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愛吃橘子,本地的水土養不活這樣酸甜的植物。每到秋收時節,有卡車開來,村人便拿著一袋袋的稻谷去換一簍簍橘子蘋果梨,我家換來的多是橘子。爸爸愛吃,我也愛。
那一年的橘子換回來,有一只大得稀奇,記憶中它仿佛一只小柚子靜靜的躺在簍底。它是最大的,所以也是最好的。當一個個橘子吃完,誰也沒有動它,因為爸爸說了,這個橘子是留給我的。那個秋天,空氣里的橘子香一直飄逸不散,我一直在期翼,期翼那個留給我的橘子。
日子終于到了,仿佛朝圣般的心情,撥開,月牙兒一般的瓣兒圍坐如小拳。取一片,初嚼無味,再細細嚼去,仍是寡淡。
很多年后,我都記得那種失望的心情。已經擠壓變壞的瓤瓣,在日久期盼的心情里,散發出一種腐敗的氣味。很多年后,每當經過橘子攤時,我常常會說對同學說,知道嗎,我曾吃過一個像柚子大的橘子,但我不曾說的是那種不應屬于橘子的味道。
那是父母眼里最好的東西,他們節省著預留著,放在一日日的時光里,去掉了所有過程里的苦難與痛苦,用一種疼愛的眼神說,孩子,來,過一種只有甜的生活。
但是生活是不可以預判的,每個人都活在各自的經歷當中,而這種經歷又不可避免的成為他們看世界的局限性。
我曾經受過的我不想你在經受,我曾經想要的,孩子,我希望你可以得到。
外婆13歲失去了母親,在外婆的記憶里總是十三歲的那個冬天,撬開冰面,剛剛沒有媽媽的女孩穿著破棉襖一邊洗被單一邊絕望哭泣,沒有吃食,看著別家院子里米粥的香,只能抱著年幼的妹妹強忍饑餓。于是幼年時的媽媽,總看到外婆坐在油燈前,一針一線的納著鞋樣子,給孩子們做千層底的布鞋。再窮的日子,的確良的花褂子,二斤紅糖蘸著油渣子,媽媽編著雙辮子,打村前走過,成了外婆眼里的驕傲。
媽媽三次中考沒考過,很偶然的機會看到她中學時的物理筆記本,娟秀的字跡在扉頁寫著“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萬事成蹉跎”。夏天,怕有蚊子,別人在外面乘涼,她把腳放在水桶中,一夜,煤油燈把鼻尖照得漆黑。于是幼年的我,尚且3歲,便開始識字讀書,在那個不重學業的鄉村里,我日日夜夜被灌輸的都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沒有愛好,也沒有玩伴,第一名是媽媽臉上的驕傲。
而現在你是否也為自己的人生抱憾,自幼喜愛畫畫,但是當母親看到我的畫作時,先是夸獎繼而又想想起什么是的,劈頭說道,不要做這些歪門邪道,馬上要考試了,好好讀書才是要緊。于是長大后的你,在心理默默說,以后我的孩子有什么潛力我一定讓她盡情發揮,我所不能擁有的快樂,就讓她來擁有吧。
外婆挨餓受凍,所以她認為溫飽才是最大的幸福,于是她給了媽媽衣物和食物;媽媽沒能完成中考,所以她認為成績才是最大的幸福,于是她將一切心力都放在我的考試上。我沒能做自己愛做的事情,所以我認為興趣才是最大的幸福,于是。。。。。。
我們都堅定不移的認為自己所預判的道路一定是最好的,因為那是我們不曾得到的幸福,所以孩子,你應該快樂,你應該知足。但是作為孩子的你,你幸福嗎?
三四歲,去池塘抓蝌蚪,放在裝爽生粉的鐵盒當中,清水慣養著,那樣污濁的河水,我趴在茶幾上看蝌蚪,心想,小蝌蚪,你原來的生活的環境那么臟,現在應該和快樂吧,在這樣清潔的水中自由游泳。于是,自得溢滿的自己總沉靜在一種給與的滿足感中。
但是,蝌蚪死了,剛剛長出的四肢安安靜靜的蜷縮著,飄在清澈空明的水面上,如浮萍。
我始終相信給與的那一刻,是寵溺,是愛,是心疼,是力所能及所能給與的最好的。但人生的難以琢磨,讓我們常常迷失在岔路口。不去設定,不去判斷,播下一顆希望的種子,培養一種成長的力量,等到有一天,他長到足夠高時,讓他去樹下摘下他自己想要的那只。
也許它不夠好,不夠甜,但終是屬于自己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