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炒股賺錢了會想著盈利兌現,虧損的時候卻不割肉?
為什么5000點的時候還有人杠桿加倉,2800點的時候卻悲觀失望?
為什么理論上萬年一遇的股市暴跌,在現實中卻屢屢發生?
主流經濟學有個“基本假設”:人是理性的。人通過審慎思考,做出理性決策,謀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理查德·泰勒(Richard Thaler)告訴你,這不一定對。
16世紀起,資本主義產生,生產力提高,歐洲開啟一段狂飆突進的發展歷程。在科學領域,這個時期的歐洲,涌現出一大批在人類文明史上熠熠生輝的天才,為近現代科學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到17世紀中期,以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和三大運動定律為標志,西方科學成就到達一個全新的高度。
從亞里士多德哲學,到歐幾里德數學,再到牛頓的經典物理學,西方科學發展的邏輯體系,一直體現著這樣的觀念:即認為事物是線性發展的,有因必有果,只要掌握足夠的變量,便能精準預言事物發展。他們眼中的世界,是簡單的、絕對的、剛性的、和諧的;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一個精準無比的巨大鐘表,內部齒輪嚴密咬合,走時分毫不差。
這種觀念,同樣影響到經濟學。18世紀早期,經濟學的創立者之一——亞當·斯密,賦予了經濟人兩個特質:一是自利,二是理性。“理性人”受一只“看不見的手”指導,通過理性決策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無數個人充分博弈,形成市場,市場表面看似混亂而毫無拘束,但“看不見的手”最終使得市場進入“均衡”。
亞當·斯密的思想余澤深遠,200多年的時間里面,從亞當·斯密、李嘉圖、薩伊、穆勒、馬爾薩斯、馬歇爾到凱恩斯、米爾頓·弗里德曼、薩謬爾森、盧卡斯、斯蒂格利茨,大師輩出,流派林立。但經濟學的理論大廈里面,始終以“理性人”假設為基石。“理性人”假設,使經濟學形成了一套嚴密且自洽的知識體系,主流經濟學家們甚至認為,經濟學可以同物理學一樣,建立模型或數學方程式,并對現實世界做出解釋。
有個人要做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他是理查德·泰勒。
說起此公,在學界大大有名。怎么有名呢?試舉幾例,學界一直將泰勒視為諾貝爾經濟學獎大熱,和他一起合作寫論文的丹尼爾·卡內曼(Daniel Kahneman)(對,就是那個寫了暢銷書《思考,快與慢》的卡內曼),早在2002年就已獲獎;2013年剛獲獎的羅伯特·希勒(Robert Shiller),研究行為金融學還是受到了泰勒的攛掇。用Google 學術對行為經濟學領域的論文進行檢索,泰勒的引用率常年排前三(懷疑Google 公信力的人,請自行百度)。
盡管“李廣難封”,但泰勒的江湖地位毋庸置疑。泰勒1995年起任芝加哥大學商業研究生院行為科學與經濟學教授、決策研究中心主任至今。研究主要集中于心理學、經濟學等交叉學科,屬于“經濟學帝國主義”的開疆拓荒者,被認為是現代行為經濟學和行為金融學領域的先鋒經濟學家。
《Misbehaving: The Making of Behavioral Economics》 (試翻譯為《亂來:行為經濟學的發展》)是他的新作,2015年中旬出版,主要內容是作者治學經歷、對行為經濟學的思考、相關知識介紹及案例分析等。該書以作者的治學經歷為主線,娓娓道來,不難讀,對行為經濟學有一定興趣、想要了解學科歷史的人必看。
讀這本書,感覺泰勒 “行為經濟學奠基人”的稱號實至名歸,他和卡內曼、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 等人聯手 ,從心理學領域切入經濟學,挑戰主流經濟學“理性人”的假設,通過種種鮮活的實證研究,給主流經濟學“松了松土”,卻促進了經濟學的發展,使經濟學對于現實世界的解釋力得到增強。
泰勒在書中引用著名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 的觀點,庫恩認為,在科學研究中,存在著一個專家集團普遍接受的共同信念,即所謂“范式”,它包括科學概念、規律、形而上學理論、解題模型、范例、應用及工具等在內。當用現有范式無法解釋現實中大量反常現象時,范式就受到威脅。危機到來,革命開始,范式改變。
具體到經濟學,泰勒認為,在現實世界中,許多經濟現象已經無法用當時的經濟學解釋。
主流經濟學中,“理性人”是理論基礎,正是因為人是理性的,所以性格不同、膚色各異、地處四方的各色人等,可以被一個標準模板所代表。“理性人”存在一系列的假設前提,如可比性假設、連續性假設、傳遞性假設等。然而,泰勒的許多實驗卻表明,現實中人的選擇行為常常背離理性人理性行為的一系列假設前提。這幾個公設對理性選擇是不可或缺的,但它們在實驗中或在現實中又的確有反例。而且這些反例并非個別現象,而是多到足夠動搖根基。
比如,尤金·法瑪(Eugene Fama) 提出有效市場假設(EMH),認為市場價格永遠是對的,投資者不可能戰勝市場。泰勒的研究卻發現,一段時間內表現最差的股票,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跑贏此前表現最好的股票,也會好于大市。
又比如,泰勒的研究表明,股票市場上,投資者并非是完全理性的。投資者賣出已有利潤但股價仍在上升的股票,死抱已虧損而且股價持續下降的股票,均為非理性行為。
行為經濟學在當今已可算顯學。但如同任何新鮮事物,它的誕生與發展并非一帆風順,受到經濟學界傳統勢力的“圍追堵截”。書中對此也屢有提及,例如泰勒曾經就封閉式基金的折價之謎寫了一篇論文,準備投《Journal of Finance》,但大名鼎鼎的默頓·米勒(Merton Miller)卻開啟了戰斗模式,他一度游說期刊的編輯,不要發表泰勒的論文。
又比如,該書提到1985年,在康奈爾大學,傳統經濟學家和行為經濟學家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唇槍舌劍,很熱鬧。回過頭看,當時參會的袞袞諸公,都非無名之輩,其中泰半獲得了諾獎。比如其中有支持理性人假說的默頓·米勒、尤金·法瑪,管理科學大牛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此老也是天才,研究涉及管理學、心理學、人工智能等多個領域,有機會單開一文說之),還有此前提過的卡內曼、特沃斯基 (又是一個天才,如不是過早辭世,應該也可以獲諾獎)。泰勒寫這段很傳神,說當時討論氣氛緊張,他不得不說一些小笑話來緩和氣氛。
科學發展,其實就是一個尋求“好解釋”的過程。當主流經濟學無法解釋很多現象時,行為經濟學的誕生,可以看做一個必然現象。泰勒恰逢其會,篳路藍縷,可謂“功莫大焉”。人類并非機器,有血有肉,除了理性思考的一面,也有在體液循環下做出的種種“非理性”行為。而行為經濟學,挑戰傳統經濟學中冰冷的“理性人”假設,將經濟學從方程函數中導向人間煙火。
經濟學,從此有了不一樣的顏色。
泰勒在《Misbehaving》結尾的時候說,行為經濟學接下來有三大任務:一、繼續尋找系統性偏離理性假設的人類行為;二、建立統合性的理論;三、應用。從現狀看,行為經濟學在第二點上做的還遠遠不夠。
路漫漫,其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