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歷

關鍵詞3：回憶，傷感，遇見

“嘿，大花，真的是你嗎？幾年不見，大變樣哦！”班長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好一會兒他才收起下巴，熱絡的招呼，“快進去坐吧，同學們都快到齊了。”

大花笑了笑，選了一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一抬頭，卻撞見徐寧奇炯炯的目光。

回憶：“胖大花，聽起來太像一條狗的名字了！”

1

大花本來有個很文藝的名字，叫龐妲樺。

她總是用肉肉的小手捧著言情小說，欲拒還休地瞄向第二組第三桌的徐寧奇。運氣好的時候，會和他的眼神在半空相逢，那電力在她心里爆發，噼里啪啦。

可是一切從那天戛然而止。高二的一天，三黑站在大花教室門口喊，“龐妲樺，周末去我家吃飯，東頭店新殺的豬，我媽會做豬肝湯！”

響震天宇。

怕大花沒聽見，三黑用手做成喇叭狀，繼續補充：“龐妲樺，別記錯了哈。星期五下課了我來接你，我們不見不散。”本來的哄堂大笑，一瞬間變成了“咦，有情況”的揶揄。

大花一邊盤算著怎么將三黑碎尸萬段，一邊懊惱地板上那些小縫兒太瘦了，怎么都鉆不進160斤的她。情急之下她把頭伸課桌底下，躲躲風聲先。

上課鈴響了，大家興奮不已的期待著班主任提過的新來的老師。可惜來的是一個矮瘦的小老頭兒。

班長喊起立的時候，大花還在課桌底下躲風聲呢。聽到班長的命令，本能地想站起來，結果頭和課桌來了個親密接觸，哐的一聲，桌上的書嘩啦啦像熟了的果，似乎受驚了往下掉，砸在她背上。大花應聲趴下，五體投地。

新老師剛進門，就見到了分外虔誠的大花，立刻眼含淚光。“想不到貴校如此尊師重教。我此前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返聘，如今看到同學對我行如此大禮，我豁出老命也得把你們教好。這位同學快快起身，請問你叫什么名字？”老頭扶了扶眼鏡，關切的問道。

大花正努力從地上爬起，班長已經諂媚的接過話，說他叫龐妲樺。

小老頭思忖著重復道：“胖大花……”再又端詳了大花，點頭，“此名雖簡樸，卻也寫實。”

大花從地上抬起頭，看到徐寧奇帥氣的鞋，帥氣的腿，帥氣的手，還有帥氣的臉上，一樣的咧著嘴，盯著她這一朵大笑話。

從此校園里有一個傳說，有一位叫“胖大花”的女生，堪稱尊師重道的典范，留住了返聘的高級教師。

“胖大花”這個名字卻從此恒久遠，流傳好多年。

2

三黑是大花的未婚夫，指腹為婚的那種。即使大花從來不承認，但是他們的父母總是樂呵呵的攢飯局，跟他們真結婚了似的。在大花的再三恐嚇下，三黑才沒有將這個驚天的秘密透露半分。

那天大花當然沒有去喝豬肝湯。滿教室的人都喊她胖大花，她偷偷的看徐寧奇，他雖然沒有附和，但是肯定一樣覺得她糗到家。她傷心欲絕，愈加恨三黑。遂以感冒為由，早早的躲進了被子里，任媽媽怎么喊都不挪窩。

肚子咕嚕嚕，又咕嚕嚕，大花終于起來，找到一杯泡面。真想念三黑媽做的豬肝湯啊，放點蔥花，味道絕了。她想象著，把一叉面送到嘴里。

敲門聲響起來，居然是三黑。

他手里端著的，可不就是一碗豬肝湯，清澈的湯底、零星的油花、翠綠的蔥花。大花口水咽了咽，又咽了咽。愣是憑著最后一絲驕傲，使勁拽回流口水的160斤細胞，一臉怨恨的說，“你來干什么。”

“聽說你感冒了，我想你也許餓了，給你送一碗過來。”三黑眼看大花嘴巴往上一噘，眼神滿不在乎，略空洞又攜帶許多憤怒，這就是不高興了。

“現在剛好不燙了，你喝點，感冒好得快。”他把湯放到桌上，手指燙的通紅，不作聲色的在衣角攆了攆，又輕車熟路的去找筷子和勺子。

“臭三黑，我都被人笑話死了。”香味鉆進大花的鼻子里，她的委曲終于繃不住，一面埋怨三黑，一面窸窸窣窣的喝起湯來。大冬天的，這湯真暖和啊。大花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兒。

“對不起，是我太不注意了。”三黑低下頭，眸子裝滿了愧疚。

“胖大花，聽起來太像一條狗的名字了！”大花咽下最后一口湯，仰天長嘯。

“那也是條漂亮的狗。”三黑試圖安慰。

然后那個湯碗就被扣到他的頭上，一顆蔥花掉到他的嘴邊。他舔進嘴巴里，并不生氣的說：“反正我又不嫌棄你，別在乎了行不？”

“拜托你嫌棄我吧！出門右拐不送！”大花把三黑趕出了門。

從此三黑在大花眼里就是空氣。

第二天，徐寧奇居然也喊她大花。要知道，他以前沒有和自己說過話呢。

徐寧奇的聲音低沉縹緲，溫柔的帶著笑。她突然覺得，除去“胖”字，“大花”真真是個好名字，比“妲樺”實在是順口多了。

3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大花和三黑的爸媽高興得不得了。他們倆居然考上了同一個的學校，這是天大的緣分，飯局必須的。

三黑時不時的給大花添湯。此時的大花，經過高三的摧殘，已經變成140斤了。她也不那么大口吃東西了。

被漠視的三黑，只好和兩個老爸聊天，無意說起考上同一個大學的，還有一個校友叫徐寧奇，他們還同一個專業呢。

一直不說話的大花，突然給他夾了好多菜。

三黑驚恐的看著大花，用嘴型說，“有陰謀？”

大花發了短信：“晚上十點鐘我們在小橋上見。”

大花遠遠的看見三黑站在橋上。不知不覺，他都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三黑其實并不黑，也不白，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他小時候特別喜歡和三黑粥，那是用黑豆、黑米、黑芝麻熬成的一種甜粥，是大花媽的絕活。兩歲半的三黑拿著勺子，吃的滿臉黑不溜秋。大花媽說，哎呦，我們的小帥哥變成了三黑啦。他舉著勺子歡呼，我是三黑，我是三黑。從此成名。

這個古老的小鎮臨水而建，雖是晚上十點，也有三三兩兩的游人。微風吹過，河邊的垂柳撩起了水花，把路燈的光，漾的一圈一圈。

看著水面出神的三黑似乎感應到大花來了，他轉過來，露出整齊的笑。

那微笑，恰好帶來一陣風。好涼快的夏天。大花心里有涼涼的愜意。

“說吧，是不是有求于我？”三黑先開口。

“額，也不算吧。就是快開學了，我們可以一起討論準備上大學的事兒唄。”大花低著頭，拿著自己的頭發在左手小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不說我走了哈。”三黑知道她的這個動作，是害羞了，便假意激將。

“別……”大花豁出去的說，“唉，反正咱們是好哥們對不對？你會幫我的吧？”

三黑點了點頭。

“我喜歡徐寧奇。”大花的嘴角微翹，眼睛里倒映著暖暖的燈光。

三黑看懂了，大花的表情，那是喜歡。他在橋上站了很久，直到夜深。

三黑爸和大花爸都喝多了，兩個人堅持要送對方回家。他們的家，其實只隔著這條河。結果他們一邊聊著以前當兵的趣事兒，一邊在這座小橋上，來來回回的互相送了許多遍。

三黑靜靜的看著他們，心里突然明白，看似隔得近的距離，有時候來來回回很多遍，也不一定能真正到達。

4

大花的第一步計劃是變瘦。她拉著三黑一起跑步。第一天，一鼓作氣，跑了三千米。大花接過三黑遞過來的雞翅，興奮的說開了個好頭。結果第二天她的腿就像踩了檸檬，酸了。為了慰問她，三黑又做了很多的泡椒鳳爪。

如此循環往復，大花發現自己沒瘦，還胖了5斤。陪著一起練的三黑倒像是又長高了，手臂上多了許多肌肉。她氣不過，大罵三黑。

折騰了一個暑假，大花終于把體重降到了130斤，算是初中以來的最低記錄了吧。大花覺得還是有成效的，作為慶祝，她終于允許自己吃了5個雞翅和一大份鴨脖。三黑的做菜的手藝，比以前進步不少，她一邊吃一邊夸獎道。

到了大學，她看見和自己一樣身高165，體重卻只有90斤的銘銘，真真覺得130斤是個巨型的丑小鴨。

她叫上銘銘和三黑，打算一起去探索新食堂，結果一起來的還有徐寧奇。

大花本來都挺有自信的，可是和銘銘站在一起，她瞬間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銘銘和三黑還有徐寧奇都很有聊，從二次元到奧巴馬無縫連接。大花又想鉆桌子底下。

三黑卻敲了敲桌子，給她夾了一個雞翅。

銘銘眼神有點僵，近乎詢問的眼光看向大花。大花只好說，我們是同學加鄰居。

說罷，瞟了一眼徐寧奇。他正低頭努力扒飯，并不好奇的樣子。大花松了一口氣。

晚上回到宿舍，銘銘討好的問大花，“你和劉晨冬真是同學加鄰居哦？能不能向你打聽點事兒？”

大花接過她送過來的薯片，一副洞穿世事的壞笑——“重磅消息要付費哦！~”

最終，為了銘銘的獨家瘦身和變美秘籍，大花把劉晨冬的小名兒，以及八歲還尿床的事跡，全部抖落出來了。

對，劉晨冬就是三黑。

5

大花視銘銘的秘籍為葵花寶典，開始閉關修煉。練到第八天的時候，大花已經餓得頭昏眼花，看著三黑都像個活動的雞腿，忍不住的想咬過去。

三黑只好點了三份雞腿，看沒有意識朦朧的大花狼吞虎咽，然后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好一陣鬼哭狼嚎。

大花怒斥三黑不支持她的減肥事業，不幫助她一生的幸福。

三黑深深的嘆了口氣，說，“我有徐寧奇的獨家內幕消息，你要不要？”

大花點頭像是雞啄米。

“那你要保證以后不要再向銘銘透露我的消息了。”

大花繼續點頭，油油的嘴巴抓起三黑的手就是一個么么噠。

三黑倒像是個姑娘家，居然紅了臉，“你居然非禮我！你要對我負責！”

大花根據三黑的部署，每天去圖書館偶遇徐寧奇，打一聲招呼，好巧哦，你也在這里。

然后，擦肩而過。

一個月后，銘銘問大花有沒有進展，大花嬌羞的說，現在一個星期偶爾能碰上幾次吧。比以前好多了。

銘銘受不了大花的迂回戰術，氣宇軒昂的宣布：本姑娘決定，要把劉晨冬拿下！

大花跟著做了一個給力的姿勢，卻無端的覺得有些落寞。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銘銘那么勇敢？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銘銘那樣的身材和樣貌？

她默默的把吃了一半的薯片，扔進了垃圾桶。

接下來的日子，大花時不時的聽銘銘的戰報，比如她和冬冬一起參加辯論賽得了優秀團隊獎啦，她參加拉拉隊給冬冬的足球比賽助威啦，冬冬唱歌聲音真好聽啦，他的小麥色側顏好有棱角太帥了啦。

大花以前沒覺得三黑有這么多優點，但是看著銘銘手機里的照片，他看起來確實，有點帥。

不過“冬冬”這個名字，為什么聽起來那么不順耳？

還是三黑好聽。

傷感：“我現在瘦了，是不是看著順眼一點？”

6

大花好久不去圖書館找徐寧奇了，她專注于自己的減肥事業。后來終于瘦了，因為胃壞了。

她也不想去找三黑，每次都繞道走。因為每次三黑找她吃飯，銘銘都會冒出來，久而久之，她也不想當電燈泡。

電燈泡，實在是一種傷感的家用電器。

奇怪的是，遇見徐寧奇的機會多了起來，有時候在食堂，有時候在圖書館，有時候甚至在自己宿舍門口。

好巧啊。每次徐寧奇都是這樣打招呼。

大花總是用微笑回應。可是為什么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

徐寧奇會給大花推薦一些小清新的書籍、繪本。那是她和三黑喜歡看的書，看完還能討論好幾個回合。可是和徐寧奇總是聊不到點上。

她看著徐寧奇眼睛里對手中的一摞書強裝的欣賞，熟悉又陌生。

7

大二暑假過年的時候，大花和三黑兩家依舊聚餐。他們熱絡的說起三黑要去當大學生志愿兵的事情。

大花剛剛吃著一顆雞翅，一下子嗆得眼淚流。然后就跑出去了。

三黑在小橋上看見大花站在橋上，身形消瘦。

“我也是想提前告訴你的。不過又怕打擾你和徐寧奇。”三黑說，“一直以來，這是我想完成的一個愿望吧。”

“加油。”大花張了張嘴，最終說出來這兩個俗的不能再俗的字。

“以我的觀察，徐寧奇是喜歡你的。”三黑繼續說，“等我退伍回來，我們就解除婚約。我會解釋，到時候他們會理解的。”

也許是剛才的雞翅實在是太辣了。大花的眼淚流下來，寒風吹過來，臉上生生的疼。身體里的某個部分，不知道是胃還是心，居然都灼燒起來。

“別哭，都怪我，不該放辣椒的。”三黑有些不知所措。

“我現在瘦了，是不是看著順眼一點？”大花突然抬起頭來，問三黑。

“傻妞，你胖與不胖，都一樣漂亮。”三黑用手替大花擦了擦眼淚。

大花的眼淚流的更多了。也許她的眼淚是想挽留他的手，暖暖的穩穩的手。

8

大花和銘銘在宿舍灌酒。

銘銘說，“酒后壯膽，喝了就去找劉晨冬表白。”

“你也去找徐寧奇表白。”銘銘咽了一口啤酒，對大花說。然后就倒下了。

大花喝的不少，迷迷糊糊的出了門。

對，我要去表白。她歪歪扭扭地走，卻異常篤定地盤算著。

她拿著啤酒瓶走到了男生宿舍樓下。

“我這么喜歡你，你能不能喜歡我一下？”大花頗有氣勢，大聲喊他的名字。

樓上多了好多看熱鬧的男生，一下子口哨聲和歡呼聲四起。

她又陸續喊了好多聲。過了許久，一個男生下來。

大花喝完了手中的酒，咧著嘴笑對他笑。

可是他卻說，“好多人看著呢。你這么非禮我，是要對我負責嗎？”

大花看著他好看的側顏，不知道哪里來的勁兒，一下子就吻上去了。

“我當然會對你負責的。嘿嘿嘿嘿……”她說完這句話，就不省人事了。

遇見：“表白這事兒，還是留給我做比較好。”

9

“快畢業了，你有什么打算？”徐寧奇問大花。

“先找工作吧。”大花并不敢看徐寧奇。她用濕紙巾了擦一下盤子，又擦一下盤子，掩飾自己的尷尬。

杯里的酒，不論別人怎么軟硬兼施，她都不動一口。她知道自己發酒瘋的后果，那天在男生宿舍樓下，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糗事呢。

還好徐寧奇從來沒有計較，還好她也不太記得。只是隱隱感覺，這大概比高中那次“五體投地”事件，更勝一籌。

后來她都繞著男生宿舍樓走，躲著徐寧奇。兩年過去了，他們見面的時間，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大花想著這些，心不在焉得往火鍋里煮菜。然后她驚訝的發現，徐寧奇從火鍋里夾起來的，正是她剛剛擦盤子的濕紙巾，紅紅的滴著油。他顯然還不知情。

“給我吧，給我吧！”大花舉著盤子就過去了。徐寧奇楞了一下，夾到了大花的盤子里。

班長說，“哎呦大花，你終于主動了哦！”周圍一片怪笑。

聚會結束，徐寧奇送大花回家。

半路上，大花突然停下來，說，“徐寧奇，有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想你開口。”

徐寧奇像是早有預料，臉上有依然掩不住的竊喜。

“剛剛，我不小心把紙巾扔進火鍋了……實在抱歉。”大花有些不好意思，又揮了揮手說，“再見，徐寧奇。”

大花轉身消失在街角，留下徐寧奇一個人發呆。

“四年了，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居然說的是再見。”徐寧奇嘴角抽了抽，裹起了風衣。

10

大花站在小橋上。柳枝撩著冰冷的水面，一圈又一圈。

冬天快過去了。

她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三黑。

不知道為什么，特別想念她做的雞翅和鳳爪。她的胃早就養好了，可是似乎是因為吃不到他做的味道，總是空嘮嘮的。

“我這么喜歡你，你能不能喜歡我一下？”突然背后響起來一個聲音。

大花驚訝的轉身，卻看到小麥色的側顏逼近她。他的吻，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落下來。

“臭三黑，你非禮我！你要對我負責嗎？”大花想推開，卻被他抱得更緊。

“我會負責把你養得胖胖的。”三黑把大花擁進懷里，深深地說，“以后表白這事兒，還是留給我做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