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以前從沒讓我陪他去過酒吧。
一是向陽酒量不好,二是他嫌酒吧吵鬧,三是凌子不讓他去。
我們幾個朋友都覺得凌子不讓才是向陽不去酒吧的真正原因。
凌子是向陽女友,哦不,是前女友。
是在向陽讓我陪他去酒吧那天,再在日歷上減掉四天的時候,凌子和向陽說的分手。
分手是凌子提的,在兩個人facetime的時候提的,向陽只能接受來自凌子的裁決。
向陽什么都沒做,并不是他不想去挽留這個讓他喜歡了三年多的凌子,只是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沒有足夠的錢,去支付一張飛往凌子那里的機票;他也不會游泳,游不過跨了幾個時區的海;他更沒有力氣再出現在凌子面前,因為凌子和他說“向陽,你現在只能出現在我手機上的那些app里。”
凌子說的對,處在異地戀里的向陽只能出現在凌子手機上那些像24小時便利店一樣,一直透支著電量的app里。而這些,也透支著兩個人的感情。
向陽感到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就像四垂的夜幕,裹挾著,把向陽團團圍住。他摸不到墻上的開關,他聽不見門外隱約的聲響,他動彈不得。
兩個人并不是沒有想過去為了對方做些努力。
向陽會把每天發生在學校里有趣的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凌子,比如誰上課睡覺呼嚕聲蓋過了老師,被老師拉出去跑操場,比如6號宿舍樓的某個女生被表白,男生在樓下撒了滿地的玫瑰花瓣,擺了心性的蠟燭,結果卻慘遭女生舍友潑水。
凌子很愿意聽向陽和她講這些,她覺得這樣自己可以離他近一點。
凌子也會和向陽講她周遭的一切,講她在國外經歷的事,比如外國鄰居家的長睫毛小女孩夸她漂亮,比如路過學校的路上有一家咖啡店的老板總會和自己打招呼。
向陽偶爾分不清凌子口中所提到的人,但也會沖著屏幕開心地笑。
因為凌子開心,向陽希望凌子開心。
可是,因為隔著山又跨著海還經歷著難捱的時差,何況兩個人又都有各自的生活要繼續步履蹣跚。
漸漸地,可以聊的時間越來越短,可以聊的事情越來越少,大段大段的沉默充斥其間,像鋼琴鍵盤上的白色琴鍵將黑色琴鍵分切。
即使向陽和凌子把小時候自己看過的動畫片又撿出來一起重新看了幾遍,列的長長的電影清單上的電影有的都快背得出臺詞。
可沉默還是一如既往攻城略地般侵占進了兩個人的生活,沒有就此收手的跡象。
有的時候,甚至于向陽發了“晚安”后,得到凌子的“早安”,便是那一天的聊天記錄。
所以,最后凌子選擇和向陽說了分手。
向陽在分手后的第四天打電話讓我陪他去喝酒,我在聽筒這邊點點頭,想到向陽看不見,說了句“恩,好。我發你地址。”
坐在吧臺上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們有時混蛋的生活和面前寬口酒杯里的酒沒有差別,被吞咽,被變得麻木,再被吞咽。惡性循環,重蹈覆轍。
向陽坐在我的右邊,吧臺上面懸吊著的昏黃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眼睛有點腫。
他一句話沒說,我也沒說。
面前的酒杯我們兩個都沒碰,身邊的人如往日那樣熙熙攘攘。拿著麥的駐唱在哼唱著愛情的槍。
我們兩個從酒吧里出來的時候,剛好是差幾分鐘六點。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嘆了口氣,沒想到初春的早上也這么冷。
向陽沒說話,怔怔地看著東邊出現在灰蒙蒙的天上的太陽,還不夠濃烈的陽光一時間無法刺破面前的霧,像被繭束縛住的蛾,像負隅頑抗的人。
向陽就站在酒吧門口,看著若隱若現的太陽開始流眼淚。
后來,向陽的簽名改成了“戒異地戀”。
再后來,我讀喬一的《我不喜歡這世界,我只喜歡你》那本書的時候,讀到里面的“只是春光如此,卻不得見你”
一下子想到了一個晚上坐在酒吧里不言不語,卻在出來后,在見到剛升起來的太陽那刻開始落淚的向陽。
我想到曾經在向陽的相冊里看到一個叫做“好時節”的相冊簿。
里面是他和凌子各自拍的夜間斑斕的星辰和走馬的月,傍晚熾烈的晚霞和溫暖的夕陽,中午浩蕩的晴空和冒汗的光芒。
他們把這些拼在一起,假裝兩個人從未分開過。
而這個相冊簿里唯獨沒有的便是每天剛剛破殼而出的日出情景。
只是春光如此,卻不得見你。
我不愛千山暮雪,我只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