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還沒完全習慣從江同學到江老師的這個身份轉變，雖然腦子里想的東西開始越來越復雜，但和身邊的人比，還是太傻。
江老師在家鄉的一所中學教美術。他其實并沒有多么熱愛教育事業，也并沒有多么喜歡小孩子，只是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或者說這吸引小于他對安逸的貪圖。有時候結束了一天課程的他會賴在辦公室不走，燃起一支煙，看著天色慢慢暗下來。就像是在默默地見證自己在一天一天變老。
第二年的春天，學校里來了幾位實習生。其中有一個姑娘，很瘦小，因為有些駝背，顯得肩胛骨很突出，像是背上原本有一雙翅膀。
江老師問她說，你畢業之后打算當老師嗎，在熟悉的地方，過安定的日子？翅膀姑娘說，不，我還是想去大一點兒的城市，有文化氛圍，發展機會也多。江老師問她說，你不怕苦嗎？翅膀姑娘說，我總不能學一次美術，卻待在一個連畫展都沒舉辦過的地方吧。江老師突然覺得很尷尬。翅膀姑娘也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農村甚至比城市還要好，說自己也想畫出梵高筆下那樣的向日葵和麥田。
江老師覺得翅膀姑娘很特別，甚至覺得她像是在另一個身體里的自己。在她實習的那段時間里他們聊了很多，江老師發現翅膀姑娘和自己的共同點很多，覺得她說的事情他都感同身受，她不像是其他人那樣頭腦空空如也，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她敏感又善良。而她對待他的方式就像是他對待別人的方式－－禮貌又逗趣兒。可他卻不能如此自然地對待她。因為他開始喜歡上她了。
夏天的時候，翅膀姑娘畢業了。
江老師到曾經他很向往卻因為膽怯逃離了的那座城市看望翅膀姑娘。翅膀姑娘驚奇地說你怎么來了，江老師支支吾吾地解釋說學校放暑假了沒什么事兒就來看畫展順便來看看你。翅膀姑娘說那好啊我們一起去啊。
走在街上，南方的陽光和北方的不一樣，江老師感到眩暈。他呼吸著潮濕的空氣，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聽著人們講著難懂的方言，胸口悶悶的。翅膀姑娘說你怎么了？江老師說，你愿意回家嗎？翅膀姑娘說我當然愿意回去，可沒有合適的機會呀，畢竟現在的工作很難得，很穩定。江老師說，是啊。他覺得有某一種情感緩緩地聚集，險些從眼眶涌出來。他只好無奈地笑笑。
那天夜里江老師夢見翅膀姑娘真的插上翅膀飛走了，他想伸手拽住她，卻一下子重重地打在宿舍冰涼的墻上。江老師疼得既清醒又迷茫。
后來江老師偶爾會收到翅膀姑娘寄來的明信片，說羨慕能在家鄉找到工作的人。江老師給她回復說，你也只是說說而已，要你回來過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你會愿意嗎。翅膀姑娘說愿意啊。
江老師放下手機，點起一支煙－－看窗外的暮色啊，熟悉得簡直從來沒有一點變化，就像她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
2016.1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