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無數次，到底用什么方式來描述發生過的一切。手放在鍵盤上，記憶卻已結冰，故事依然鮮活，但無力從中摳出一個字來。

起因很簡單，像極了臺灣作家的三流言情小說，一個女孩抱著一大堆書趕路，被一個男孩撞倒，男孩幫女孩撿書，突然發現這女孩就是他夢里出現了一百次的人，一切顯得搞笑而不真實。唯一不同的是，那個男孩不是我，是寧小遠。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小遠當時驚訝，不，應該是驚艷的樣子，而后是欣喜若狂。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夜會美，那年，我們高二。

從此寧小遠再也不在我面前談到他的藍藍了，雖然藍嫣從來不給他好臉色。不過藍嫣問過我他怎么了，我說他最近總是以為火星人即將登陸地球，他正在策劃反擊。你們都是TMD的豬。藍嫣最大的問題就是一急就要罵粗口，當然只限于很熟悉的人，小遠曾說他就是喜歡這種性格。

搞不清楚小遠怎么和夜會美熟悉起來的。我也知道那女孩叫夜會美，很古怪的名字。

你們最近和狐貍精走的很近啊，藍嫣時不時會在我們面前說一句，后面還要加上一個尾音很長的“哼”字。

“不是我，是小遠。”我糾正。

再后來，小遠身邊隨時都出現夜會美的身影，順帶我也和她熟悉起來。她很喜歡笑，脾氣也很好，只是不怎么喜歡說話。于是就出現一個很奇怪的景象，小遠喋喋不休的說，我和夜會美一人一邊，靜靜的聽。

我們去爬山，我們去唱歌，我們去喝酒，夜會美比我和小遠都厲害，第一次看見她不聲不響把一大杯啤酒喝光，我傻了，小遠的眼睛亮了。

我要找一個女孩，她外表美麗，既溫柔又狂野，能喝酒能跳舞能打麻將能和我談人生哲理。小遠總是這樣對我說。

“你不是在說夜會美么？”我無奈的嘆氣。

夜會美真的很溫柔，不怎么說話，就算說也是輕聲細語，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動作總是很輕柔。但是，她跳舞，動作決不柔弱，風麗而野性；她唱歌，聲音略帶沙啞，選的歌無一不是激烈高昂；她喝酒，象是在喝白開水；她和我們打麻將，第一次就把我打成了白癡。

我憂慮的看著小遠越陷越深，而他們的關系始終沒有更進一步。我搞不懂夜會美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似乎對誰都一樣，對小遠刻意的接近毫不回避，但沒有任何真實的回應。我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怎么說呢，就好象我們比她小上很多，這種想法讓我發寒，她實際年齡比我和小遠還小啊，可是她的眼神真的讓人感覺，她想的比我們多的多。

記不得是哪一天，總之就是有那么一天，一大幫同學出去慶祝什么，只不過小遠不在。那天喝了很多酒，散場的時候，很晚了，我感覺自己身處云端，我和夜會美順路，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我的話特別多，夜會美就這樣聽著。直到到了該分手的路口。

“我送你回去吧。你喝多了”夜會美輕聲說。

我心里咯噔一下，笑著說：“不行，被看到難得解釋。”說完就轉過身開始跑，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跑，只是在轉角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的低著頭，雙手放在身后，腳尖無意識的踢著地面，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一種很模糊的感覺。

神差鬼使，我又跑了回來。然后？沒有然后。

那時已經高三了，學業緊張，我們再不能象以前一樣出去游蕩了。小遠說一定要和夜會美一所大學，我苦笑，忘了說了，夜會美的成績在全年級都數一數二，我和小遠都是不高不低的樣子，怎么可能？

我低估了小遠的執著，他變的不愛說話不愛笑，每天拼命的讀書，每天他的眼睛都是紅的，所有的勸說無效，而效果，很差。

那天晚上，夜會美找到我，我們很久沒有聯系了。

“你給小遠說。”夜會美低下頭，思考了一下：“我喜歡他。”

她太平淡了。就算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就好象在說“我吃飯了”一樣平常，我吃驚的看著她，不由自主的說：“你確定？”

她沒說話，轉過身走了，燈光的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還是那種慢悠悠的腳步，我呆了。

我無法描述那時我是怎樣的心情，是困惑？是失落？還是嫉妒？亂七八糟的感覺占據了我的心，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體會過，我只知道那晚我的腳步很沉重。

她的那句話，我沒給小遠說。

離高考越來越近，每個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小遠還是那么刻苦的樣子，夜會美呢？碰到過幾次，每次都是點點頭，淡然。很奇怪，我絲毫沒有內疚的感覺。

終于高考了，我不想再描述每個人都經歷過的那場戰斗。對了分數，我滿足了，而小遠，離他填的那所大學，距離還太遠。

畢業聚會那天，我們發了瘋，每個人都在發泄著自己一年來的憋悶，喝了無數酒，或者對著麥克風鬼哭狼嚎，小遠似乎和酒有仇，一杯一杯，根本勸不住，而夜會美卻反常的滴酒不沾，只是小遠身旁安靜的看著他，還是那種淡淡的樣子。而小遠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夜會美！”小遠突然叫了一聲，聲音很大，比音樂聲還要大，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有人悄悄關掉了音樂。我手一緊，莜莜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許是我太用力，把她的手捏疼了，我有些勉強的對她笑笑。松了開手。

“我努力了。”小遠轉過頭望著夜會美，露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似乎想要極力證明什么。夜會美眼睛很亮，很輕的說：“我喜歡你”。

聲音很輕，但所有人都聽到了。我旁邊一個女孩刷地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寧小遠，你是豬，我恨死你！”，然后沖出了房間，留了一片淚水和悲傷，那個女孩是藍嫣。

小遠對這一切似若無睹，只是呆呆的看著夜會美，“我喜歡你”這幾個字也沒讓他有半點反應。我竟然看見他眼睛里含著淚，輕輕地顫抖。

所有的同學看到這一幕，都悄悄走出去，莜莜拉了我一把，我不動，再拉，還是不動。莜莜瞪了我一眼，氣呼呼地走了出去。于是房間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氣氛變的怪異。

小遠呆呆的看著夜會美，氣息起伏雙眼通紅，因為喝了太多酒，此刻又過于激動，我看見他還想說些什么，但終于沒說出口，酒氣上涌，一頭倒在沙發上。

安靜。

安靜的可怕，我不敢再看夜會美是什么表情，胡亂抓了一瓶酒，剛準備倒進嘴里，突然聽到一個很輕的聲音：我喜歡你。我手猛然一僵，用盡全身力氣轉過頭，發現夜會美依然低著頭望著小遠。

我把自己灌醉了，直到人事不省。

我該怎么說？

那個夏天，六年的時光突然凝結到一起，又突然崩潰，滿地都是光陰的碎片，我們試圖留下些什么，卻發現其實什么都抓不住。

那個夏天，小遠和夜會美在一起，甜蜜的讓我嫉妒，我看見他們明媚的笑容。夜會美不再淡然，笑的很開心，小遠牽著她的手，就象牽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那個夏天，畢業聚會之后，我和小遠再也沒有收到夜會美的消息，就好象突然從空氣里消失。小遠也似乎變得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每次和我討論進了大學如何去追MM。只是，我仍然可以從他眼里看出一閃即逝的憂傷。

那個夏天，我和小遠走在半夜兩點的操場上，小遠在每棵樹上都刻下夜會美的名字，然后喝酒，然后大醉。

那個夏天，我們三人又仿佛回到了從前，小遠喋喋不休的說著，我和夜會美一人一邊，靜靜的聽著。我們就這樣慢悠悠地往前走，直到那幾個年少的身影，從我記憶的目光中消失。

那個夏天到底發生了什么，預示著一個怎樣的方向，無數種可能交織在一起，是一個無法看透的迷局，直到今天我都還看不透，沿著每一種可能的軌跡，我仔細編寫著以后的每一種真實，卻發現其實一切都只是幻影。

該過去的總會過去，該發生的始終會發生。暑假一過，各奔東西。

需要我描述以后的事嗎？

我和莜莜在一所大學，我們和小遠保持著聯系，小遠每次放假就跑到我們學校來，我們三個在這個城市里亂晃，在喧鬧的迪吧跳舞，在半夜的山坡上喝酒。我和莜莜總是要小遠趕快結束單身，他苦惱的說喜歡他的人太多，實在無法選擇。我從沒有問過夜會美，他也從來不提，似乎從來就沒有這么一個人存在。我們就著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假期。

再以后？

大四寒假，小遠再次來到了我們學校，這次是兩個人。他，還有夜會美。我大笑：終于修成正果了。小遠竟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夜會美卻變了很多，變的開朗熱情，和我印象中完全不同，她笑著說：你和莜莜才讓人羨慕呢。我突然感覺自己的笑容有點發苦。

再再以后呢？

再以后，小遠和夜會美畢業，兩人去了上海，通過幾年的打拼，事業有成，買了房結了婚，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TMD你這不是在扯淡么？你說。

本來這就是在扯淡，你會相信這個子虛烏有的故事嗎？我也想知道那晚跑回去，和夜會美說了些什么，我也想知道小遠和夜會美后來怎樣。莜莜？莜莜是誰？

畢業后，我和小遠再也沒有和夜會美見過面，她上了南京大學，從此也沒有收到關于她的任何消息。一年后，小遠身旁多了一個女孩，很乖巧溫順的樣子，她時常掛著柔和的笑容，和夜會美笑的時候很象。我還是一個人，在游戲和啤酒中過著一天又一天。我仿佛突然走過了幾十年的時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幻覺，特別是那個奇特的女孩，我甚至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人，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出現過？

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小遠：“你記得夜會美嗎？”

那邊的聲音嘎然而止，只聽見小遠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我們沉默了好久。小遠突然笑了一下：好奇怪的名字，有人會姓夜嗎？是葉子的葉？

我也笑了，說道：白癡啊，這是周杰倫的新專輯的名字。叫《葉慧美》。記住，夜、會、美。

最后三個字我說的很堅決。

我掛上電話，淚水悄然滑落。

寫這個文字的時候，是2008年。今年，是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