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 大地倚在河畔
引子 : 城市究竟是什么？ 東方城市與西方城市本質上有何異同？廣州究竟是什么？我們能夠找出符合本質真實并且能夠照應所有視角的對這個城市的準確界定嗎？
■■ 廣州是什么？
述說廣州是什么之前，讓我們先來看看城市是什么。美國著名城市學家、芝加哥學派代表人物沃斯（1897—1952）從生活方式角度分析城市社會并定義城市，他說：“ 在社會學的意義上，城市可以被定義為一個規模較大、人口密集的異質個體的永久定居的場所。”吳良鏞院士對城市的定義則相當全面：“城市聚集了一定數量的人口；城市以非農業活動為主，是區別于農村的社會組織形式；城市是一定地域中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具有不同范圍中心的職能；城市要求相對聚集，以滿足居民生產和生活方面的需要，發揮城市特有功能；城市必須提供必要的物質設施和力求保持良好的生態環境；城市是根據共同的社會目標和各方面的需要而進行協調運轉的社會實體；城市有繼承傳統文化，并加以綿延發展的使命”。
古今中外不少思想家和城市學家都對城市下過定義，生活于雅典城邦的亞里士多德說：“等到由若干村坊組合而為‘城市’（城邦），社會就進化至高級而完備的境界，在這種社會團體內，人類的生活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給自足；我們也可以這樣說：城邦的長成出于人類‘生活’的發展，而其實際的存在卻是為了‘優良的生活’。”他認為城市首先是一種生活方式。劉易斯·芒福德說：“密集、人眾、包圍成圈的城墻，這些只是城市的偶然性特征，而不是它的本質性特征，雖然后世戰事的發展的確曾使城市的這些特征成為主要的、經久的城市特性，并且一直延續至今。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群集，它更是各種密切相關并經常相互影響的各種功能的復合體——它不單是權力的集中，更是文化的歸極”。① 建筑評論家及新聞記者肯尼斯·鮑威爾的觀點和亞里士多德有很大程度的相同，他說：“人們來到城市是為了自由、為了致富、為了獲得快樂，不是所有愿望都會實現……但是城市仍然繼續著它自身的魅力。城市不僅僅是建筑的集合和建筑之間的空間，城市建筑形成了我們生活方式的基礎，也決定著我們的命運”。② 國內也有較新的研究指：城市是集聚了一定數量的人口、以非農業活動為主、區別于農村的社會組織形式；是自然、科學技術與人類歷史文化相結合的產物；是人類將物質、能量、信息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并賦予某種精神的集聚節點，是人類社會生活和社會組織賴以生存的載體。③ 這些定義，給了我們準確把握城市本質的某種基本的視角，同時更讓我們了解到城市是很難定義的，正如我們實際上很難整體地全面認識所有城市一樣。盡管那些深入的研究可能使人們對城市的概念有著大致接近的看法，但卻很難得出一個簡單明了的大家公認的表述。認識并定義城市，可以有地理的、社會的、經濟的、文化的，生態學的和城市規劃學的乃至更多的角度。
范文瀾從歷史角度描述廣州，他說：? “廣州從來就是中外貿易的重要商埠，到唐朝，廣州貿易更盛 …… 廣州市規模自然遠不及兩京市，但在州市中與揚州同屬第一等”。由蔡美彪續編的《中國通史》又指到南宋時，廣州不僅是國內三大貿易港之一 , “還是當時世界上有名的大商港，廣州在北宋時已是外商云集的最大港口，南宋時貿易更盛”。④ 阿諾德·湯恩比說：唐宋時期，在廣州的航海和海上貿易中，中國人發揮著越來越積極主動的作用，南方海岸從原來人們眼中的 “地球的盡頭” 開始成為 “中國的前門” 。⑤ 一項題為《東南沿海城市與中國近代化》的國家重點研究課題指：古代廣州既是華南地區的政治中心，又是遠東最負盛名的貿易口岸，是中國最大最繁華城市之一；近代廣州則既有悠久的歷史內涵，又有近代的靈感與活力 , 是中國一個充滿生機的城市。⑥ 至于當代廣州，這座1992年被國家劃定為 “歷史文化名城” 的城市，自己對自己的定位就是要成為“帶動全省、輻射華南、影響東南亞的現代化大都市” , 這種定位的進一步的清晰表達就是先進的制造業中心、現代服務業中心、自主創新中心和區域文化中心。
事實上，對廣州的看法，因人因角度不同而精彩多樣。龍應臺說廣州老城是一個處處看得見歷史年輪的地方，有著法國印象派油畫的濃稠美感，這是讓人記在心里而且必須 “回頭”的城市。易中天則認為某種意義上說廣州只是一個大市場，“相當長的時間內，廣州在‘天朝’大國的版圖上，還是一個極不起眼的邊鄙小邑，是封建王朝鞭長莫及的 ‘化外之地’， 再了不起也不過一個‘超級大鎮’而已……”
廣州到底是什么，這座城市，到底應該如何界定？顯然，作為物質實體的城市建筑及建筑之間的空間，總是處于變化中，特別是近現代的變化更是急劇巨大。與更早時期比它甚至已經面目全非。當日者誰—— 今日無限蔓延的空間就是它的歷史承傳？廣州實在難以言說……
■■ 廣州作為一種生活觀念
而我，更愿意將她理解為在本質理念上一脈相承的某種精神，將其還原為一種生活方式或生活觀念。在如今城市形態與空間已經面目模糊的情況下，似乎唯有這樣，它作為一座城市的存在，才是可能的和真實準確的。
-1-? 廣州作為一種生活觀念，首先表現為一種邈遠的古老情懷。這種情懷內涵復雜，有著漫長歲月中飽經歷練而平和寧靜的生活趣旨，也有在縹緲迷蒙狀態下對以往榮耀的絲絲追想，以及對人生命運淡然又略帶傷感的情致。
所有這些，在清代以來的民間說唱藝術如木魚歌、龍舟歌和粵謳、粵曲以及民間音樂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譬如其形成及演變史可以追溯至明代甚至更為久遠的木魚歌，無論是早期講述佛教故事的《觀音出世》以及改編自小說和雜劇等的《西廂記》、《琵琶記》、《花箋記》、《仁貴征東》、《再生緣》 《背解紅羅》、《淚濕青衫》等，還是后來反映民國社會生活和華工苦難的《三姑回門》《華工訴恨》等，那種世俗情懷和幽怨情感，深受市井坊間及附近珠三角一帶市民百姓喜愛，更唱出了他們的心底聲音和靈魂狀態。被稱為“透明音樂”的廣東音樂，則以清新明快華美瑰麗的旋律生動表現嶺南社會生活，《雨打芭蕉》《平湖秋月》《賽龍奪錦》《步步高》《旱天雷》、《鳥投林》等一大批海內外廣為流傳的樂曲，不僅表現了這里人們對生活的細膩感受與熱愛，還描述了人生積極向上的理想境界。這種境界或許是對往日曾經輝煌的回憶，又或是對未來理想生活的憧憬。其中《賽龍奪錦》的明快節奏，讓人明顯感受到南方城市與水鄉獨特而濃郁的生活氣息，更通過形象生動的龍舟競渡場面，具有象征意義地表達一種同心協力奮發爭先的積極的傳統精神。⑦
而被當代學者鄭振鐸稱為“格言詩”、被英國譯者金文泰認為與希伯萊民歌具有同樣不朽價值的粵謳，則多以凄楚的抒情之詞，表達充滿悲懷愁緒的男女間的情感。粵謳是一種古老的民間說唱藝術，典籍記載最早出現于西漢孝惠帝時期，南海人張買“侍游苑池，鼓棹為越謳，時切諷諫”，但真正創制獨特曲種是在清代道光嘉慶年間。那時一些文人雅士時常乘艇游于珠江，聽曲品茗談詩論文，他們在歌者方言俚語演唱變調的基礎上創新曲詞，大量使用粵方言且以音韻押尾，使之成為地方特色濃郁、大受民眾歡迎的曲種。之后粵謳逐漸在廣州及珠江三角洲一帶流行起來。盡管后來題材趨于廣泛，但整體上是以描寫男女感情為多。粵謳創始人之一的招子庸流傳下來的作品如《吊秋喜》、《緣慳》、《瀟湘雁》、《春果有恨》、《桃紅扇》等，幾乎全是此類題材，他描寫人的可憐身世和感情波折，充滿憐憫悲情，因此被許地山稱為悲感詩人。
從民間藝術這樣一個側面所透露出來的對現實生活寧靜而又熱切的態度，以及對人生的淡淡的悲感色彩，正是這座城市在性格本質和情感氣質上的歷史底色，一種承傳于遠年的歷史狀態。
-2-? 廣州作為一種生活觀念，也表現為專注當下和順應本然的現實情懷。這種情懷在根本上源自深刻的城市輪回啟示和透徹的生活本質觀察，其中既有對當前生活真摯投入的世俗精神、立足現實從不虛妄的生活態度，也有超越現實創造人生樂趣的智慧與幽默，以及面對人生困境的平衡及解決之道。
人們只知道今日廣州人生活節奏之快，但這似乎只是表象，或者說只是所觀察的一個側面。在越秀荔灣最傳統的老城，更多感覺是慢悠悠的，有著濃烈而細膩的生活味道。街道上的男男女女盡是現代休閑裝束，街景是舊式的，這里隨時可以找到以往時代的感覺。那些本地特色又融入某些西方建筑元素的古舊樓房，高低錯落排列在大街兩旁，叫人想象這是一個清末民初或者更早時代的城市。不經意轉入縱橫交錯的內街小巷，可以看到不少陳舊卻仍顯精致的西關大屋、竹筒屋或偶爾摻雜其中的小洋樓，但更多的是外墻斑駁、殘破得盡是風雨與煙火痕跡的民房。隱約市聲中，各式各樣既古老又現代的生活場景悄然呈現，即興演出。長條形麻石板鋪成的彎彎曲曲的街面把這一切恰到好處地連接了起來，構成一個多樣混合的富有世俗生活詩意的圖景，廣州人樂此不疲地投入于都市坊間最普通最“平庸”的日常生活。
在老城街道上，茶樓是重要的標志。從小巷里剛一出來或轉入某個街角，說不定就會碰上一間古色古香的或時尚風格的“茶居”，還可以在里面一個色調溫暖的角落找到舒適的“茶位”。周圍的面孔，無論相熟與不相熟，都好象深諳一切，悠然中有某種程序的默契。當茶桌間的語音剛落，縷縷茶香也就飄然迷離。對于熱愛生活與美食而又喜歡相聚聊天的廣州人，“飲茶”實在是必不可少的。
陶陶居正是這種世俗的雅致生活的見證，也是廣州人現實生活觀念的縮影。這座創建于清光緒六年（1886）的城中一流的茶樓，位于西關第十甫西段，原來是西關一個大戶人家的書院，后來改造為茶樓經營，取名“陶陶居”，是寓意在此品茗樂也陶陶。康有為1891年在廣州創辦萬木草堂闡發變法思想，其間常到陶陶居品茗，茶樓留存至今的墨漆金字招牌，就出自他的手筆。陶陶居是一座富于廣州傳統風格的建筑，樓頂上有一個作為標識的六角亭，正門是寬闊的正廳，一進入樓內就可以感受到由彩畫雕飾和名家墨寶等營造的典雅藝術氛圍。茶客們多喜歡各層大廳的熱鬧感覺，但也被正廂、大觀園、濂溪精舍等內設卡座別具匠心的布局所吸引。室內刻有詩畫的七彩玻璃屏風不僅供茶客在品茗中隨時欣賞，而且表現了一種富于變化的庭深幾許的空間美感。因此這里也成為城中文化人和商界人士的雅集之所。
另一座同樣位于第十甫路的城中最高級別的茶樓——蓮香樓，建于1889年，也是人們飲茶的典雅去處。這座有著精致的愛奧尼柱和高懸的金漆牌匾的茶樓，外觀裝飾為西方巴洛克式，內部則是中國傳統風格。由宣統年間的翰林學士陳如岳手書的“蓮香樓”三個優美的大字，歷久彌新，分外奪目。
飲茶是廣州人品味生活與享受生活的典型方式，陶陶居和蓮香樓等經典茶樓讓我們感受到了這種品味與享受的極致過程。這些年人們認為廣州人喜歡一邊飲茶一邊談生意做買賣，茶樓就是他們談生意做買賣的場所，還以此贊賞這個城市講效率、快節奏。這實在是對廣州人飲茶習慣的一個具有喜劇效果的誤解。稍微了解這個城市的人都知道，廣州人飲茶，絕大多數是沖著那種無比愜意的享受而來，一盅兩件，三五親朋，情感流動，輕松無為。倒是廣東另一個城市深圳，人們上茶樓大概多是約人談事情，或者尋找賺錢商機，或者解決某個問題，香茗茶點只是達成談話效果的佐料。這樣的飲茶法，在廣州人心目中是疲憊的。
不過，如果以為廣州人只知道在茶樓里消磨度日，那又肯定是一個更大的誤解。廣州人為了確保生活和享受生活，其中包括為了能夠經常如此輕松愜意地上這茶樓，會本能而機敏地抓住一切現實機遇，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可能和看上去似乎多么細小的價值。
這個僻遠的南方城市在歷史上屢經興衰，很久以前（19世紀中期）已經開始的歷史性沒落，更是了無盡期而持續久矣，人們已經習慣了和適應了這種狀況。在諸如陶陶居、蓮香樓這樣的優雅場所里，城中的文化人、藝術家、生意人以及普通市井中人，會以發自內心的平和，或熱烈或感慨或幽默地談論這種不可回避的城市輪回，就如同談論一件日常瑣事。城市的古今興衰，在這里化作了一種人生笑談。人們認為必須正視現實，只有現實生活才是真實重要的。由此也養成為人處事謙卑低調，不顯山露水，不矯情造作也不浮華虛夸的平實品質。人們深信一個細小的現實價值，勝過無數個虛妄的宏大敘事。
在與歷史性衰落的城市宿命妥協及和解的過程中，人們的現實心態還帶上幽默色彩，并且常常演化為富于智趣的自嘲與諧謔。這種自嘲與諧謔是透徹洞察歷史社會和現實人生的一種性格特質。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廣州著名漫畫家廖冰兄所作題為《自嘲》的漫畫，上書 “四兇覆滅寫此自嘲并嘲與我相類者”，以自我嘲弄方式進行社會諷刺與現實批判，正是廣州人這種性格特質的生動寫照。
-3-? 廣州作為一種生活觀念，還表現為探尋生活本真、追求人生終極價值的意義情懷。這種情懷同樣源自城市久遠的歷史，最初是質樸而又朦朧模糊，在悠長而跌宕起伏的城市演變過程中逐步清晰，最后豐富而鮮明地表現于城市生活的各個方面。
與世界上許多古代城市如巴比倫、耶路撒冷等相似，廣州在早期城市形成過程中，存在著有關信仰和宇宙自然方面的某種象征主義。這種象征主義反映了城市在形成過程中與周圍世界事物的緊密而復雜的聯系。尤其是城市形成的最早時期，無論是關于城市起源的傳說、建城地點的選擇，還是城市構造形態的演變，這種使其與世界緊密相聯的象征主義，都顯示了這個城市在生活本質意義方面的思考與想象。廣州的最初演變與發展被認為與某種超現實力量相關，傳說大約周朝時，南海有五位仙人，身穿不同顏色的衣服，分騎不同顏色的仙羊，降臨此地，并且各將帶來的一莖六出的谷穗贈給州人，祝愿這里永無饑荒，之后騰空而去，羊化為石。這里似乎暗喻了一個城市的神圣原型，或者說以一種超現實的方式表達了對一個城市的歷史期許。這個象征主義的神話祥瑞之說，反映了古代廣州先民對美好生活的意義追尋。盡管這個神話在年代上有多種說法，既有說是南海人高固任楚威王丞相時候的事，也有說是發生于晉朝廣州刺史吳修即將到任的時候，但重要的是，各種說法的象征意義都是共通一致的。
另外，源自這個傳說的關于以羊作為廣州象征的歷史事實，為什么五位仙人騎的是羊而不是其它象征物，除了現有的一般理解，譬如羊在物質生活方面的重要性等之外，它是否還隱含了其它不為今人所知的更重要的象征意義？傳說古巴比倫城的建造是與天空中的星座如巨蟹座、大熊座和小熊座相關，又說在人們還沒有建造耶路撒冷之前，神已經創造了耶路撒冷，人們說這些城市就連地點的選擇也具有重要的寓意。當年廣州的建造者選擇白云珠水之間的土地，在越秀山下甘溪沿岸修筑任囂城，想必也認為此地暗含了宇宙自然某種神秘啟示？
古人認為廣州所在的嶺南，遠在黃帝時期通過觀測星宿天象早已確定了分野，其自然氣節變化也得到天道之正，⑧ 作為嶺南都會的廣州，則受天上南斗、牽牛、婺女星座影響。典籍記載明洪武至永樂年間，五星兩次聚會于斗牛星座，占卜者認為黃云紫水之間一定有奇異人物出現，確實此期間嶺南出了一個白沙先生陳獻章。這位完成理學歷史轉折的重要人物認為，人們終身追求的就是理， 一但懂得了理，“ 則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 ”。⑨ 陳獻章在廣州的居所位于當時的承宣街，后人稱為白沙居（今廣州北京路的內街）。明成化二年（公元 1466年）， 據說二十八宿的中星在嶺南上空分外明亮，白沙心學的傳人、明朝一代大儒湛若水正好就在這一年出生于增城（今屬廣州）。湛若水認為認識天理，有一個由敬畏而獲得涵養進而懂得天理的過程，有了涵養，就懂得存天理。⑩ 他在嶺南各地建立書院講學，其中包括廣州的白云書院和天關書院。自此之后，嶺南士大夫多以理學興起。古人似乎感覺，天上的星宿與這個嶺南都會有一種神秘的聯系，并且映照著這座城市的哲人。
從理學角度在茫茫宇宙中思索人生根本，追尋人的意義世界，明清之際嶺南的思想觀念進入一個全新時期。陳獻章、湛若水等思想先驅的開創與傳揚，有力推動了明中后期嶺南理學的興盛，嶺南學術第一次走在全國前列。湛若水不僅師承白沙心學，有所創新獨具影響，更傾心致力于學問教授，他在各地積極創辦書院宣揚學說，為嶺南培養了大量人才，據說他的弟子有4000余人之多。這個時期嶺南接連出現有影響的儒家學者。他們當中有不少也在廣州創立了以講授理學為主的書院。所有這些，必然深刻影響乃至改變嶺南特別是中心城市廣州的文化心理和社會生活觀念。
這個城市的居民注重現實生活，時刻以專注、平實的狀態投入于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同時把持有度，進退有據，與非生活本質意義的極端欲望追逐保持一定距離。其中重要的表現特征就是，關注生活的現實狀態，在世俗生活中講求具體實在、真實可感，對塵世事務積極進取、靈活變通，甚少偏激極端；同時關注生活的根本狀態，鄙視那些與生活本質及真實價值無關的虛假的宏大敘事，并且以生活終極意義為取向，盡可能在世俗疲憊的追逐中留出最后的真實生活空間。這是一座城市的生活觀念特征。這種特征很難說與歷史上的精神信仰和其后學術思想發展演變的傳統無關。聯想到印度高僧菩提達摩在此處的登岸和佛教大宗師惠能在嶺南的數十年活動，以及此后佛教禪宗思想與嶺南理學思想的相互揉和相互觀照，由此推斷，人們在生活觀念上受其影響并且留下這些信仰與哲思的傳統也就不足為奇了。思想文化方面的漫長演變，給這個城市的觀念基因注入了關于意義世界的因子。
到近現代，這種深入人心的歷史傳統，更由于世界時代演變的風云際會而產生出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一批變革社會、追求大意義的思想家群體，他們是中國近代思想的代言人，當然，他們是以廣州這個嶺南都會為重要舞臺的。從嶺南地域文化特性角度來說，廣州市民日常生活觀念上的意義情懷，與這些思想家們的變革社會的根本意義追求密切相關，如出一轍。
? ? ? ? ? ? ? ? ? ? ? ? ? ? ? ? ? ? ? ? ? （寫于流花湖畔）
※ 注釋：
① 見 [美]劉易斯·芒福德著? 宋俊嶺? 倪文彥 譯《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年2月第1版P.91
② 見[英]肯尼斯·鮑威爾 著 王玨 譯《城市的演變——21世紀之初的城市建筑》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2年6月第1版P.20
③ 見周春山編著《城市空間結構與形態》科學出版社P.3
④ 見范文瀾? 蔡美彪等著《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第三冊P.324和《中國通史》第五冊P.377—378
⑤ 見[英]阿諾德·湯恩比 著? 徐波等 譯《人類與大地母親·一部敘事體世界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P.373
⑥ 張仲禮主編《東南沿海城市與中國近代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7月第1版P.228—278
⑦ 參見龔伯洪、曾應楓 著《廣州民間藝術大掃描》黑龍江人民出版社 2004年6月 第1版P.9—29
⑧ 見[清]仇巨川 纂? 陳獻猷 校注《羊城古鈔》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P.15—92
⑨ 見《明儒學案?白沙學案》，詳見范文瀾 蔡美彪等 著《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第10冊P.464
⑩ 見范文瀾? 蔡美彪等 著《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第10冊P.465
※ 本文是作者所著《廣州這個地方 —— 對一座城市的思考與情感》（中國藝術家出版社2008年 12月 第1版/廣東旅游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 第六篇 “古老的廣州遠去了” 的部分摘引。重發時略有修改。
20171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