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奶奶家養(yǎng)過一條小狗,是一只黑白相間的小狼狗,名叫花花。它來到奶奶家,是因為奶奶家平房剛剛被賊光顧了,急需一只看家護(hù)院的烈性犬。
花花剛來的時候只有兩個月大,因為身量小,勉強(qiáng)算得上是“迷你烈性犬”。它的性情,頑皮又溫順,可愛還賣萌,所以花花成了我們這些小孩兒們的玩具。我可喜歡花花了,總把自己的好吃的喂給它,面條,骨頭,肉,板筋……它總跟著我吃香喝辣。所以花花每天除了趴在臺階上曬太陽,就是搖著尾巴追著我們這些小孩東跑西顛。
花花的童年,雖然算不上富貴,但應(yīng)該還是挺快樂的。
10個月以后,它身材足量了,撲過來爪子能搭到人的肩膀。
它的快樂日子就是在此時戛然而止的。
奶奶說,花花長成大狗了,該看家了,不拴起來,外人來了也害怕,萬一咬了人也不好。
于是在院子?xùn)|墻根,給花花搭了個窩,用鐵鏈子拴著它的脖子,把它栓在了兩平米見方的角落里。我記得剛剛把它拴起來的那幾天,它很害怕,總是哆哆嗦嗦的。它也從此再不能蹲在茶幾下吃飯了,奶奶會拿著小盆定時喂給它剩飯。它的廁所,在他窩旁一米之外,吃喝拉撒全部在這兩平米見方的小區(qū)域。冬天下著大雪,它就蜷縮在自己的窩里,雪都能落在它的鼻尖上。那時候并沒有寵物狗這個概念,所以更沒有人會“遛狗”,花花從此,便失去了東跑西顛的自由日子。
自從把它栓起來以后,花花的性格慢慢就變了,變得越來越暴躁,直到有一次,我拿著飯盆去給它喂飯,飯盆放下,離它微遠(yuǎn),它把脖子上的鐵鏈抻得緊繃,我決定把飯盆挪到離它更近的地方,就在我第二次接近飯盆的那一刻,它撲了過來,沖我呲了牙,我嚇得趕緊往后一閃,躲過了它。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了狗的“護(hù)食”。
也許,它以為我要和它搶吃的?那時還幼小的我,在那一刻內(nèi)心除了害怕之外,居然萌生了另一些復(fù)雜情感——傷心。我明明是去給你送飯的,我怕你吃不到,想把飯盆放得離你近一點,我明明可喜歡你了,我明明是對你最好的人,你為什么對我呲牙還要咬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慢慢的,我也不再敢跟它親近了。
直到前兩天,看到網(wǎng)紅馬建國發(fā)的一條微博,讓我回憶起了小狗花花。
他帶著他的寵物狗妞妞去遛彎的時候,遇見了兩只流浪狗,他說:“天雖然黑,但還是認(rèn)了出來。前天帶妞妞路過,它們曾追著吠了很遠(yuǎn)。旁邊有個挺大的垃圾桶,它倆一個望風(fēng),一個把半截身子鉆進(jìn)去找吃的。有了食物一替幾口,相依為命。上次它們攆走妞妞,應(yīng)是在保護(hù)僅有的食物。現(xiàn)在我自己路過,它們一點不兇,小黑甚至蹭了蹭我。如果能輕易的生存,誰也不愿總呲著獠牙……”
我想花花如果一直沒被奶奶拴起來,一直趴在我們的飯桌下吃著我們?nèi)咏o它的零食,一直能在臺階上隨時曬太陽,一直可以東跑西顛,一直過著這種悠閑自在的生活,它應(yīng)該不會在維護(hù)自己那點可憐的食物的時候,兇狠地呲牙吧?
因為歲月靜好,所以不會狼狽不堪,因為饑寒交迫,所以才會面目猙獰。
長大之后,想起花花,我還是會傷心,但傷心的理由卻并不再是因為它撲向我沖我呲了牙。
它護(hù)食是因為它的食物總是匱乏,它狂躁是因為它被圈在陰暗的角落不得自由。它是一只狗,它的一切反應(yīng),都是出于動物的本能。它有什么錯?
我恍然。
后來,花花終于在奶奶有一次給它喂飯的時候,沖奶奶呲了牙。大人們說,這狗被圈瘋了,蹄子都是白的,白蹄子,克主人,不能留了。于是請來了我膽大的姑父,一個東北大漢,在某個艷陽高照的白天,把狗吊死了。姑父說,燉狗肉可好吃了!
再后來,花花成了桌上的一盤美味。
我問爺爺奶奶,殺狗那天,你們在哪?奶奶說,只有你姑父一直在院子里,我們就在屋里一直沒敢出去,花花的叫聲太慘了,但是不能留它啊,白蹄子克主人!
順著奶奶簡短的描述,我想我真的聽見了那天,院子的黑棗樹下,小狗花花絕望而凄涼的哀嚎……
它只是一只狗,并不會了解這個世界的法則,它只會在生命的盡頭,用奮力的哀嚎為自己爭取活下去的可能。
但它不知道的是,它的命,由不得它。
花花,如果你有來生,愿你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愿你沒有兇相畢露的爭搶和絕望無助的掙命,愿你,珠玉琳瑯、錦繡安康、兒孫滿堂、福壽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