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跟我有一樣的名字,我們都叫紅豆,她是活著的紅豆,我是安靜的紅豆。
活著的紅豆像個蹦蹦跳跳整日帶笑的小姑娘。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總是喜歡蹦蹦跳跳的。
我為什么要說“像”呢?因為她本來不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而是個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妖精。她也是顆紅豆,所以她手上總有一個紅豆串子,我就是那串子中的一個,在我的左右還有七個兄弟姐妹(啊~我們有八只不是葫蘆娃呀是紅豆娃),只不過我雖不是人樣,卻也有莫名其妙地能看到她是什么樣子。
其實活到百八十年吧,也該對人生,抑或說是豆生有了了解,該是無所欲無所求了,可是主人這老妖精卻是越活越回去了,幼稚得像五六十歲那種年輕的豆子,盡管我這顆死活變不成人形的豆子本沒有什么發言權,我也覺得應該好好批評她才是。不過依我的觀察,這老妖精還是有符合她年齡的地方的,只不過這唯一“符合年齡”的事情,卻最是讓我頭疼——她是個好管閑事的老太婆。不僅如此,她還是那種好管人家桃色緋事的老太婆。
“我們是紅豆啊,”她義正言辭地說:“紅豆最相思,相思不相忘的人,本就該在一起啊。”
我見著這老妖精管的第一件閑事,是書生跟小姐的事情。
哦,各位看客莫驚,活了五百年的豆子,偶爾用個二十一世紀的詞語來講很久以前的故事也是情有可原的23333。
言歸正傳,書生和小姐的那件事里,那小姐長得十分好看,幸而我是顆紅豆,她看不見我色瞇瞇的眼睛。那時候,那老妖精真討厭,把我掩在衣袖里,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撫開她的衣袖,哼,變成人形了不起呀!能穿衣服了不起呀!能……哇這小姐是什么人設!!!春花如面,細柳如眉,真真如活在畫里一般,便是我這樣有才華的紅豆,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或合適的話來形容。
“我此去定當謀得功名,十里紅妝,定不負卿。”啊~小姐是書生的,沒紅豆什么事兒。
不,有紅豆的事。書生拿出了一顆紅豆:“此物最寄相思,雖別卿千里,心亦在此。”
小姐羞答答地拿著紅豆,說:“我等你。”臉上的紅霞比手里那紅豆還要紅。
長亭送別的演完了,老妖精從圍欄上跳了下來,她說:“自古說要回來的都沒能回來呀,跟去看看。”
老妖精說到做到,自然就跟了上去,跋山涉水,心懷修齊治平之志的書生當然一路披荊斬棘,錦衣抵瓊華,也沒有狀元做駙馬、惡婆婆拆散小鴛鴦的古老橋段。
既然這些橋段都沒有,那么,按劇本,該是衣錦還鄉大登科后再逢小登科,怎么會輪得著老妖精管閑事呢?因為這書生演的不是生離的劇本而是死別的戲碼。哦,不是車禍癌癥治不了,這書生十分喪心病狂,臨到家還演了一出落水差點在水府當了差的戲。不過這書生在人間已有了差事,就不用再去水府了某差事了。最重要的是,老妖精還惦念著那書生鄉里的小姐呢!于是,老妖精出手了,她順手扯下兄弟姐妹中的某一顆,念了句咒畫了個符,把書生從水里救了上來,終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老妖精笑得很開心,她說世間悲傷的故事太多了,能看到一個開心的故事就好一分,能促成一個開心的故事,更是好一分。當然由于紅豆的出廠設定,老妖精只能做一些當紅娘的事情。
在這件事之后,我身邊的兄弟姐妹少了一個,再次強調,我們不是葫蘆娃!!!
第二件事在一個硝煙彌漫的戰場。雖然戰火硝煙,但怎樣都阻止不了兒女情長啊,只是烽火連天的日子,兒女情長總是有些辛苦。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個并不聞名的戰士。是的,不論聞不聞名,總有戰士為了該維護的東西拼命維護著。
戰士心上的姑娘,像是書里說的窈窕淑女,溫婉懂事,當然也在做等待這件事情。
這個故事實在有些傷感,我沒有辦法調笑。老妖精出場的時候,戰地里有好多張沾滿了灰表情專注卻沒有了生機的臉。老妖精到了之后,一陣箭雨又飛了過來。本來,老妖精稍微動點手腳就能救小戰士脫離危險,可是老妖精似乎忘了她只能當紅娘這件事情,硬是要救周圍的許多小戰士。
她當然這也做了,這件事的結果是,在似乎一閃而過的風沙里,箭雨沒有傷到老妖精視線里的任何一個人。當然,最的最后,征人駕馬回,河邊少了幾具無名骨,人間多了幾對笑臉人。
老妖精開心得不得了,因為她解鎖了除紅娘之外的新技能,她能救人了。
其實救人還好,我很樂意看見,但唯一不妥的是,每次老妖精要救那種必死無疑的人的時候,我身邊的兄弟姐妹總會減少,救那小戰士一次,我旁邊的兄弟姐妹一下少了三個,現在只剩下我和另外三個,老妖精找了根好看的鏈子,我們才夠以一種離得較遠的方式被她戴在手上。
我想著,這兩件事之間是不是有些聯系。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讓我感到欣慰的事情——老妖精雖然還是笑得那么喪心病狂,但是卻能夠看出來,她還是會變老的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覺得總是那個模樣有一些不好玩。
后來,老妖精又不斷管閑事,終于我身邊的兄弟姐妹都沒了,老妖精也從十八歲的樣子漸漸變成了二十幾歲,盡管還是年輕,但她也會變,我很高興。
哦,忘了說了,需要丟兄弟姐妹才能解決的事情,也沒有那么多,所以最后的我,竟活生生跟著老妖精晃蕩到了二十一世紀,春回了無數度雁歸了無數回,在幾百年前已經五百多歲的老妖精,隨著歲月的推移也變成了個老老妖精。
盡管很多東西都在變,但老妖精多管閑事的本質卻沒有變。
最后一個故事,本來不用老妖精幫忙月老的,只不過上天有時候總是看不慣有些人太甜,于是在一對小兒女結婚的那天出了手,本來喜滋滋等著交換戒指的新郎新娘,在迎親的途中竟然遇到一輛剎車失靈的大卡車。可是,在老妖精的故事里,怎么會有車禍癌癥救不了呢!老妖精又笑了,她伸手抓過孤零零懸在她手腕上的我,笑著說“最后一次了”,然后念著她念了很多遍的咒語,隔空畫了她畫了很多遍的符。
按說這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是我莫名地有一種很難過的感覺,像是什么東西就要沒有了一樣。那絕對不是我自己要消失的感覺,那個要消失的東西,比我自己重要多了。我忍著來自老妖精符咒的摧殘,拼命地去看,發現在我慢慢消失的同時,老妖精也似乎在消失,我很驚異,老妖精怎么也會消失?于是我細細回想這么多年來的種種,似乎,真的是旁邊的兄弟姐妹每走一個,老妖精總會老一分。這樣看來,老妖精也是會消失的?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于是我第一次在行動上反抗老妖精。好歹,我也是個小妖精,雖然沒有人形,但是念咒什么的還是會的,于是,在老妖精還沒施完術法的時候,我先施完了。
然后我消失了,老妖精沒有。
雖然跟老妖精一起了那么久,我還是學不來老妖精多管閑事的功能,我只能按著老妖精救別人的樣子阻止老妖精消失,畢竟我只認識她。幾百年前我就聽她說過,說美好的東西總該留著,而那一剎那我回想我這幾百年來的時光,竟覺得最美好的不是那眉目如畫的小姐和溫柔賢淑的姑娘,而是一張明媚的笑臉。
“然后那顆豆子就化作了飛灰,似乎飛在空氣里,看不到,但哪里都是。哦,那結婚的兩人當然也結婚了,那豆子沒有辦法救他們萬無一失,卻也受那老妖精熏陶許久,終于是也順手撈了一把,他們只是受了傷,換了婚期,經歷生死更加恩愛。”一個笑得十分和藹老奶奶補充完了這個故事:“那老妖精后來沒有辦法再使用法力了,因為她手腕上已經沒有了紅豆串子,她也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慢慢老去。那最后一顆紅豆不想她消失,可是那紅豆不知道的是,它不在,她也會消失的呀,即便它變成飛灰,融入空氣,進入了她的呼吸她的生命,可是,它始終是消失了呀。”老人喃喃:“其實,要是能一起變成空氣,那也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