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歌·殤4：風吹流云散（3）
年華如水流。轉眼，已是李瀍登基的第六年。
駕駛著大唐這架龐大的搖搖欲頹的戰(zhàn)車，他奮力挽韁，全心修復，一路呵護它繼續(xù)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
歲暮。天寒地凍，漫長的干旱之后，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落下。
長安龍首山的龍頭之上，大明宮內。傍晚掌燈時分。映著雪光，殿內倒是不顯得昏暗。內侍來上燈，李瀍從龍案后起身，舒展一下酸痛的脖頸，信步走出含元殿。
冷冽的寒風挾裹著雪花襲來，在含元殿里被暖透了的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頭皮和鼻子都被這清冽的空氣刺得微微發(fā)痛。
遠遠望去，整個長安城盡收眼底。此刻暮色里全是紛揚的白雪，天地間蒼蒼茫茫，安靜，昏暗，又肅穆。
這場大雪，已經下了一天了，看樣子今天還不會停。緩解了曠日持久的干旱，明年春荒不至于太難捱；可是偏街陋巷里那些貧民單薄的房子估計禁受不住這樣的大雪——不能出大的災荒，國庫里雖比前幾年要強些，可還是太過空虛，一場災害就幾乎可以將它耗空；又快要過年了，新年的朝會和各項禮節(jié)都還要一筆筆地花錢；得趕快讓戶部全力進行排查和預防，已經受災的還要妥善安置……
“天冷，陛下站了這么久，怎么不小心著身子？身邊的人呢？連個人也沒有？”身上一暖，一件黑狐裘披上肩頭，皇后身著素白的狐裘，戴著風帽，站在身旁。
“不礙事，我不讓他們步步跟著。雪大路滑，你怎么來了？”
皇后一笑：“不礙事，我小心些。倒是你，手這樣冰涼。回去吧，我熬一碗姜湯給你驅寒。”
回到殿內，渾身被暖融融的空氣一裹，人似乎輕飄飄地發(fā)懵，想要在這溫暖里睡倒。
“今日染了風寒，陛下像是有些倦乏了，喝完了姜湯，還是睡一覺吧。”皇后有些擔憂。
“不礙事，一會兒看完手頭這些就去睡。你先回去吧，昌樂體弱，峻兒還小，勞你仔細照看著。”說著叫內侍拿燈籠來，小心送皇后回宮。
看著皇后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正想著要不要著人去召戶部的人來，卻已聽宮人來報，宰相和戶部尚書求見，心道：總算沒看走了眼，這倆人，還算靠譜。
一個多時辰，三人商議好了救災的各項細節(jié)，準備明日朝會時跑出來。打發(fā)走二人，昏昏沉沉的倦意洶涌上來，終于抵擋不住。
第二天的朝會上，戶部尚書揣著連夜寫好的奏章準備上奏，等了許久，內監(jiān)來宣：“皇上今日身子不適，叫宰相大人處理一切事務。”
第四天，大雪終于停了，不出所料，災情紛紛地報上來，病疫也悄然而來，幸好君臣已經提前預料準備，不至于措手不及。
朝廷有條不紊的施衣、施粥、施藥；工部終于趕在過年前給災民修補好房子；城中的疫病漸漸被控制住；每天上報災民凍餓而死的數(shù)字越來越少。
皇帝這一病竟是多日，眼看到了新年仍沒有好轉的跡象。這一年的新年朝會，竟然是沒有開。
皇后日夜守在皇帝身邊，青荷和其他的妃嬪，日日來看望。太醫(yī)院的老先生們進出之間緊縮眉頭。
皇后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上這病，表面上是染了風寒，實則這幾年日夜操勞，憂思過甚，內里損耗得太過了。”
青荷卻想，還有一層皇后沒說，也不便說出來：這一年局勢稍穩(wěn)，皇上好道，一些術士投其所好，常進些丹藥。皇帝吃了精神好些，就更加寵信這些道人；丹藥一天天地吃下來，人反倒更顯消瘦，臉色都是蒼白的。誰知這些丹藥是做什么的？青荷曾委婉勸說過一次，他卻不置可否。
還有更深不可測的，皇后曾隱約地提起，這些道人術士，都是一些別有用心的大臣推薦的，他們究竟什么目的？難道聰明如皇帝還不知道嗎？以皇后對他的深情怎會不提醒他呢？皇后不說，青荷也無意去問。帝后之間的情形亦不是她所能揣測的。在她看來，當局者迷，皇帝以前就好道，現(xiàn)在做了皇帝，誰還敢攔著他不成？
隨后，皇帝改名為“炎”。據(jù)說，是那位近來頗得寵信的趙道士進言，根據(jù)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瀍”屬“水”，與本朝尊崇的土德不合；土克水，“瀍”亦被土所克制，因此破解的辦法就是改名為“炎”。“炎”字屬“火”，與土比較和諧。
然而改了名字，皇上的病仍絲毫不見輕。
正月，皇后降旨，捐出自己所有錢財，于南郊造望仙臺，為皇帝祈福。
孰料，望仙臺還沒有造好，皇帝病情竟然更嚴重了。
這一日，青荷在病榻前陪著。皇后能得空兒稍稍休息半日。
望著他形容枯槁，伏在枕上咳嗽一陣，驀地竟吐出一口血來，而他竟還要服食趙道士的丹散，青荷心里有說不出的悶痛，她忽地起身上前，劈手奪過小內侍呈上的丹藥，遠遠地擲出去。
這么多年了，她知道待在皇宮里要謹言慎行，什么都不能由著性子；她本性活潑，他也喜歡她天真率直；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可以不把他當皇帝，和他笑鬧，琴曲唱和。她也慢慢修煉成在眾人面前沉靜似水的樣子。
可是今天，看到他那樣孱弱到不堪，她的心生出恐懼，狠狠的疼撕扯著。他是要離開了嗎？她不敢想象，要是沒有了他，這寂寂深宮她還會怎么活。她的勇氣一霎那蘇醒過來。
而他，許是被病痛折磨已久的緣故，竟然動了怒，拼了力氣，大聲道：“大膽！你意欲何為！”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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