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星星之火(1)?秋聲霹靂》(02)

第二章:汪精衛的“清共”行動

(1)

廬山,位于漢口東南兩千多公里的江西省北部,在屯兵重鎮九江以南的三十公里處。相傳周代時有匡氏兄弟七人來這里修道,他們結廬為舍,后人就以此得名廬山。廬山有些奇特。這里除了層巒疊嶂,陡峭險峻,就是氣候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每年一到夏天,廬山氣溫相對穩定,氣候涼爽。此外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大多數時間煙霧繚繞,云海茫茫。

盡管廬山險峻,可是在它的中心地帶卻有一塊平地,因這里周圍的山石奇特,乍看起來像一頭頭直往前奔的牯牛,因此得名牯嶺。一八九六年英國傳教士李德來到牯嶺,他發現這里可以建造一座座避暑山莊,于是便通過與清政府簽約的辦法獲得了這塊山間平地——牯嶺的使用權。到了現在,這里已經有五百多棟別墅,英、美、德、法等不同風格應有盡有,真成了名滿天下的“云中之城”。

牯嶺是廬山的中心地帶,許多達官顯貴在這里修了許多度假別墅,同時也有外國人開的飯店。在外國飯店中,以英國人的仙巖客寓較為有名。

這幾天來廬山避暑的人依然很多。但是,自汪精衛到廬山后,牯嶺也來了軍隊。他們把持著各個路口,實行了戒嚴。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一切閑雜人等,統統不得入內。

汪精衛在牯嶺一棟豪華的別墅里已經住了快一周。他是七月二十八日上廬山的。到廬山,他名為避暑,實則是幫助張發奎清除軍隊中的共產黨分子。

開始,汪精衛準備在牯嶺先解除葉挺和賀龍的軍權,但是葉挺和賀龍并沒有上山來,繼而他又派張發奎下山去“請”葉挺和賀龍。當然,這個“請”未免說得體面了些,實際卻是下山去追究葉挺和賀龍為什么不聽命令。

(2)

天還沒大亮,汪精衛在中常委員顧孟余的陪同下準備去日照峰看日出。在曲徑的山路上,他們手牽著手,仿佛像一對戀人。盡管昨晚已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派了崗哨,但在寂靜無人的山路上還是顯得很冷清。

一路上,汪精衛一言不發。顧孟余倒是像個貼身保姆問長問短,悉心照料。

此時,汪精衛一邊走一邊在思考問題。他知道,目前的形勢對他們并不是有利。自正式“分共”以后,在武漢與南昌,共產黨的活動仍然很頻繁。工廠里工人要罷工,甚至要暴動,農村里農民要分田,要殺地主與豪紳,而一些報刊上仍有共產黨的言論在鼓動,甚至罵他汪精衛“叛變革命”,因此他必須要采取應對的策略,通過開“東征討蔣”的軍事會議,把葉挺和賀龍的兵權奪過來,讓共產黨從第二方面軍中徹底消失。

去年發生的“中山艦事件”,給了汪精衛很大的教訓。細想起來,那時就是因為控制不了軍隊,才有被軍權在握的蔣介石戲弄,而后又被逼出國外,如今他更要防著軍隊的異動,一旦有危險分子在軍隊中作亂,就要堅決打擊之。經過“中山艦事件”的汪精衛認為,要想穩固自己的地位就得有軍隊,沒有軍隊的支持,一切都是枉然,特別是現在這種風云變幻的時節。所以,軍隊幾乎成了維系他的命根子。

目前,在汪精衛統轄的軍隊中只有唐生智的第四集團軍還勉強聽他的,其他三個集團基本已經不在他的控制范圍內,他們是蔣介石的第一集團軍、馮玉祥的第二集團軍和閻錫山的第三集團軍。這個序列是今年四月五日由武漢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頒發的,當時汪精衛還在回武漢復職的路上。但是幾天后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政變,從此就脫離了武漢政府的操控。至于馮玉祥和閻錫山這兩個人的軍隊,本來就不是國民革命軍的系列,把番號頒給他們,主要是為了“拉攏”。

說唐生智的第四集團軍勉強聽他的,這是因為在這個集團軍中,第一方面軍的勢力主要是唐生智原來的第八軍起家的,這些軍隊大都是湖南籍的,與汪精衛沒什么淵源。說得明白一點,他們只聽唐生智的。如果唐生智聽他汪精衛的,這些軍隊就管用。如果不聽他的,他汪精衛再有多大的能耐,那也是白搭!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張發奎的第二方面軍了。

張發奎于他汪精衛來說,絕對沒問題。他們是同鄉,而第二方面軍除賀龍的部隊外,全是廣東籍的子弟兵,這就為汪精衛帶來了“重整山河”的希望。但張發奎的第二方面軍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部隊里共產黨分子太多,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因素,如果不趁早解決里面的共產黨,其麻煩應該比唐生智的第一方面軍大。因此,他要在繼續“東征討蔣”的政治口號下,在這里——廬山,對軍隊進行一次大摸底,然后才能定奪下一步該怎么走。

在武漢與南京之間,如今還夾著個馮玉祥,這讓汪精衛也著實頭疼。馮的勢力在武漢與南京之間已經成了舉足輕重的力量。所以,馮玉祥對南京的態度就決定了他在政治上的命運。在鄭州會議上,汪精衛已經看出馮玉祥不愿意反蔣,因此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已經由不得他了。如今他必須準備兩手:一手來硬的,東征討蔣;一手來軟的,聯馮和蔣。

(3)

日照峰雖不是廬山的最高峰,但與牯嶺相比畢竟高出了許多,這讓汪精衛感到身下有一股涼氣順褲管而入,然后徐徐而上,再慢慢浸入肌膚,就像一根根鐵絲在周身纏繞,然后慢慢被箍緊,于是免不了打了一個寒戰。

顧孟余把汪精衛扶到一座涼亭下坐定,然后他們向外遠眺。

此時,到處是云海茫茫,霧氣像層層的薄紗漸漸蒙住了雙眼,一瞬間把整個涼亭周圍遮裹得嚴嚴實實。那種忽隱忽現的云中狀態,真有些像傳說中的仙境。

他們在努力尋找太陽升起的地方。但無用,霧越來越濃,已經辨不出東南西北。就在這時,貼身衛士走到顧孟余耳邊說:“顧部長,宋部長要見汪主席!”

顧孟余是汪精衛手下的宣傳部長。衛士說的宋部長,是昔日在武漢政府任職的財政部長宋子文,他被派到上海去籌款,卻加入了蔣介石的南京政府。這在武漢這邊,簡直是義憤填膺。

宋子文要見汪精衛,顧孟余是知道的。或者說,宋子文先就打通了顧孟余的關節,只是要瞅火候,現在火候到了。

顧孟余在汪精衛耳邊嘀咕了幾句。汪精衛一聽,心里突然一顫,待還沒有全反應過來,一個聲音已在耳邊響起:“汪主席好!”

這聲音汪精衛太熟悉了,怎么會在這里出現呢?猛然間,他下意識的轉過頭來。的確,是他,千真萬確是他,前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宋子文。他不是背叛了政府在南京嗎,怎么會在這里?

汪精衛的第一反應是沉默,他要以無語來抗議宋子文對他的背叛。

頓時,四周死一般的靜,就連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

但汪精衛的心中卻沒有沉默,而是像突然涌進了馬蜂窩。當他看清是宋子文后,氣就不打一處來。一個堂堂正正的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四月初專程去上海辦差,卻一去不復返。更其嚴重的是,卻投降了當時最危險的敵人蔣介石。這讓汪精衛怎么想也想不通,他真想站起來給他兩個耳光。

一個無恥的叛徒居然敢自己送上門來,難道他真的不想活了,這是汪精衛的第一反應。可轉念一想,這個家伙不是在南京嗎,怎么會跑到這里來?這對政治嗅覺靈敏的汪精衛來說,馬上就警覺起來。

宋子文的出現,讓他感覺到了一點什么,但在還沒有證實之前,他得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于是只好和宋子文搭訕:“原來是子文呀,真是別來無恙,你不是高就南京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卑職對不起汪主席,我是專程來謝罪的!”宋子文謙恭地說。

“你有什么罪?現在不是仍在干你的老本行嗎?”汪精衛揶揄地說。

“卑職前去上海辦事,突遇事變發生,身家性命全在別人的掌控之下,真是身不由己呀!”宋子文所說的別人是指蔣介石,他邊說邊取下眼鏡揉起眼睛來,好像是說到傷心處要掉眼淚似的。

(4)

宋子文是四月初離開武漢到上海的。作為財政部長,他是去北伐軍剛剛攻克的上海籌集北伐經費的,再說自己的家底也在那里,戰爭的破壞是否傷及到他的利益這也得去看看,就這樣他到了上海。可是這一去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居然成了武漢國民政府的敵人——蔣介石的幫兇。

如果從“一對一”的簡單邏輯來推理,一向積極投身革命同時又對蔣介石極為反感的宋子文,到上海后就馬上投入反革命陣營,這無論如何也是講不通的。但只要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再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其實,中國革命的陣營是一個大的聯合體。這個聯合體的成分是很復雜的。說得具體一點,這個聯合體內部,本來就有矛盾,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矛盾。所以,這個聯合體就顯得很脆弱,或者說參與的聯合者國民黨與共產黨本來就很勉強,這就給后來的“分道揚鑣”造成了一種必然。這有些像把冰激凌放在熱鍋里炸炒,要想成功地制作這道菜,那簡直太難了。宋氏家族一向是積極追隨孫中山國民革命的,自從宋子文的二姐宋慶齡許身孫中山后,作為弟弟的宋子文一直都在國民黨的權力中心供職。

但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宋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有產階級,自宋子文父親宋嘉樹遠渡重洋以“查理?瓊斯?宋”的名字重回上海灘后,宋家就再也不是從海南島上的文昌縣漂渡到印度尼西亞爪哇島的流浪兒,而是一個逐漸興起的壟斷資本家。

正因為如此,早年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的經費沒少讓宋家資助。而大革命的同盟者共產黨是代表無產階級的,其奮斗的最終目的是要消滅有產階級,這就為宋子文一到上海就背叛有共產黨參與的武漢國民政府提供了理論依據,再加上大姐宋靄齡和姐夫孔祥熙的恐嚇、威逼和利誘,宋子文就不得不屈身于蔣介石的門下了。

他這種做法雖然嚴重違背了中國人“做人”的傳統道德底線,但面臨蔣介石的強兵,為了保住宋家在上海的財產不被侵吞,也就顧不了這么多了。只要能保護家產和名位,他可以不顧一切!

宋子文投靠南京政府后依然當他的財政部長。但是“馬日事變”后蔣介石看見武漢政府內部正在分化,于是就打起了徹底擊垮武漢政府的主意。在馮玉祥和他舉行徐州會議后,他就派宋子文從南京秘密前往武漢進行活動,趁武漢政府內外交困的時候,來個釜底抽薪。那時武漢的政治風云,就像夏日天空的云翳,變化非常快,而且還很難捉摸。

(5)

到武漢后,宋子文見武漢政府“東征討蔣”的既定方針并沒有改變。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是不便代表南京政府與汪精衛談判的,何況汪精衛正在為他遲遲不歸而心懷不滿,同時也在為武漢地區的物價上漲絞盡腦汁。于是,他偷偷地躲到了廬山,想在這里靜觀風向,一有可乘之機,他就要張網以待。

一個多月的“武漢之行”,變成了“廬山之戀”,這是宋子文始料不及的。開始,他到廬山看見牯嶺有許多各式風格的別墅,他感到新鮮與愉悅,于是在腦子里就萌生出一個想法來,就是他也想在這里買地造房,這樣他就可在每年盛夏,把老母親倪桂珍從上海接來,到這里避暑。

對母親來說,宋子文還算是孝順,這是他從小受儒家學說教育的結果,儒家以“百行孝為先”嘛。說來也怪,他的這一動念,卻引來了一樁大好事,仿佛應驗了佛門弟子所信奉的“好人有好報”的吉言。

事情是這樣的,當宋子文找到住在日照峰三號的營造廠老板張謀之咨詢建造別墅一事時,卻意外地發現張謀之的女兒張樂怡很漂亮,于是就對張樂怡有了“百年合好”的感覺,接著就發起了瘋狂的“進攻”。

在極短的時間里,兩人居然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正好宋子文也是剛和原來的妻子分離,于是就在廬山上毫無顧忌地結為了夫妻。

準確地說,宋子文是在新婚燕爾之際,與昔日的頂頭上司汪精衛會面的。

汪精衛夫婦被宋子文攙迎進了日照峰的三號別墅。這樣,日出也就看不成了。當然,宋子文的出現,也讓汪精衛沒什么心情看日出了。

(6)

在岳父的那幢豪華別墅里,宋子文以主人的身份接待了汪精衛夫婦。開始,汪氏夫婦多少有些尷尬,但經宋子文的幾句寒暄,心里突然輕松起來。這樣,他們就逐漸步入了正題。

汪精衛說:“子文呀,你現在離開了我,我不怪你!南京那邊有什么動靜?”

“汪主席!”宋子文還像以前那樣親切地叫著,“南京那邊的意思是只要你們不進攻他們,他們也不為難你們!”

“就這些?”汪精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得更多。

“南京方面也希望與武漢合作,在同一面青天白日旗下共同奮斗。天下的國民黨本是一家嘛!”宋子文說出這話時故意說得眉飛色舞,這讓汪精衛感到愜意。一瞬間,汪精衛又恢復到他以前那種盛氣凌人的作態:“不行,這不能叫合作,應該叫合并!”

“是南京合并到武漢,還是武漢合并到南京?”旁邊的顧孟余突然冒了這么一句。汪精衛馬上說:“不管誰合并誰,中央的名分是不能丟的!”

這是武漢政府與南京政府的第一次交鋒。雖沒有往深處談,但畢竟是聯系上了。雙方都知道,即使將來真走到“合并”那條路,但為了面子和切身利益,該爭的還是要爭。

這時,貼身衛士送來了一封公函。汪精衛拆開一看,是張發奎發來的電報。電報說,共產黨已在南昌發動兵變,葉挺、賀龍帶走了他一半多的人馬。汪精衛看后鐵青著臉,馬上咬牙切齒地說:“既然他們無情,我也就無義了!”

坐在一旁的宋子文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頓時不安起來。他以為是蔣介石的軍隊從東邊打過來了。正在疑惑,只聽汪精衛對顧孟余說:“馬上下山!”

宋子文站起來不知說什么好,正在躊躇,只聽汪精衛對他說:“子文啦,我們之間的問題還是要談的,我有一點急事得馬上下山。以后你找顧孟余聯系吧。”

宋子文一聽這話,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回到自己的別墅,汪精衛對身邊的顧孟余說:“你留在這里專門負責同南京方面聯系,宋子文會找你的。我現在必須回漢口,共產黨已經向我們開刀了。”

顧孟余也狠狠地說:“這些暴徒,不殺看來是不行了!”

(7)

七月剛過,就有消息從外面傳來,說共產黨在南昌舉行了暴動,拉走張發奎一半多人馬,這可把天戳了個窟窿。張發奎是國民政府第二方面軍的總指揮,指揮著三個軍近五萬人。如今共產黨把他的軍隊拉走了一半多,這天下又要亂了。

在市民們眼里,如今的國民政府就像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多災多病不說,還不斷被人遺棄。可不是嗎?去年這個時候,這里還是北洋軍統治的地盤,那時政府還在廣州。到了年初,政府才遷到武漢,可是不久,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卻拉走了一半的人馬,如今共產黨又從張發奎處拉走一半人馬。

這兩次的一半就像一個健康的人被抽了兩次血,難怪物價要飛漲,這可是天下又要大亂的征兆呀!于是就有人罵起共產黨來,說那些叛軍是共產黨蠱惑的。當然,也有罵張發奎的,說他軍隊里早就有大量的共產黨,這是他咎由自取。

共產黨在武漢的幾個月里沒有給市民們帶來什么好印象。當然,這些市民應該是那些有產階級。他們認為共產黨除了蠱惑民眾起來罷工罷市和分有錢人的財產外,就沒有別的本事,他們認為政府現在“清除共產黨”真是大快人心。不然,工人就要到工廠主頭上去拉屎,伙計就要到老板的房上去揭瓦了。

(8)

共產黨在南昌暴動的消息越來越得到證實,這可以從警察到處抓人,兵士隨地殺人看出了端倪。

在漢陽,軍隊和警察聯合行動包圍了漢陽鋼鐵廠所有的車間,然后拿著名單進去抓人,一旦有反抗者馬上就地槍決。

有一個女人,提著籃子來給丈夫送飯,剛走進工廠大門就被盤問,原來她的丈夫就是共產黨,根據“連坐法”應該一并治罪。女人一聽,回頭就跑,結果當場被打死。

接著,從工廠里抓出了幾十個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被繩子縛住雙臂,后頸上還插著牌子。這是早已預備好的,因為牌子上居然寫著他們的名字。

這些人被帶到工廠門口,然后要他們一字兒排開,再叫他們跪下,接著就是對他們執行槍決。接二連三的槍聲后,地上頓時倒下去一大片,血慢慢滲出來,淌在了硬硬的水泥地上。

被就地槍決的人開始只是槍決,倒下去也就算完事了,但后來有人說這不行,還得示眾,起殺一儆百的作用,于是就把槍決后的人頭割下來掛在附近的門樓上或電線桿上。

與漢陽鋼鐵廠幾乎同時遭到浩劫的,還有大冶鋼鐵廠、江岸車輛廠、揚子機器廠等。

(9)

在武昌,逮捕共產黨人已經從工廠蔓延到了市區。一時間,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抓人,警笛聲、奔跑聲、呵斥聲和噼里啪啦的槍聲混成了一片。

學校里的學生也被逮了起來,特別是那些參加過游行示威的帶頭人,如果沒有接到隱蔽通知卻還在老地方呆著的,那肯定是被抓捕的獵獲物。

幾天后,報上、墻上,到處都有《悔過書》、《聲明》之類的東西。曾經參加過共產黨的許多人,為了保命紛紛要求脫離共產黨,其陣勢不亞于當時加入的時候。開始悔過書還算詳細,說自己曾經參加過共產黨,那是因為有人蠱惑才誤入歧途,現在向政府坦白悔過,愿意重新做人。但后來卻極為簡單,干脆只一句話,聲明“×××脫離共產黨”。還有更省事的,在別人后面簽上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脫離了。于是一連串名字的悔過書到處都是,到處可見。

別看這是一張小小的字片,它可是個寶貝。因為他不光是保命的附身符,同時也給那些告密者以迎頭痛擊,讓他們根本就沒機會去發揮自己的專長。

抓到的人中也要分幾類。有的堅決不從,馬上就被槍決;有的連呼冤枉,被縛住雙臂推上了囚車;有的問什么答什么,既供出同伙,還供出誰說了管用。

執行抓捕的人是分幾個階段進行的。開始只是做做樣子虛張聲勢,后來上面要求嚴了就動起真格來,再后來定了指標必須要抓捕多少這下就慌了神,所到之處不掘地三尺,是很難湊夠的,這就讓那些很像共產黨的人盡量靠上了邊。

在漢口,軍警四處出動,在棚戶區、鬧市區、碼頭,到處都在抓人。

國民政府所在的中央大街,早已戒備森嚴。

站崗的已換成灰一色的軍隊,他們荷槍實彈,如臨大敵。

(10)

江漢關依然很繁華,時勢的變遷好像與它無關。

早上盡管有霧,但碼頭附近的方位還是能辨別。

在面臨江面的那塊照壁上,“打倒帝國主義”的標語已經不見了,只有“鏟除蔣逆,誓死東征”的標語還在。

在碼頭的入口處,人越來越多了,關卡的盤查也開始了。

前兩天,這里還只是幾名穿黑衣的警察,而現在卻增加了身著灰衣服的兵士。他們荷槍實彈分站在路口的兩邊,而警察卻在附近走來走去,負責對來往行人的盤查、盤問和搜身等。

有一條小船在濃濃的晨霧里時隱時現,一會兒后靠了岸。

從船上下來一女一男兩個人。女的齊耳短發,苗條身材,白衣黑裙,手里提著一個小包,雖不算漂亮,但也有幾分清純。男的身著灰色短袖夏布衫,短褲,涼鞋,提著一口藤箱,跟在女人后面,像是主仆關系。

剛一上岸,他們就被警察圍了起來,然后例行檢查。

警察們有的看他們拿出的證件,有的已蹲下身子去翻藤箱。

藤箱被打開,里面盡是女人穿的衣服,花花綠綠的,然后還有幾本書。

男的點頭哈腰,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身邊的警察。那個警察一看,上面寫著“符福山,南洋駐漢口三教街古玩店經理跟班”。女的也把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卻是一張學校開的證明,上面寫著:戚元德,武昌崇實中學地理教員。

警察翻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么,然后把手一擺,讓他們過去。

接著,一艘大駁船又靠了岸,熙熙攘攘的人群從碼頭涌來。

警察們馬上又緊張起來,他們開始大叫:“別慌,別慌,排隊接受檢查!”

(11)

突然,從人群中跑出兩個人來,他們手里拿著槍,氣勢洶洶地沖著警察喊道:“你們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共產黨放走了?”

另一個人也大叫:“剛才上岸的那兩個人是共產黨,快追!”

旁邊的兵士一聽,馬上朝那兩個人的方向看去。

那兩個人已經離得很遠,而且分別坐上了各自的黃包車。

兵士喊著:“站住,站住!”接著向黃包車奔去。

此時,黃包車已經奔馳而去,兵士們見追不上了,馬上拉開槍栓往黃包車方向開起槍來。

槍聲在清晨的霧靄里久久回蕩,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緊緊揪著碼頭上每一個被檢查人的心。因為這些人一聽說正在抓共產黨,都有些驚慌失措。

“你們怎么知道他們是共產黨?”未追上人的兵士跑回了碼頭,然后問那兩個持槍的報信者。一個說:“我們是三十五軍政治部的,那男的我們認識,他姓符,是共產黨在武昌農講所的學員。”

“叫符福山,是嗎?”檢查證件那個警察馬上接過話頭問道。

“不對,他在農講所時的名字叫符向東。”另一個便衣馬上給予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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