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安廣場喝著啤酒

宋翠翠是我的同事,在這個夏天開始刮著一陣《董小姐》的風時,我們喜歡稱她為“宋小姐”。然后宋翠翠會很嚴厲地對我們說,你全家才小姐呢!有一天,宋翠翠下了最后通牒,以后誰再叫她宋小姐就絕交。那個時候,宋翠翠是我們身邊唯一一個談得來的姑娘,顯然我們誰也不想自絕后路。從那以后,我們開始叫她“翠翠”。每次這樣叫她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邊城》里那個愛得真實生動的翠翠。其實,宋翠翠也是如此。

和宋翠翠相識,是在我租的那個叫新安的小區。那個時候,我剛辭完工作一個人來到無錫,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了我的下一份工作。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偶爾受不了自己的時候,我會去小區走走。

聽翠翠說,幾年前,這個叫新安的地方完全就是一片廣闊的農田,誰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被這些高閣聳立的安置房覆蓋著。我和她開玩笑說,這沒什么,人類最原始的相遇也就是在觥籌交錯的田道里。說不定,我們此刻正站在她家的田埂邊,一起思考著人生呢。

我和翠翠的相識,完全要歸功于我們各自的無聊。我無聊的走在新安廣場時,翠翠正無聊的坐在廣場的一個角落里看著書。新安的廣場上,每天太陽還沒完全落山的時候,音樂就會響起來,然后各個年齡段的人就會不約而同地跟著音樂跳起來。翠翠把那叫廣場舞,我看過幾次,每次看著那些和我媽年齡相仿的老太太們面帶笑容扭來扭去時,我就會想到一個被說爛的詞——“幸福指數”。

我見到翠翠時,她正拿著一本卡佛的書坐在花壇上,身旁放著一聽打開的啤酒。我瞧她的時候,她正合起書咪了一小口,然后我被她看到了。她第一眼就把我認出來了,后來她告訴我,因為第一天上班時,她記住了我說的那句“想談一場不趕時間的戀愛”。她毫不客氣地說,這都是找不到真愛的人自欺裝高尚的話,說完,她笑了,說自己也是。

那天太熱,公園里沒有一絲風。我去廣場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些啤酒可樂和花生米,她喝啤酒,我喝可樂,我們一起吃著花生米,隨便胡扯著,但沒有深入。她會時不時地往那跳舞的人群中看一看,分別的時候,她指著那個領舞的老太太告訴我,那是她媽。我有點驚訝,但沒有多問。

后來,我們會時不時地在廣場附近相遇,然后聊天,從聊一本書到聊一個人,甚至聊起人生來。聊到死角的時候,我們會看著那些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指著各自發現的笨拙搞笑動作讓對方看。我不敢指領舞的那個,怕她揍我。我們什么都聊,但絕不聊工作。翠翠說,工作就像一個人的生理周期一樣,沒必要把每次的流血量告訴別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這一點我很認同。

有時候,太陽落山早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去小區東北角的草坪上坐著,偌大的草坪上,幾乎沒什么人。偶爾有幾個熊孩子在那里放風箏或者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我會帶著一打冰過的啤酒,那個時候,我已經改喝啤酒了,用翠翠的話,就是,啤酒更適合裝逼。翠翠會帶些涼菜,都是我愛吃的,她會把涼拌好的豬大腸切成一小段,那后用牙簽吃著,配著啤酒,那種感覺爽極了。吃累了,我們會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一朵又一朵白云從上空飄過,偶爾小憩一會,醒了再吃再喝。小區的那塊草坪,簡直成了我倆最享受的地方了。翠翠說,她家的果園被拆之后,這里,是她最親近大自然的地方了。我笑了笑,我完全忘記自己上一次親近大自然是什么時候了。

我們躺在草地上,閉著眼睛,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沉寂,盡管這座城市還在高速運轉著,但這完全不影響此刻我們的心境。我們已經開始去分享各自的秘密了。翠翠告訴我,在她10歲生日的時候,她爸媽離婚了。她說那是自己第一次吃蛋糕,那天吹完蠟燭的時候,她給自己的小伙伴們每人切了一塊送過去,她的小伙伴們都感動得哭了。當然,最后一句是她瞎扯的,因為她笑了。

“十幾年來,我爸從來沒看過我,那個時候,我是挺恨他的,恨他把一個家給毀了。但現在,我已經把他這個人給忘了。”翠翠說起他爸的時候,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就像天空上的白云,很淡然。

“其實,我挺討厭離婚的,因為那時候離婚實在是一件很恥辱的事,身邊的人都鄙視你,好像你殺了人似的,幾乎沒有人瞧得起你。就是那個時候,我學會怎樣擺脫絕望。”

我能理解翠翠的那種絕望,只要看著她那雙帶著故事的眼睛,我就幾乎讀懂了她的傷痛和釋然。

我喜歡聽翠翠的故事,倒不是因為好奇,而是在她的講述下,我會產生一種代入感,那一切就像我曾經歷過一般,就像那種親近大自然的感覺,我說我們倆有一種通靈。然后,我們干完剩下的啤酒和豬大腸,繼續享受著生活。翠翠總是會說,在你沒做好準備之前,千萬不要隨便稱你所過的日子為生活,要不然,那種感覺會比裝逼還惡心。

7月份的時候,草地上的蚊蟲變得多起來,我們只能不舍地換地方了,又重新回到那跳廣場舞的地方。翠翠有時候也會上去和那些老太太一起跳著,我會看著她跳一會,再看看她帶的那本書。她跳累了,就會坐到我身旁,讓我去買啤酒,然后我們喝完一聽又一聽。有一次,翠翠的媽走過來,看著我倆,然后對我笑了笑,說改天去她家吃飯。翠翠說,老太太總是嫌家里冷清,讓我帶朋友回去吃飯。我說,那感情好,我可以經常去蹭飯啊。

最近,一到晚上,小區附近的公園變得極度熱鬧了。除了那些跳廣場舞的,還來了一大幫附近的居民。不管男女還是老少,喜歡圍著小區花園中間的那個大花壇不停地走或跑,他們把這稱作“走圈”。我和翠翠試著跟著人群走過幾圈,但很快都被人流給刷下來,我沒走幾圈就不行了,走到靠河的地方坐下來。翠翠還在那跑著,然后我會去附近的小賣部買好啤酒在那等她。她總是氣喘吁吁,那個時候我總是控制不住看她胸脯起伏波動著的樣子。

“看夠了沒,把啤酒拿來!”翠翠假裝生氣的樣子,讓我很臉紅地不敢看她,這個時候,她會在一旁偷笑。

我們坐在河邊喝著啤酒,看著附近的幾個熊孩子玩著卡片,那種互相翻打著,誰把對方打翻就贏的那種,小時候我經常玩。孩子們玩累了,會去買根雪糕,一起坐在靠水的地方吃著,任憑雪糕把嘴邊涂抹得精彩,得勁的時候干脆把涼鞋脫了光著腳丫踢著水,還不過癮的時候還會試著往前走著。這個時候他們的媽媽一定會快速跑過來,狠狠地拍著他們的屁股,然后繼續她們的剛剛聊得那個化妝品到底效果如何。

夜晚散場的時候,翠翠會讓我送她回家,她會挽著我的胳膊,她說自己啤酒喝多了會有點頭暈。我把她送到家的時候,她常常會請我上去坐一會兒,那個時候她媽還沒回來。她會給我泡上一杯檸檬茶,端上一些小零食,她不喜歡開空調,把那扇落地扇開著,搖頭的那種。風吹到她那里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長發輕輕地隨著風向一邊傾斜,那感覺很美。我總是會很快地喝完一杯,然后她又很快地給我續上一杯。

有時候,我們聊著聊著,老太太回來了,她總是帶著微笑和我打招呼,讓我多玩會,就很快地回自己房間了。我們倆繼續喝著茶吃著零食,聊著公園里看見的趣事,哪部電影里的人物,以及誰胖了,穿這件衣服漂亮等等??傊?,我們聊得很平常,沒有什么高雅的東西。

7月份的最后一天,是我的生日。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公園喝啤酒的時候,翠翠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回道,就個小生日,要什么禮物,聽起來多少有點矯情。上次收到生日禮物,還是20歲的時候。翠翠說,那不行,這禮物一定得要。在喝最后一聽啤酒的時候,翠翠已經有點心不在焉了,我想她大概在想準備什么禮物吧,或許是我想多了。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翠翠帶著她做的干鍋蝦、紅燒雞翅、泡椒肥腸、涼拌豬肚、清燒豬肚,滿滿五大包來給我慶生。我坐在草地上,簡直快要感動得哭了,她倒好,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把一只蝦塞到我嘴里,然后一本正經地說,慢慢吃,我們不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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