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茂盛的大榆樹下，站著三個身材矮小、清瘦的孩子，手拉著手，個頭最矮的男孩站在中間，旁邊是兩個女孩。兩個女孩都留著現(xiàn)在所謂的“丸子”頭。三個孩子傻傻的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太陽光的照射很刺眼，六只眼睛無一例外的瞇著。因為是黑白照片，看不出臉色，也看不出衣服的顏色，只能看出，三個孩子身上穿的都是即使在當時也不時髦的布衣，兩個女孩子的衣服料子、樣式、圖案都是一樣的，男孩子的不大一樣，但樣式卻與兩個姐姐的相近，一看便知出自一個裁縫之手，腳上都穿著平口的布鞋，卻是當時時髦的“片兒鞋”。臉上雖然笑著，但是矜持；衣著雖然樸素，但是干凈。背后的榆樹，雖枝繁葉茂，卻橫多枝杈，并不顯然沒有現(xiàn)在的樹木那么好福氣，沒有被修剪過，沒有婀娜的身姿，只能看出其中的蒼老和飽經(jīng)世事。明朗的孩子和背景中陰翳的老樹，外加發(fā)黃的質(zhì)地，這是一張30年前的老照片，那一年我12歲。
小時候，家里境況不好，爸爸媽媽的工資僅夠維持一家五口的正常開銷，穿新衣的愿望只能在過年的時候?qū)崿F(xiàn)一次，媽媽為了節(jié)省開支，經(jīng)常是白天上班，晚上等我們睡了覺，就開始各種縫縫補補。媽媽手巧，會納鞋底子，能裁剪衣服，我們身上穿的衣服褲子都是出自媽媽之手。我們?nèi)齻€睡著了，媽媽就把家里的燈關(guān)了，點起小臺燈，在縫紉機上忙碌。縫紉機發(fā)出的輕微的咔噠咔噠聲，成了我們童年最好的催眠曲。因為是媽媽親手做的衣服，和市面上買的或外邊裁縫做的衣服很不一樣，樣式新穎，加上媽媽巧手繡的各種圖案，穿到學校里，也能吸引很多孩子的眼光，這很令我們驕傲，因此也很愛惜自己的衣服，常常是穿到小了，衣服還是嶄新的。于是姐姐的衣服傳給我，我的衣服，適合男孩穿的又傳給弟弟。
我和弟弟僅相差兩歲，我們很玩得來，一起上房，一起爬樹，我們最愛爬的樹就是離家不遠的這棵老榆樹，因為它枝杈多且低，適合攀爬；春天有榆錢、夏天有鳥蛋、秋天有金黃的葉，都是我們玩耍的項目，也是我們的資源寶庫。
媽媽反對我們爬樹，因為會把衣服弄臟、弄壞，我?guī)е艿芤黄鹛詺猓?jīng)常溜出去，用極快的速度爬上樹去，采集戰(zhàn)利品后，又用極快的速度溜下來，撣掉身上的塵土，裝模做樣地回家，偷偷享受自己的快樂。但是，到了春天，媽媽會允許我們?nèi)ヅ滥强糜軜洌フ切┮渍降挠苠X，摘下來后，洗洗干凈，和上白面，上屜蒸熟后，蘸著蒜汁和醋，美美的吃上一頓，算是嘗鮮。現(xiàn)在想來，是因為當時食物貧乏，且家境不寬裕，沒有更多的新鮮蔬菜可食，媽媽才破天荒讓我們爬樹，給三個小饞貓“開葷”。
我們姐弟三人漸漸長大，媽媽鬢邊的白發(fā)一天天多起來；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考上大學，遠赴首都，那幾年，媽媽已經(jīng)滿頭華發(fā)。不愿聽媽媽送別時的嘮叨，不忍直視媽媽送別的眼神，帶著媽媽的厚望來到北京，學習、生活，雖也有書信回家，但沉浸在自己的新世界里，忘卻了媽媽盼兒的苦楚是必然的。放假回家也是奔走于同學各種聚會，和媽媽交流的甚少，媽媽卻總是放縱著我們的任性，現(xiàn)在想來都是遺憾。
隨著年紀的增長，愈發(fā)留戀自己的故鄉(xiāng)。三年前帶著女兒回到故鄉(xiāng)，帶她回趟我的母校，回到我小時曾住過的地方。一切已經(jīng)面目全非，那棵我們留下無限回憶的老榆樹，也已不知蹤跡。站在那里，我淚眼婆娑，永遠逝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孩童時代，更讓我心痛的是我的媽媽。她就像老榆樹一樣，陪我們玩耍，伴我們長大，滿足我們的要求，是取之不盡的資源，直到我們長大離開，她的關(guān)懷仍緊緊跟隨，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媽媽，愿您在天堂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