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評功起爭議
“沒有良心的東西,怎么就看不出火候,難道我自己張口要個功不成。”丁寶峰一看班務會上誰也不說話,心里干著急。想立功又不能自己說,心里挺窩火。這是丁寶峰最后一次立功機會,他不能再謙虛再客氣了。
去年,導彈打靶結束的時候,自己處在立功的臨界點上,差那么一點點,他排在第二名,立功名額只有一個。
當兵第一年到盤錦海軍農場勞動,他也是第二名,立功的只有一個。
這次修路,他暗自下定決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他都要拼盡全力。雖然班里任務完成不是太突出,但最終得分也不是靠后。自己哪天不是超出自己的任務量。幫你們干活那陣子,你們說班長干的多,干得好,怎么到了關鍵時刻,一個個變成了啞巴。如果不是我丁寶峰幫你們干,你們還不得累個半死。
丁寶峰心里想,自己想立功是不是有點目的不純?其實,自己真不是那么看重那個功。是爸爸要求嚴,想讓兒子立個功,在村里光榮光榮,也表明兒子在部隊干的不錯。更主要是自己在對象面前吹了牛,一定要干個軍功章回來給她一半。
如果是以前,班務會推薦立功名額的時候,丁寶峰不愿大家憋著,問了三句誰先說,大家都不說,他就當機立斷先提出一個人選,別人基本上也就認同了。有的雖然有想法,但誰也不好意思當著面爭來爭去。
連里的立功受獎名額是各班提名。大部分班都是提自己班的人。上次導彈打靶結束后,各班提名的時候,有幾個班提到丁寶峰,可自己主持班務會,不讓本班提自己。最后,黨支部在研究立功名單時,把各班推薦情況作為重要參考意見,尤其是兩人條件差不多的情況下,各班意見所占的份量就重了。沒讓本班推薦自己,丁寶峰就差了這一票。兩個人在領導的印象中差不多,業績和表現各有所長,又都比較突出,在這種情況下,領導的側重點不同,各說各有理,雙方意見差不多,主官不好下決心,各班的推薦情況就成了一個重要的條件。
這次班務會,丁寶峰態度比較曖昧,堅決不先表態。大家還是習慣于過去的做法,丁寶峰問了三句誰先說,還是沒有一個人提名。這個時候,你先說,那肯定不會說自己,你先說別人,別人就有了絕對的優勢。有人覺得反正評不上自己,有人提名條件差不多的,就一哄而上,同意,就過去了。今天,大家以為班長還會像以前一樣,你們不說,他說,可班長今天就是不說,大家一直在悶著。大家從心里想提班長,但不敢,怕班長說拍馬屁,怕挨班長訓,提別人真是委屈死班長了,整個修路期間他人累得瘦了一圈,他哪天不是干完自己再幫別人干。因為大家沒有發言,班長宣布,明天晚上再討論。
連黨支部也在開會。正在研究一連在基地召開修路總結表彰大會上的發言材料。雖然,基地還沒有正式公布這次修路的名次,但第一名的結果已經出來,一連。基地提前通知,但不讓外傳。提前打招呼的目的,是為了讓一連準備好大會的經驗介紹材料。洪韌剛要參加省自學考試的復習準備,連長不在家,這副擔子就壓在副連長的肩上,開大會的時候就由副連長發言。為了把材料寫的好一點,一連支委開會,提前把材料研究一下,大家一起兜一兜發言提綱和主要觀點。洪韌剛畢竟是宣傳干部出身,張口就提出了一個令大家滿意的思路和觀點,其他的事,洪韌剛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開始,營里是不同意洪韌剛在總結表彰大會的關鍵時候去考試。洪韌剛找到營長說,修路期間,你們讓我奉獻,我奉獻了吧,可你們不能讓我總奉獻吧,我不是一部機器,我要充電,我要調整。修路期間,誰干完活誰休息,唯一一個一天沒休息,像繃緊發條的機器一樣不停運轉的只有我洪韌剛一人。營長承認,一連在這次修路中承受最大壓力的是洪韌剛,冒著風險想出的一些“歪點子”是洪韌剛,在關鍵時候敢于負責、敢于拍板的還是洪韌剛。聽文書說,洪韌剛在修路期間,著急上火,鼻子出血加在一起能有好幾碗。
洪韌剛和營長說,修路結束,關鍵時候已經過去。開會誰講還不一個樣,正連、副連都是連,不同于大干部,誰講話還得有個身份。
營長倒不是覺得他講的有些道理而放他下山,而是覺得洪韌剛確實為導彈部隊爭了氣,甩掉了長期戴在導彈部隊頭上嬌里嬌氣的大帽子。團長聽到一連修路得了第一名,把二十六營領導好一頓表揚。團長高興地和營長說,下次你和教導員到團部開會時,我和政委請你們倆喝酒。營長心里清楚,團里領導不了解詳細情況,這次修路取勝最大的功臣是洪韌剛。
營房處包處長曾和營長講過這樣的話,“真沒想到,你們導彈部隊還能得第一。當初,之所以搞評比,就是想通過這種形式促一促導彈部隊。如果知道你們干出這個水平,還搞什么評比。每周搞一次檢查,倒把我們機關自己折騰不輕。你們一連的小指導員是個人才呀,將來說不定是個營長的料。”想到這里營長心存感激,也就讓了洪韌剛一步。
兜完材料后,還有點時間,洪韌剛提議先議一議立功受獎的情況,這個問題也是個十分復雜而敏感的問題,不比修路遇到的問題好解決,弄不好會涼了那些干活出力人的心。
副連長看了一眼兩個排長和一個志愿兵,又看了一下洪韌剛,說:“一個立功名額還用說嗎?“
“怎么不用說?”
“大家心里都有數,一個還能給誰,總得按貢獻吧。”
“廢話,當然按貢獻了。”洪韌剛接了一句。
副連長接著說:“你說咱連在這次修路中誰的貢獻最大?”
“我問你,怎么你問起我了。”洪韌剛回擊一句。
“那就不用說了,到時我們表決。”
“今天咱不定,明天我下山,我想先議一議,有個大體意見。”
“哎,你們不發言,都看著我干嗎,不會是想把立功的事按在我的頭上吧。”洪韌剛說了一句。
康排長緊跟著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完全同意,完全同意”。
洪韌剛沒有想到大家能有這樣的想法,他感到苗頭不妙,立刻嚴肅了起來。指導員一嚴肅還是很好用的。
“我說,我真是過高估計了你們的水平。你們說,你們怎么能想到給我立功,真是個笑話。整個修路都是戰士干的,一身泥一身汗,戰士的肩膀腫成什么樣,戰士手上磨出了多少水泡,你們看到了沒有?我干什么了,你們誰看我搬過一塊石頭,還是抬過一筐土。我就是放了幾炮,技術差,還讓你們取消了我放炮資格。我們讓戰士干活,一個立功名額卻想給指導員。我領著你們研究立功的事,然后給我自己立個三等功。笑話,真是笑話。
你們想沒想到,指導員立了三等功,怎么和戰士講?我和大家說,我是不想立這個功的,是支委非讓我立的,感謝大家在修路中對我工作的支持,感謝大家給我立了個三等功。你們聽了不覺得惡心嗎?我覺得你們處理問題有一定的水準,沒想到在關鍵時刻你們就露餡了。今天,虧得還有點時間,把這個問題議一議,不議的話,你們真給我找病了。
我不在家,你們給我立了功,說心里話,我回來的時候把臉往哪放,我是沒臉在這個連隊干了。拍馬屁你們都不會拍,能在這個時候瞎拍嗎?把立功的事往我身上按,那是在害我,那是在坑我,我的同志呀,我以后還怎么做人。
“誰不想立功,誰不想獎勵。我也想得獎,我也想立功,但不是這個時候。這個功不是我不能要,哪個干部也不能要。一定得給那些日夜奮戰的戰士,沒有哪個干部比戰士干的多。我們當領導要的不是金杯銀杯,要的是口碑。我們要的不是有形獎勵而是無形的獎勵,那就是大家的心。你們心里有我就是對我的最大的獎勵,我從心里表示衷心感謝。以后不要再想這樣的傻事,當領導的領著大家研究給自己立功,我一想都覺得臉紅。”
教導員和營長來了,教導員說:“正好你們都在,明天洪指導員臨陣脫逃,今天把有關事情通一下氣。”副連長和排長站起來要走,教導員用手按住了副連長的肩膀,說:“都不要走,我和營長把營里的意見和你們說一下,連長不在家,涉及你們指導員的事,他也不好說。修路前三名的連隊都有一個立功指標,這是基地修路指揮部的決定。你們連在連長休假的情況下,洪指導員率全連爭得第一名,這在導彈團歷史上是第一次。團長、政委都來電話,向你們表示祝賀和感謝。你們看,給洪指導員立功有什么意見。”
洪韌剛剛想開口,教導員說了一句:“誰都可以發言,就你沒有發言權。”
教導員又說:“怎么都不說話,副連長先說。”
“我不敢說。指導員剛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思想教育課。我不說真話,心里過不去,說真話,你們走了,指導員非把我吃了不可。”
“哈,指導員成了小軍閥了,當著上級的面你們都不敢講話,我們不在,他還不上天了?講,我給你們撐腰,我看你們這個小小的指導員能把你咋地。”
“那我就說了,這可是教導員逼著說的。指導員,你可不要怨我,教導員走了,你可不能打擊報復啊。剛才,指導員訓我們說,評他立功是拍馬屁,拍馬屁也不會拍,不看看火候,他說現在給他立功,實際上是在害他。你說我們有膽量害他嗎?我們支委在沒有通氣的情況下,異口同聲給指導員立功。你們可以到各班轉一轉,聽聽戰士的意見,大家是異口同聲呀。
我們說這些意見的時候,指導員還說我們胡說八道,說我們怎么這么沒素質,問我們活是誰干的,戰士流汗多還是干部流汗多?讓我們睜開狗眼看一看誰的手上老繭多。如果干活的時候叫戰士上,立功的時候讓干部上,那一定是個混蛋的領導。我們不想害指導員。我個人是非常勉強同意指導員的意見,這個功給戰士吧。”
洪韌剛插了一句,“前面都是廢話,最后一句還像個副連長說的話。”
“你們三位支委呢?”教導員又問了一句。
“我們的話,副連長都說了,我看指導員是發自內心的,我們想給他立,但也不敢說了。”康排長說。
“洪指導員,在連里大家都聽你的,在營里聽誰的呀?”教導員問。
“當然聽營領導的。”
“那好,一連黨支部的意見,是在你這個書記壓制民主,采取高壓的情況下形成,不能真實反映大家的意見,作廢。”
“不!”
“你先別說,洪韌剛,我還沒說完。我發現你這個人挺會搞陰謀詭計。你不立功,戰士佩服你,說你發揚風格,你很有面子。功沒立,但心里美滋滋的。可一連官兵會怎么說營黨委呢?營里領導是干什么吃的,在修路中組織那么好的一連指導員不給記功,營領導眼睛長到哪里去了。你說連支部給你立功是害你,你不要功,你這不是在害我們嗎?”
“我就說一句,教導員、營長,我真的從心里感謝你們。你們的心意我全領了。我該說的全說了。如果你們給我立功,我就從此躺倒不干。如果你們真想獎勵我,考試前給我兩天假復習比什么都強。”
洪韌剛堅決不要功而且還為此頂撞領導的事,迅速在一連傳開。
第二天晚上,三班的班務會開得特別順利。今天,大家剛坐下,丁寶峰就像以往一樣,自己率先發言,“這次修路,大家都非常努力,小邵肩膀壓破了,扁擔不離肩,小張手指蓋夾掉了,鐵锨不離手,胡衛山一邊站崗,一邊參加班里勞動。大家都表現很突出,請大家提名,最后,由連黨支部決定。當然,我們沒有評上的同志要正確對待,名額只有一個,無論我們連誰立功,都是我們大家的光榮,他代表了一連修路的歷史。”
“暈山”說:“我說,不就這么點事,開來開去的,干脆說完拉倒,別占用今天晚上的自由活動時間。有工夫去扔兩個球,也算鍛煉身體,保衛祖國了。我先說,就是班長你了,不要謙讓,不要客氣。大家誰有意見?說!都沒有意見班務會就可以結束吧。”好像是“暈山”在主持班務會似的。
丁寶峰心里想,胡衛山呀,你干什么能踩上點,要不怎么不討領導喜歡,上次,我急的夠嗆,想讓你推薦我,你屁話不說,今天,我壓根就不想的事,你又來逗氣我。于是,來了個一本正經,按老規矩辦事,這樣事不要提班長了,像指導員說的那樣,拍馬屁不能瞎拍。
胡衛山急于出去扔兩個球,接著就推薦小邵立功,理由是一個新兵,不怕苦不怕累,兩個肩膀腫的像個饅頭似的也沒叫一聲苦,沒誤一天工。
小張推薦胡衛山,理由是他這次不僅圓滿完成站崗任務,而且在施工后期幾乎天天下山幫助班里勞動,每天幾乎要工作十幾個小時。小邵也同意小張意見。
胡衛山聽后,嘿嘿一笑,行啊,你們倆還是比較有眼光、有水準的,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突然就降臨到我的頭上。
丁寶峰插了一句,先別臭美,這是推薦,不是決定,八字還沒一撇。
胡衛山并沒有受到干擾,繼續說著,立功是多么的光榮呀,回到家里,把立功章往胸前一戴,你還用說什么,爸爸媽媽的眼神不用說了,你說,那村里的漂亮姑娘還不把眼睛看直了,你們說,那有多么爽啊,阿門。
正經點,這是班務會。丁寶峰瞪了一眼。
正經就正經。你們提名,我不反對,不過,要立功,就不要三等功了,你們說,一人干兩人活,那就弄個二等功對付對付就行了。
你彪呀,你分不出個大小。丁寶峰知道他在胡說,但這話還是順口而出。
他倆才彪呢。不是,是他倆把我當成彪子了。全連只有一個修路立功名額。是修路立功名額,懂不懂?你們倆篡改成站崗名額了。這次修路中,我的職責是站崗,修路是業余愛好,這一點你們都不懂,還在那里瞎推薦。
班長你說我彪,他倆真是把我當成彪子了。你們聽排長說了沒有,營里想給指導員立功,把指導員惹火了,指導員以不干來威脅領導,才把他這個名額推掉了。指導員都不想立功,你們卻想讓我立功,你們真把我當成海貓了不知潮流了。
丁寶峰,眼瞅天棚,是嗎?還有這事?我咋不知道?
別裝了班長大人,你能不知道?你若不知,那鬼也不會知道,還能讓我知道。胡衛山說。
丁寶峰最后作了總結發言,你們幾個推來推去,既然這樣,我同意你們意見,一連這次在修復大孤山公路中獲得第一,是全連的光榮,全連只有一個名額,我想,我們就不推薦自己班的人了,如果真給咱班,咱也承受不起,咱們推薦其他班的戰士,按指導員的說法,干部咱也不推薦了,推薦上去也得挨訓。
同意!全班舉手通過。
5月20日,基地在大孤山召開修復大孤山公路總結表彰大會,基地司令員、后勤部長參加大會,導彈團團長、后勤處長也參加了大會。十八個連隊的主管領導參加了大會。一連副連長在大會上介紹了經驗。一連七班戰士劉原路榮立三等功。
洪韌剛急三火四地要下山復習考試,其實他沒有去復習而是直奔406醫院內科。老鄉徐玉潔胃出血在此住院,他在煤氣公司的丈夫到海南出差。家中只有一個腿腳不好的老婆婆,所以,徐玉潔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還是給比較知心的老鄉洪韌剛打了個電話。醫院正在等待家屬來確定是否輸血的問題。
洪韌剛一下推開門,差點把護士端的托盤碰掉,嚇得護士一聲尖叫。洪韌剛一看臉色煞白躺在床上的徐玉潔,只瞅了一眼護士,一句對不起的話都沒說,把自己的復習材料包往床上一扔,關切地問道,“怎么會這樣?”
徐玉潔有氣無力地說,在部隊時胃就不好,沒當回事,沒想到這次犯了這么嚴重,醫生說,再晚點來醫院也就差不多交待了。
洪韌剛跑前跑后幫助辦理輸血手續,當需要家屬簽字時候,洪韌剛說,家屬不在,他受病號委托代理家屬簽字。
醫生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可要想好了,簽了字可要負責任的。
洪韌剛說,總不能看著病人不管吧,負責就負責,沒有別的辦法了,救人要緊。
有個護士認識洪韌剛,就悄悄問他,你和徐玉潔是什么關系。
洪韌剛說,你說呢?
那可不是一般關系。
那當然,一般關系能受她委托簽字嗎?
護士笑而不問了。
你別笑,一笑就變味了,我實話告訴你吧,徐玉潔有兩個男朋友,一個是生活上的男朋友,當然是她老公。一個是精神上的朋友,那就是我。
當天洪韌剛也沒回家,也沒告訴妻子他在哪,怕一時半時說不清楚,回家再詳細匯報。晚上洪韌剛找到406醫院政治處蔣干事,他原來是406醫院放映組的,和洪韌剛一起參加當年的放映員培訓班,兩人一直是好朋友。蔣干事領著洪韌剛到醫院食堂吃飯的時候,洪韌剛向他講明了原因,蔣干事和他開著玩笑,你的心事不少,小心點呀,別吃著碗里看著鍋里啊。
洪韌剛馬上回擊道,現在的人怎么了,正大光明的事往往被人想歪。有人偷偷搞歪歪的事大家還說可以理解,時代不同了。真是的,身正也要防止影子斜呀。這不,基地明天在我們營召開修路表彰大會,我能說有個女朋友住院讓我來幫她嗎。那不是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嗎?連我們連副連長家屬都在對我進行警示教育,讓我在這方面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