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決定準備寫一篇長篇菜肴故事那年的七夕節,小杉帶著女朋友大花去了一趟重慶,順帶繞了一下四川。
小杉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蘇州人,地地道道的江南奶油小生。文雅如水的一個人,罵人有時候還帶點蘇州軟語的鄉土氣息。
大花是他的女朋友,四川人,真真正正的四川辣妹子。外表如雪如玉,看似優雅恬靜的一個人,其實翻臉就是暴走,如同紅椒那樣麻辣。
一個出生在甜味泛濫的蘇邦菜地帶,一個帶著臍帶落地就掉在辣椒堆里。他們兩個是要相互思念跨越幾千公里的人。
到了重慶的第一個晚上,小杉和大花找不到大娘水餃,也找不到永和豆漿,選擇去了一家火鍋店,“枇杷園老火鍋”。招牌上邊裝飾的三個紅辣椒滴著辣油。
大花眼里放著光,小杉心里滴著血,他們都吞了幾口口水。
服務員問要紅湯白湯,大花“啪”一個響指。
“紅湯。”
“我要白湯。”小杉馬上反駁。
“無辣不歡。”大花說著踩了小杉一腳。
“啊喲,踩我干嘛。無甜不食咧。”
于是開始互相黑對方的口味,服務員愣著看他們,什么都插不上嘴。
大花:“你們這些吃番茄炒雞蛋都要放白糖的都是奇葩。”
小杉:“你去肯德基喝皮蛋瘦肉粥自己帶瓶辣醬算什么?”
大花:“買碗麻辣燙你叫老板加什么甜醬。”
小杉:“我樂意。你點白湯可以蘸辣醬吃欸,點紅湯難道我蘸雪碧啊。”
大花:“……”
見大花說不上話,小杉對著服務員一個響指“啪”。
“就要白湯了,什么都不要說了噢。”看到服務員有話要講,小杉菜單一合甩給了他,“各種肉都來點。”
小杉美滋滋地看著大花,一臉得意,大花動著嘴唇,吐露了四個字。
王八羔子。
小杉告訴我,后來端上來的白湯,他不如換成雪碧湯底然后蘸辣醬吃。這哪里叫白湯,比在蘇州火鍋店菜單上點三個小辣椒辣味程度地都要辣。
我問,那后來呢?
小杉說,豁出去了,為大花犧牲一次。回蘇州再慢慢擠痘痘。雖然喝了不知道多少雪碧,麻得找不到自己的嘴巴,但是味道也挺好。
我問,那大花怎么樣?
小杉說,大花覺得不夠辣,不開心寫在整個吃了辣還不長痘痘的臉上,冒著殺氣。后來直接端著鍋子喝湯了,我看著整個人就不好了。
我問,你們為什么不點鴛鴦鍋?
小杉問,那個一半白湯一半紅湯的?
我說,對啊。
小杉說,臥槽,我忘了,被大花嚇怕了。
瓜娃子。
之后的幾天里,大花天天拉著小杉去火鍋店,她惡狠狠地告訴小杉,再點白湯就把他頭摁在火鍋里。
而且,都點了麻辣。
小杉已經口舌生瘡,全身上火。回賓館蹲在馬桶上半天,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出來。第二天就在賓館對著鏡子擠臉上的痘痘。
“都要三十的人了,我居然還在長青春痘。”
大花一口水直接噴了出去。
“盡扯淡。”
小杉跑過來握著大花的手腕把她摁在床上,直勾勾又打量著大花。
大花說,你要死啊,耍流氓。
小杉說,你瞅瞅你這個迷人的小妖精,長那么漂亮,那么能吃辣,憑什么不長痘痘。我都已經上火了,拉屎劇痛,馬上可以噴火了。
大花兩腳一勾搭在小杉身上說,用力勒他的腰說,誰讓你是江南小生,而我是辣妹子呢。
當一盤番茄炒蛋的白糖放成了辣油,會有很多的人開始嘗試白糖的味道;當擔擔面放入了甜面醬,作為茶余飯后的小食其實味道也不錯。不關注吃的東西怎么樣,終將化作一種味蕾,刺激了腸胃,豐富了五味,抬頭看看,餐桌對面的永遠是她,什么味道都足夠了。
看著大花每天都是端著鍋涮完了所有的菜,麻辣刺激著烈火紅唇跳動著自己,而自己卻只喊了一碗揚州炒飯,干巴巴的吃完了所有,也不忍心和大花要一點湯澆在飯上。
天天這樣吃,小杉和大花終于發現自己太墮落了,火鍋,腦花,串串吃的錢包都憋了。重慶待了那么久,繞了那么多圈,發現離四川已經不遠了。大花拉著小杉要去四川回趟家,順便讓爸媽認識小杉。
小杉說一個勁的搖頭,大花一個勁的說“要得要得”。抬手對著小杉一巴掌。
一路死纏爛打,又是推推搡搡,加著大花暴力脅迫到了大花家。恰逢中午,小杉被留下吃飯。大花爸媽便很是熱情,中午就特地準備了火鍋。小杉泛著淚光望大花,忍著嘴里的瘡痛,留著淚吃完了大花爸媽加了五次湯的紅湯火鍋。等旅游一回來就抱了電飯煲和一袋米,把自己鎖在書房,宣誓要喝一個月的清水粥把體內的辣逼走在出關。
靠,紅湯火鍋。
小杉第一次在食堂拿著辣油瓶對著大花說,白糖融不進辣椒醬,炒的菜天差地別,我會大口吞白糖蘸著辣醬,吃出小龍蝦的味道。
大花罵了他神經病。
而小杉裝出神勇的樣子,直接生吞一口辣椒醬,瞬間辣死過去,灌了兩桶涼茶才省人事。
愛情沒有統一的調料,五味雜陳。零散的感情翻炒兩個人的味道。有個教會你為愛熾熱,有的告訴你苦澀生花,有的送給你恬淡矜持。
每個人都有自己感情的廚房,油鹽醬醋茶。旺火一著,就是自己炒的生活,小火慢燉,滋養平淡的點點滴滴,再喝上一口生活中激情的酒。
每年過年的時候,小杉會屁顛屁顛的請我出去喝酒,從西門塘喝到東街口,從酒吧喝到大排檔,只干喝不點菜,酒意最濃的時候就想變戲法一樣挖出兩瓶玻璃罐頭,裝滿大花老家的辣椒醬,讓我回去嘗嘗。
小杉說:“這是四川正宗的好東西,大花特地喊人捎過來的。我從來舍不得吃,大過年的給你吧。”
我問他:“你舍不得的東西干嘛還送我?”
小杉說:“我怕辣啊,吃了辣整個肚子滾燙翻涌,便秘三五天的。但是雖然這樣,我還是在大花面前盡力表現的對辣不那么懼怕,她好不會容易搞到的寶。現在我家里囤的太多了!我不僅怕她發現以后暴走,也怕她傷心啊。”
我說:“那你怕我上火嗎?”
“喏。”小杉隨手遞給我一盒西瓜霜一罐王老吉,“家中常備,當辣妹子的男朋友不容易!”
然后他嘬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仰靠在椅子上醉死過去。
偶爾吹吹山風,來自遠處海洋的力量,看看越過盆地的思念。山頭上時時站著的那個人,有你火辣和甜美的模樣。
小杉喜歡旅游,喜歡自由,而且是帶著大花的自由。
都說小杉心機重,帶著大花出去就是享受別人對大花的回頭觀望的目光,帶著這么火爆的女朋友不僅辟邪,還添光彩。
畢業以后,大花沒有回四川,在當地的一家四川人開的小公司里當職員。小杉巴不得大花在這里工作,免得思念翻山越嶺還一路消退,明明火辣辣的思念到貨簽收怕變了質。
梅雨季節時分,整個世界黃著臉,雨水連綿下個不停。潮氣襲人,大花掏出辣椒醬舀了幾口放嘴里,小杉抱著白糖罐子一勺白糖生吞,結果膩暈。
小杉對大花說:“花兒?”
大花說:“干嘛?狗逼杉!”
小杉一愣:“那個我們去廣東轉轉吧。”
大花問:“為什么啊?”
“那里的菜偏甜,番茄炒蛋特別好吃。”
大花對小杉揮了揮手:“再見,王八羔子。”
小杉和幾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小的外貿公司,生意一般般。熬了幾年,有事沒事就整天吃吃喝喝,后來菩薩顯靈,小杉終于接到一筆大單子,他整個人就嗨瘋了,拉著我和大花繼續從西門塘喝到東街口,在從東街口喝到南菜場。喝到最后一家店后,小杉醉趴在吧臺上,右手還握著一個搪瓷杯,吐著泡沫說夢話:“我要賺大錢叻,嘿嘿,大花你看到了嗎?”邊說邊傻笑起來,“我要給你買遍全世界所有的辣椒,著名辣椒,名牌辣椒。”然后鼾聲無敵,震著玻璃,抖著酒杯。一個人軟綿綿的趴著,我死活拖不動,像一灘爛泥,搬不動就往他身上揣了兩腳。
我說:“要不我把他扛回去吧。”
大花說:“放著好了,我帶他回去。”
我問大花:“你一個人可以嗎?”
大花笑了笑說:“沒事的,不行我就給他來口辣醬,看他辣不辣的醒。”
“好吧,那你們悠著點。”
“好。”
隔著出租車玻璃,看著大花托著小杉的胳膊,一手抱著他的腰,艱難的前進,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小杉手舞足蹈,不時趴在花壇里吐著酒。平日爆炸似的大花此刻看著如此柔弱,文縐縐的小杉此刻卻是那么幸福。
這次小杉是真的喝大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朦朦朧朧的還說著夢話,“你們這幫四川大灰狼,喝酒喝不過我們江南小綿羊。”
接了這筆大單子,對方約好在第二天的時候和小杉講講細節問題,小杉在沉沉的睡眠中爽約,手機里顯示無數的未接電話,最后這筆生意也夭折了。
小杉語氣平平地問大花:“你,知道第二天我和他們談生意嗎?”
大花說:“恩。”
小杉問:“那你,為什么不叫醒我?你知道我虧了多少嗎?那是我娶你的錢.”
大花淡淡地說:“你在夢里你說頭疼。”
小杉:“哦。”
小杉輕輕地合上了門,留下大花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去了東門街的一家火鍋店,點了最麻辣的鍋底,搬了一箱啤酒,誰也沒帶上,拋棄了清湯雪碧,然后開始第二次沉醉,帶著不一樣心情,只是這次有兩種想法。
那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大花的電話,電話那頭火急火燎我也聽不清什么,只知道大花一直喊著第一人民醫院。
小杉進了急診。
突發胃穿孔。
大花看到面色慘白,捂著肚子瘋狂嘔吐的小杉,一時慌了神。拿著小杉的電話除了120她也不知道打給誰,就在最近通話里按了回撥。
我到醫院的時候,小杉已經被推進了急救手術室,大花低著頭蹲在門邊,偷偷的抽泣,默默的滴著眼淚。
“小杉怎么了?”
“檢查完說辣吃多了酒喝多了?”大花哽咽著說。
我問:“明明不能吃辣你干嘛帶他去吃?”
大花說:“我沒有。因為他那筆生意黃了,虧了很多,小杉他怕娶不了我。”
說完大花把頭埋在胳膊里。
“他沒事的,一切都等他康復吧。”我對大花說。
第二天我提著一鍋子燉出來的鴿子湯去病房,小杉打著點滴酣睡著,大花趴在床邊拉著小杉的手小憩。我不忍吵醒,小心地安放了鴿子湯,卻無意又聽到小杉睡夢里的聲音,“大花,等我有錢了我們就結婚吧。”
只見燈火闌珊,迷茫尋覓你自醉的身影。不期而遇,將儼然一笑。笑過便刪去了全部,又成了陌生的過往,一眼云煙。
麻辣味道還在襲來,糖罐子里飄出擔擔面的濃香。
韶光靜靜投射,股股溫暖,從你身邊路過。
相伴的那種清涼在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