進眼底。
他將一本書遞了過去:“剛拿到的新書。剛才在附近聚會,順便帶給你。”
其實,他根本就沒聚會。他本來在家里,看著晚會,看著外面停不下來的雨,想起了安安。他心緒難平。不知她有沒有男朋友?不知她結婚沒?不知她今天開店沒?是否有人接她?輾轉反側,他還是決定去看看才放心。他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安安接過書,翻了起來。
鐘一秦走到門邊,點了一支煙。他斜靠在門框上,透過煙霧看安安。
安安突然發現在書中夾著一張書簽,她將書簽翻過來,看到上面抄著詩: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安安慌忙將書簽放回書里,裝作什么都沒看到。
鐘一秦抽完煙走了過來。
“平時沒見你抽煙。”安安若無其事地沒話找話。
“很少。”
“謝謝你的書,我很喜歡。喝杯咖啡吧。”
“改天。跟我走。”鐘一秦說得斬釘截鐵。安安怔了一下。
“我結婚了。”
鐘一秦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送你回家。”他走到門外,背對著安安,望著小巷中滴滴答答的雨水。
安安聽話地關電腦、關燈、鎖門。
安安局促不安地站在鐘一秦旁邊。他為她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她跨了進去。他關好門,快步走進雨里,繞到另一側,上車,啟動。
她說出了小區的名字,他朝著那個方向開去,一聲不吭。
安安發現他車上播放的也是《Rain and Tears》,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她悄悄看向他,發現他面無表情,神情無比專注。她再悄悄地轉頭看向窗外,H城霓虹閃爍,她內心卻蒼涼落寞。她即將回去的,是一個了無生氣冷冷清清的家,這個家更像一個旅館。
她的神情被鐘一秦眼角的余光盡收眼底。
到了小區門口,鐘一秦停好車。
“謝謝。”安安正欲下車。鐘一秦突然一把抓住了她,將她攬了過來,雙手像鉗子一樣緊緊抱著她。
安安大腦一片空白,鐘一秦一言不發,只有憂傷的音樂在流淌:
Give me an answer, love
I need an answer, love
……
也不知過了多久,鐘一秦低頭在安安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安安感覺到有濕濕的東西滴落在她的臉上,不知是他頭發上的雨水還是他的淚水。
他放開了安安,從旁邊拿了一把雨傘遞給她。
“小心。”
“好。”
安安快速下了車,撐開了傘,走進了雨霧中。她發現這把傘上面有淡淡的丁香花,想起了那張書簽,上面的字遒勁有力。
安安不敢回頭。如果發現他已經走了,自己會失落嗎?如果他還在原地,被他發現怎么辦?
在拐彎的時候,安安快速地望向小區門口。那輛車,還在,但看不清里面的人。鐘一秦卻能看到安安的一舉一動。
等安安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后,鐘一秦才啟動車子,繼續向前。
7.
安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她使勁地搖搖頭,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仿佛做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夢。
她去沖了一個熱水澡,方才回過神來。她坐在沙發上,用干毛巾擦頭發。視線所及處,是撐開放在陽臺上的那把有著丁香花的雨傘。
石頭什么時候回來的,她也不知道。這一覺,她睡得昏昏沉沉,一直到天亮。她還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個女子,穿著旗袍,在一條江南小巷踽踽獨行,撐著鐘一秦給她的那把傘,上面布滿了丁香花。她看不清那個女子的容貌,好像是她自己,好像又不是。
第二天,雨還沒有停,安安打著那把傘去書吧。她打算等鐘一秦再來時還給他。
這天,鐘一秦沒有出現。
接下來幾天也沒有。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他就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每當看到那把傘,安安就很恍惚。鐘一秦這個人,是不是只在夢中存在過?那這把傘又是怎么回事?
來來往往,人生常態。該塵封了。安安苦笑一下,將那把傘放進了吧臺的最角落里。
安安剛將傘放好,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你是石頭的老婆嗎?”是個女人,聲音很囂張。
“你是?”
“你不用管我是誰,我只是通知你,我懷了石頭的孩子,我要和他結婚。”
安安本來是站著的,一聽,頹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感到瞬間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冷靜!冷靜!一定是惡作劇。石頭和她都沒功夫生孩子,怎么可能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安安趕緊撥通了瘋子的電話。瘋子支支吾吾,只說:“嫂子,石頭在我這里,麻煩你來一下。”
安安打車趕到了瘋子家。石頭躺在他家的沙發上,屋子里彌漫著很濃的酒氣。
“嫂子,石頭喝醉了,他不敢回家。我對不起你,我沒幫你看好他。”瘋子囁嚅道。
“沒看好,所以喝醉了?”安安問。
“嫂子,對不起,對不起……”瘋子猛扇自己的耳光,“現在生意不好做,有時石頭不得不去應酬,一般我都不會讓他去那種場合的。有時為了陪客戶,不得不去,喝多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和陪酒小姐……”
“Shut up!”安安也不知為什么,莫名就飆出了一句英文。瘋子膽戰心驚地看著她。
她轉身離去,砰地關上了門。瞬間,淚如雨下。
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安安沖進雨里,跌跌撞撞地前行,她嚎啕大哭,任憑雨水裹著淚水流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摟摟抱抱。為了生意,為了掙錢,為了養家。她都能理解,但弄出一個孩子,超出了她的底線!
初春的風,依然凜冽。羽絨服吸滿了水,沉重地裹在身上。安安就這么麻木地踉蹌地朝前走著,走著。
恍惚間,她感到雨停了。用力抬起頭,發現頭頂有一把傘,和那把丁香傘一模一樣。她轉過頭,看到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半年沒見的他——鐘一秦。
安安沒有理會,繼續朝前走,跌跌撞撞。鐘一秦伸手扶她,她使勁甩開了他的手。沒辦法,他只好在旁邊為她撐著傘,陪她一起走。他將傘整個撐在她的頭頂,他則完全暴露在雨里,很快濕透了。
8.
安安堅決離了婚。
石頭曾跪在她面前懺悔:“對不起,我知道不配得到你的原諒。但我真的舍不得這個家,我會給那個女人一筆錢,讓她打掉孩子,從此再無瓜葛。我會從公司撤股,找個單位,安安穩穩地做個IT工程師,不需應酬不需出差,我就陪著你,我們生個孩子,永遠不分開……”
“不必了,回不去了。”
是啊,覆水難收,過去了的還怎么回得去?
安安并不恨石頭,她都能理解。石頭本質并不壞,曾經他多么老實,所以叫“石頭”。曾經他們多么相愛,有數不清的夢想和憧憬。他們期望早早退休,帶著孩子去旅游,將祖國的大好河山走遍,再去周游世界。
是現實改變了這一切。為了改善家庭經濟條件,為了安安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石頭才去經商,才被卷進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所以,她不怪他。
她按部就班地去書吧。她看上去很平靜,無悲無喜。《Rain and Tears》成了店里的循環單曲。顧客都很喜歡這首歌,紛紛問她歌曲的名字。
鐘一秦又出現在了書吧里。
“一杯現磨咖啡,謝謝。”
循著熟悉的聲音,安安抬起頭來,碰到鐘一秦溫和的笑臉。
他還是坐靠窗的老位置。
他天天來,最后一個走。安安不要他送,他就遠遠地跟在后面,直到她走進小區。
9.
安安實在忍無可忍了。一天晚上,在這條寂靜的小巷,她猛地回頭,沖鐘一秦喊:“神經病!”
鐘一秦快步跑上來,沖她傻笑。
“神經病,你究竟要干什么?你就像個鬼,陰魂不散。你為什么還有一把同樣的丁香傘?”
“我買了兩把,你一把,我一把,我的一直放在車上。那天雨中碰到你,真的是巧合,我剛好開車經過那里。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樣?關你什么事?”安安沒好氣地說。
“當然關我的事!我對你一見鐘情,后來,我知道你結了婚,就決心不再打擾你,我只希望你能繼續你的平靜和幸福,于是我從你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那天,我看見你在雨里大哭,凍得瑟瑟發抖,我疼得心都快碎了,我猜你不幸福。再后來,我知道你離了婚,這一次,我絕不會放手。”
“你想怎么樣?”
“跟我走。”鐘一秦霸道地抓起安安的手。安安想掙脫,他卻更加用力。
“去哪里?”
“去我們家。”
“我們家?誰跟你成了一家?”
“明天就去領證,好不好?我已經賣掉了公司,以后只能去你書吧打工了,你一定要收留我啊!”
“神經病!救命啊!有人綁架!”安安喊道。
鐘一秦慌忙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安安大睜著眼睛,如遭雷擊般失魂落魄。緩緩地,她閉上了眼睛。
“你上次失蹤前的那天,中秋節那天,你滴落在我臉上的,是Rain還是Tears?”安安如同夢囈般地問。
“Tears.”鐘一秦說。
夜未央,人未老。小巷的盡頭,是闌珊燈火。
身后,書吧的招牌“偶遇”兩字在路燈下若隱若現。
我們都是夜歸人。
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偶遇。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