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地兒叫白水鎮,據說原先是叫朱鎮,一年前鎮上的一起連環命案驚動了市政,鎮上的領導起了疑,請來了風水大師來判,一斷才知朱鎮的朱字原是“見紅”,暗寓著不祥,所以才改了現在這名字,巧的是名字改了后,案子雖然遲遲未了結,人命事兒卻也沒再發生過,鎮上相安無事了幾時。
白水鎮坐落于西部陜北一帶,鎮上常年缺水,人口總數湊在一塊還不足三萬,是個相當荒僻的小鎮,可是據說幾年前它并不這樣,據村里年長的老人回憶說,當年鎮上的人口雖不算多,也比現如今多出一倍有余,算來也是繁榮昌盛人口眾多的小鎮了,起因還得從一年前的那起連環命案說起,據說牽扯進那起案子里的總共有二十戶人家,竟無一幸存,案子驚動了市政,市里派下來的警員晝夜奮戰了兩個多月,仍舊茫無頭緒,一點線索都未曾發現,鎮上的人謠傳是“紅鬼”來索命來了——這里的人稱聚集在此地枉死者的鬼魂為紅鬼,據說紅鬼要吸足陽壽才能轉生。市領導為了不把事情鬧大,順應民心,一邊賠償受害人家屬,一邊請來了鎮上享有名氣的風水大師來驅鬼,作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結果可想而知。因為這等怪事,鎮上的人搬家的搬家,避難的避難,陸陸續續地逃離了小鎮,現如今的小鎮只剩下勞動能力不足的老人小孩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年輕人,小鎮便這樣廖落了下來。
然而我對這起案子的了解也僅限于此。我也是初來乍到,在這鎮上的一家小公司里擔任一名小職員。
說來可笑,像我這種人也許只配在這種小城鎮里的小公司才能活得順風順水。
我叫王莉,大學畢業后,投了上百張簡歷,陸陸續續地被上海和北京的兩所大公司聘用,以為從此可以一勞永逸,然而結果卻差強人意。突發的兩起矛盾讓我看透了職場的水深莫測、勾心斗角。能力一般,貌不驚人,又無特殊的家世背景,永遠只能當小職員,不會有升遷的機會。因為這樣,厭煩了職場的紛爭,我便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二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華,小城鎮也有它的好處,然而職場總歸是職場。和我一起剛來沒幾天的同事名叫王艷,如果我是那種被丟進人堆里會被當作路人甲的人,那么王艷則屬于會被一眼認出來的那一種人。更可怕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在業績上努力卻在著裝打扮上下功夫,原本天生麗質的她越發妖艷動人。
所以她只費了三頓飯不到的功夫,就讓公司的沈經理對自己垂涎三尺,職位從小職員一路飆升到創意總監。
想想其貌不揚的自己可能注定要一輩子當一名小職員,職場的不如意,長久以往單一苦悶的日子令我生活壓抑,生機全無,為了應對這種壓抑的情緒,我想到了一個放空自己的好方法——寫作。一方面可以排解我的不良情緒,另一方面也可以讓我挖掘出新奇的東西,不再感覺到生活的單調和乏味,我只懂得寫自己的小故事,日積月累,熟能生巧,也偶爾在幾本知名雜志上發表過文章,算是小有名氣。
眼下我正著手于一部恐怖小說,苦于尋找不到素材,想到了一年前的那起懸案和被牽扯進案里的二十多戶人家,加上原本就躁動不安的好奇心,促使我想要盡快地弄清那件案子的前后經過,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樣離奇古怪的事令二十多戶人慘死?又讓半數以上的當地人甘愿舍棄自己的生身之地而背井離鄉呢?
三
老實說剛踏上白水鎮的那一刻,鎮上異樣的冷僻和死寂,給我的感覺這不像是一個小鎮,倒像是一座無人居住的鬼城。
鎮上的人的確是少得可憐,我在這條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走了大半個小時,連個人影都未曾見到,路的兩頭是井然有序依次縱列的老宅子,此刻也只能看見上了鎖的宅門和緊閉的窗戶,明明是大白日里,我卻感覺到莫名的陰森和恐怖。好不容易看見一團移動的黑影,嚇了我一跳,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位老人,老人的個子偏矮,瘸了一條腿,走起路來一搖一晃。正巧她也看見了我,“姑娘,你咋還不走呢?”我說我剛來此地工作不久,她晃了晃腦袋,顯得十分無奈,“這鎮早晚就完了,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了好,說句難聽的,留在這就是等死,前一陣子風水大師又來過,說給改了名字,也保管不了多久嘍,這鎮上的鬼太厲害了,我一來年紀大了,二來腿腳不利索了,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就不該來這。”
“老奶奶,能說說當年的那起案子嗎?”
也不知道是為何,老人聽了我的話本能地后退了兩步,下意識地盯著我看了半天,“你是誰?我不知道。”
“老奶奶——”在我還想繼續打探點什么時,老奶奶二話不說,像見了鬼似的,拄起拐杖,動作迅捷地離開了。
在那之后的幾天,我又陸陸續續地遇見幾個人,每當我問起那起案子時,他們無一例外不是像前面那位老人那樣,像見到了牛鬼蛇神似的,談吐支吾,極力回避,臉上透露出無以名狀的恐怖。
越無從得知,我的好奇心作祟得越厲害。究竟當年發生了什么怪事能讓那么多人聞之色變,心驚肉跳?
終于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得以獲悉那起案子的整個經過。依照慣例此地的外來人口,都要依法到本地派出所辦理戶口登記的暫住手續,那天我在派出所的檔案室里見到了當年那起案子的負責人李守成。李警官是位三十多歲左右的中年人,個子又高又瘦,眼神漫不經心,顯得對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然而當我問起那起案子時,他黯淡無光的眼睛倏地發出亮光,那雙炯炯的眼睛由上到下掃射了我一遍,才黯淡下來,“進來說吧。”他說。“我一直覺得我們欠民眾一個合理的交代,事實上這一年來我們從未間斷過調查。”他坐定,點燃了一支煙,“你是說你們從未放棄調查那起案子?”“沒錯。”“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呢?”他對著即將燃盡的煙卷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意味深長地說:“約莫著去年也是在這個時候,當時我們接到了報案通知,說鎮上死了人,起初我們原以為這只是一樁簡單的殺人案,到場了才發覺死者竟沒有臉,她的整塊臉皮連同鼻骨被整塊地分割走了,這很難想象,很多到場的警員當場就吐了,死者的其他部位倒還完整,當時我們想兇手大概是個患有精神病的心理變態。”我有些震驚,打岔道:“你是說死者沒有臉?”“對。”他頓了頓,接著說:“可并非如此,之后平均每天我們都會接到報案,鎮上總是不間斷地死人,根本難以想象,案子也越來越離奇,每一宗案子死者的臉部皮質都被分離了,手法如出一轍,更不可想象的是死者的穿著都十分平整,周圍也沒有打斗的跡象,甚至連鞋印指紋等都不見,一點蛛絲馬跡都未留下,死者就像憑空出現在了犯罪現場一樣,我們查了幾個月,根本無從下手。很難不讓人不往那方面去想,我有時也會想,是不是當真是鬼來索命了。”“不會的。”我說。“你還真別說,自從小鎮的名字改了之后,到現在都還風平浪靜。”我說:“那是兇手在誤導你們,想故意讓你們失了陣腳。”雖然嘴上那樣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了這幾天來聞案色變的人們,我竟也和他們一樣了。
四
轉眼又過去了三個月,時間臨近七月,每年的農歷七月十五是白水鎮上一年一度的鬼節,鎮上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舉行一種世代相傳的儀式,由同族的長者手拉手繞著篝火圍成一圈,跳著祖先上傳下來的舞步,再在懸掛白綾的深宅大院里走上一遭,舞者的臉上必須帶有雕刻牛鬼蛇神的面具,儀式結束后將身上的裝束和面具投進篝火里焚燒殆盡,口中念念有詞,這樣的儀式當地人俗稱“送神”。
因此每年的這個時候,外出的年輕人都會回來,鎮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除去春節,這是白水鎮一年到頭最熱鬧的時刻。
同樣的,這也是鎮上面具館生意最紅火的時候,在那起案子還未發生之前,白水鎮上最聞名遐邇的莫過于面具,甚至于每到一年的這個時候總會有許多慕名而來購買面具的游客和拍戲的劇組,這都歸功于那處面具館。
據鎮上的人說,那處面具館年代久遠,直到現在,已經歷經了十八代,現今面具館的主人名叫蕭紅。
如果說白水鎮上的面具已經是聞名于海外,那么館子主人蕭紅則更是一個傳奇。蕭家在這鎮上擁有聲令眾人的聲望和財力,稱得上是名門,據傳前年,那處館子離奇地關了門,大伙都以為是搬往別處去了,直到臨近七月,才得知面具館又重新開業了,而在早前館主蕭紅就被獲悉入了省作家協會,還被選為全國政協委員,名噪一時。
因為公司承辦下了鬼節的活動項目,就將采辦面具的事委托給了我。
我駐立在面具館的門前,館子并不像他們描述得那樣神奇,看樣子已經十分老舊,木質大都已經被腐蝕,匾額歷經歲月侵蝕,銹跡斑斑,連名號都難以細辨。我走進店里,店內竟空無一人,憑著肉眼,略微打量店內的一切。
店內的墻壁走道懸掛陳列著琳瑯滿目的面具,分排而列,井然有序。有戲曲彩排的面具,有十二生肖和許多動物的肖像,有牛鬼蛇神,還有許多說不上名堂的。
“請問,這位小姐,您需要哪一種面具呢?”在我一邊玩味時,店老板已經走了出來,他的聲音著實嚇了我一跳,如果不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我甚至難以察覺身邊多出來一個人,“你就是蕭紅?”我好奇地問。“我就是。”
原本以為那樣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應該是年過中年,可令我詫異的是站在我眼前的人卻是那樣年輕。非但是年輕,而且標致。柳絮眉,丹鳳眼,高挺筆直的鼻梁,圓潤且微向上翹起的唇,他的身材就像一件裁剪得極其恰當的名貴衣服,每一次舉手投足都是那樣完美無瑕。
“我需要,需要——”我霎時語無倫次,他走向那端牛鬼蛇神的面具面前立定,用手揀了一面帶有蛇形的面具,說:“您要的大概是這些件吧?”
我回過神,只好用力點頭。“那我給您試試看帶上去的效果如何。”他一手擺弄面具上的纖繩,一手揣著面具,在他帶上面具的一眨眼,我赫然瞥見他臉上歪向一邊的鼻梁,旋即又恢復原狀。大概是錯覺吧,我這樣想。然后接過貨單,不等細看就簽上字。
五
鬼節終于如期到來,那一天,許多外出的年輕人都回來了,更有許多慕名來參觀的游客們,原本冷清的白水鎮總算熱鬧了一回。晨起的第一聲雞鳴起,鎮上的人就開始忙活。制備穿著祭祀用的衣物祭品,茶酒、金銀紙錢火爐等等。直到正午,穿戴齊整的同族長者圍著篝火踩著怪模怪樣的舞步,一路晃蕩開來,又反復循著自家宅院繞上一大圈,嘴里念著難懂的咒語,一直饒到下半夜,緊接著在自家大木柱子上系上三尺白綾,出了宅門,在家門外,點上火爐,將穿著的衣物、祭祀用的一概物品焚燒殆盡,整整一天,這儀式才算完成。
不知道為什么,當我看見儀式上手舞足蹈,帶著面具的人們時,總會想到蕭紅臉上那節歪曲的鼻骨。
六
王艷被發覺死在自家的寢室里。
死狀和前幾例死者如出一轍,不過這次犯罪現場發現留有指紋和鞋印,公司經理沈括被發覺昏睡在床上,手持帶血的刀具。
沈括當場被捕,公司所有人被招至公安局接受逐一排查。
經過審問,公司的全體職員除去經理沈括,被排除了作案嫌疑,接下來是檢查小組對犯罪現場留下來的證據的分析和比對。
而直到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我仍舊難以相信王艷死去的事實,雖說我們彼此是職業上的競爭對手,并且我也看不慣她的作派,但也并不至于此。我想起了那位瘸腿老人曾說過的話,風水大師給改的名字已經壓制不住這鬼了,現今卻發生了這樣的事,這是否意味著兇手準備再次制造一起連環命案呢?如果他的話應驗了,那么是否意味著接下去會有更多的人陸陸續續死去,那么接下去死去的人是否將會是自己?想到這,我渾身毛骨悚然,事件的發展令人難以想象。
當局為了穩定民眾情緒,勒令加快調查進度,所以第二日比對結果就出來了,犯罪現場的指紋和鞋印經過分析比對正是沈括的,更納悶的是,沈括竟然自己承認了犯罪事實,于是小鎮消息瘋傳,多年的兇手終于被逮到了,原本因為這起案子局勢動蕩的小鎮才開始回復平穩。
七
受李守成之邀,我來到警局。“你真的認定兇手就是沈括?”我不說話,與他四目相對,彼此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說句實話,我并不會愚蠢到認定原本心思縝密作案手法高超的兇手會以這樣的方式自投羅網。“我想我們想的一樣。”我點點頭。
“我們對他進行了審訊,雖然他對犯罪事實一一供認,我們還是發現了諸多疑點。”看我一臉疑惑,他接著說:“他始終無法解釋犯罪現場何以不存在任何的打斗跡象和他是以哪種方式分離被害者臉部的。”“所以你覺得他是替罪羊?”“沒有錯,沒有打斗跡象只能說明死者是在昏睡的狀態下被殺死并且削去臉部的,不能排除是麻醉藥,安眠藥,或者是其他匪夷所思的方式,總之兇手一定是藏在背后的那個人,極有可能生前當過醫生或者類似的職業。”
說完,他眼神熱切地凝視我,“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協助調查。”“我嗎?”我說。“是的。”他握緊了我的手。
出警局十分鐘后我接到蕭紅的電話,半個鐘頭左右,我來到他的家里。
這幾個月來,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是我愛上了這個人,這個我一無所知的人從面具館的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以一種特質深深地吸引住我,之后斷斷續續地見過幾次面,彼此也就更加熟悉了,然而就在對方想要靠近自己時,我卻遲疑了,在熟悉他的過程中我也感覺到他言行舉止的怪異,他也并不像第一次見面給我的印象——時時刻刻都能保持清醒和理智。有時也有情緒波動和焦躁的時候,嚴重時甚至給我的感覺不像是同一個人。就像是一支玫瑰花,我想用手靠近觸碰它,卻有一種擔心和憂慮,它身上的刺會不會戳傷自己。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蕭紅也受傷了,他右手臂上纏著厚實的紗布,僅用一只手招呼我。“不要緊吧?”我關切地問,他一手指向背后,一臉若無其事地說:“沒事,昨天做活時被刀刺的。”我看向他背后,一面未完成的面具上尚還躺著一把工具刀,這是把極其精密尖銳的小型工具刀,刀口上還殘留血漬。
他像是有意走過來,收拾了一下殘局,“鎮上又死人了。”我說。“我老早就知道。”我有些吃驚,案子才剛發生不到一天,而我差不多是最先知道這起消息的。看我一臉驚愕的樣子,他有些茫然失措,敷衍道:“我也是聽鎮上的居民說的,這關乎到面具館的生意,我不得不在意。”我沒再過問。握緊他的手臂,不由得擔心起來,按捺不住說:“你說兇手如果再作案,接下去死去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我?”“不會的。”他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繼續說下去。“為什么?”我松開他的手說。“因為我會保護你”他說,然后雙手輕撫我的臉頰,將頭也靠了過來。
八
案件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在進展,在沈括被關押的第三天他的妻子被告知離奇失蹤了。因為證據不足,沈括僅僅在看守所待了一個禮拜就被釋放。然而出看守所后的他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人瘦了一大圈,黑眼圈濃重,整日喃喃自語,就連上班也沒精神,將所有的事務都交給了助理。他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逆轉,開始對我暖聲暖語,甚至磕頭請求:“我知道你和警局的人熟,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妻子。”他說得聲淚俱下,我再三答允,才松開手。
警方集結警力開始了地毯式搜索,終于,第三天在瓊水路三號街道上的賓館包間內發現一具女尸。死者不是別人,正是沈括的妻子,犯罪現場異常的干凈和整齊,沒有橫飛的血跡,也沒有任何發生過打斗的跡象,死者也是齊整地躺在床上,就連身上的衣服都未被血玷污,只是和前幾例案件一樣,死者的臉部皮質連同鼻骨被分離了。
沈括見到妻子尸首的第一反應就是哭,聲嘶力竭,撕心裂肺,鎮上的人全給轟動了,大家開始明白,沈括不是兇手,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紛紛為自己的命運和前程擔憂起來。此時的沈括落魄得不像人,蓬亂的頭發,消瘦的臉頰,充血的瞳孔,濃重的黑眼圈,我開始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做過對不起妻子的事,但很顯然還是深愛自己妻子的。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那雙鞋上,這雙鞋,我像在哪里見過,一時之間卻無從想起。
我公事公辦地見了李守成,將最近幾天來的情況一一匯報。他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說:“沈括的妻子應該是在案發前就失蹤的。”“你是說在王艷這起案子之前——。”“沒有錯。”他眼珠一亮,說:“我想我們沒有時間了,兇手的意圖很明顯,他想找人頂罪,可惜沒成,接下來可能就要——沈括。”他大叫一聲,同時我也意識到情況的不妙,“馬上聯系他。”沈括的電話一直處在關機狀態,我們迅速驅車趕往他的住處,因為有了之前的先知先覺,從結束談話到驅車趕往沈括家里整個過程我們僅僅花費了不到十分鐘,而這一回兇手未能逃離我們的視線。就在我們推開車門的同時,一位形跡可疑的中年男子逃竄了出來,他的臉與身體產生強烈的反差,臉上漫布皺紋,至少比身體老上十歲。在我們的制止無效后,李守成動作迅捷地追上去,對著兇手開了兩槍,未中要害,第二槍擊中腿部,想不到兇手速度絲毫未減,負傷飛至停車點,駕車逃離。我仍舊緊追不舍,“別追了,沈括要緊。”他說。
在一番搜索無獲后,我們在一輛車上發現了沈括的尸體,車子還未熄火,排氣管兀自冒著白氣。沈括平躺在后座上,駕駛室遺了一大攤血,可能是兇手還未來得及處理,車內導航顯示著這一站的終點——警局,極有可能是沈括想要投案自首,兇手殺人滅口。“還是來晚了一步。”李守成無比自責,雙手死死地按在頭皮上,一臉無以名狀的痛苦。
九
歪曲的鼻骨,帶血的刀具,醒目的皮鞋,和那位背影和臉孔都似曾相識的中年男子,這些似有若無的線索在我的腦海里串聯成一幕幕畫面,令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一個人。
在案發的第二個夜里我偷偷潛入蕭紅的家里,我想確定一件事情,如果我推測得沒錯的話,謎底將在今晚揭曉。
在確定了四下無人后,我躡手躡腳地摸索進房間,借著手電發出的余光,在大廳一處不顯眼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張全家福,照片上的人除了蕭紅以外還有另外三個人,一位陌生的女人和小孩,靠在小孩邊上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女人和小孩應該是蕭紅的妻子和孩子,而那位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沈括案發時的作案兇手,難道說是蕭紅的父親?案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來不及多想,我繼續摸索其余房間,其余房間尚查不出什么,最后我在一扇門前立定,這是一間蕭紅也不允許我進入的私人書房。
我試著推下門把手,怪的是門竟沒有上鎖,輕而易舉就被打開了。這是間極其狹窄的書房,狹小的空間里僅放置了一排書架和一張半米來高的書桌,在書桌上顯而易見的是一份文件,借著光源我粗略掃過,這是一份人身意外保險,最后的簽署名竟是沈括,繼續查找,在書桌底下的抽屜里我發現一份心理學醫生的任職報告,報告的作者正是蕭紅。
然后,我的視線聚焦在一本褐色書皮的書上,我順手一帶,書籍竟紋絲不動,原來這竟是一道觸發裝置,我將書本往左側一掰,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堵墻緩緩地側靠過來,我被推向墻壁的另一邊。
在墻壁的另一邊呈現在眼前的是螺旋狀的樓梯,我膽戰心驚地拾級而下,明知每走一步就徒增一分危險,然而也已無路可回了。
走完最后一級樓梯,呈現在我眼前的是足足兩倍客廳大的空間,原來這里竟暗藏著一處地下室。
墻壁上兀自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室內的一切,我簡直難以想象眼前看到的一切,在我兩米開外的地方安放著兩大桶液體,散發出刺鼻的藥味和血腥味。在距離桶最近的那面墻壁上懸掛著各式各樣,長相不一的人皮面具,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我看到剛死去不久的王艷和沈括的臉,在它們面前的長椅上,擺放的面具正是那個作案男子的,此時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
“你發現了啊。”此時,我的背后傳來蕭紅鬼魅般的聲音,在火把的映襯下他的面容顯得詭異和可怖。“蕭紅,想不到真的是你。”“我想你認錯了吧,我并不是蕭紅,待會你會明白的,先說說吧,怎么發現的?”我說:“你手臂上的傷。”“是嗎?”“你并不是左撇子,憑你右手拿刀的角度根本不可能傷到手臂。”
他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一面松開右手臂上的紗布,果不其然,手臂毫發未損。
“你可真聰明,我們來做個游戲吧。”
在一間狹小的密室里,他強迫我坐在他的對面,只見他點燃了一支煙,我想起了心理醫生慣用的催眠術,警戒性地閉上眼睛,只要不盯著看就行,我心里想。可他并未發出任何的聲響,我的心理越發忐忑,睜開眼睛,在看見他的煙卷燒紅了三下之后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我的身體已被鐵銬牢牢固定在墻上,動彈不得。我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男人,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我想哭,可卻害怕發出聲音。
他步步緊逼絕望中的我,嘴里說著胡話。“我最恨你們這些女人,是你們,你們把我毀了,你不是想知道蕭紅在哪嗎?”說著,他用手里的匕首劃破了臉,連著臉皮一起撕扯了下來,原來那只是一張面具,而他面具下的那張臉令人觸目驚心,左邊臉已經完全毀了,露出鮮明的額骨,原本左眼的位置是一只青綠色的假眼,緊接著他不太利索地抬起左腳,連同鞋跟一起盡皆拔去,原來那只是假肢。
“那家伙為了你,寧可找人來頂罪,放棄心中的志愿背叛我。”我看著眼前面目全非的陌生男子說不出的驚恐萬狀。“可我不一樣,我會殺光你們這些女人,讓你們也嘗嘗被拋棄的滋味。”說完,他湊近身來,用匕首劃開我的衣服,伴隨我的驚聲尖叫,他停止動作,得意地狂笑不止。“也罷,就讓你見見他,死個瞑目。”
男子閉上眼睛,在他二度睜開眼睛時,我竟感覺到印象中熟悉的蕭紅從他體內蘇醒了過來。“王莉,這是鑰匙,快跑。”隨即我看見那位陌生男子,不,確切地說此時是蕭紅,動作迅捷地從兜里掏出鑰匙拋給我,無奈我的手臂難以動彈,鑰匙擦指而過,滑落在地。
接下來我看到了難以想象的一幕,“你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這話的語氣與方才的感覺并無二致,就像有另外一個人在限制著他的行動。
他被那只無形中的手推倒在地,左右翻騰,另外一只手試圖掰開頸部的束縛,然而無濟于事,整張臉脹得通紅,雙眼瞳孔放大充血,他費力地移動身子,靠近一米開外的匕首,另外一只手夠著后,毫不猶豫地握緊,舉起,“不要——”在看清他的下一步舉動之前,我失聲驚呼,卻已經無法阻止,利刃準確無誤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于是,脖子上的手松開了,說話的聲音終止了,我望著血流不止的蕭紅淚流滿面。“為什么?”
“我說過,只要我還活著就會保護你。”他斷斷續續、費力地說完這句話,嘴角上浮出一絲慘淡的笑容,旋即僵在臉上。我再也難以自制地流下眼淚,聲音里只剩下哀嚎。
十
歷經了兩年的人命案終于撥云見日,小鎮又恢復了以往的繁盛,我受到了市政的表彰,職位也升到了創意總監。
據李守成的轉述,蕭紅原先是一名心理醫生,前兩年出了一起車禍,在事故中遭受面部毀容和截肢,事后他的妻子帶著年幼的兒子拋棄了他,父親也因此得了一場重病死了,他因此精神出現異常,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癥,才造就了接下去的那起案子。
在我升職的那一天,李守成將一袋包裹給了我。“利刃沒有刺中要害,他活了一段時間,這是他臨終托付我交給你的,放心吧,不是人皮制的。”
我拆開包裹,內里是一具仿制我的臉做成的人皮面具,凝視著面具,想起蕭紅的生前,我若有所思,這個世界上的是是非非太過錯綜復雜,往往令人猝不及防,然而我還是相信人性本善,在這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壞人,而他也僅僅是變壞了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