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寬咽魚

自序

出生在內陸,很少見到海,對海有一種有生俱來的向往。

12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了大海的模樣,看見了沙灘上小小的招潮蟹和美麗的貝殼。

海像一位舒展著慈祥容顏的長者,在廣闊的海洋面前,所有的人都像孩子。

從此會夢見自己,如一尾斑斕的熱帶魚,在蝴蝶藍色地水里愜意的游著。

整個水域很安靜,能看見寶藍色的陽光,透過輕輕蕩漾著的水面柔和地折射進來。即便是一抹脆弱的光線,亦會給我溫暖的慰藉。

我的皮膚似乎很渴,希望一個結實的擁抱。我看見一群同樣皮膚很渴的魚,在遠遠地望著我。在水里,我們不需要閉上眼仁,因為沒有眼瞼。

我輕輕的抱緊我的魚缸,因為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給我那幾只搖曳的熱帶魚一個熱情的擁抱。

在結束了四年的大學生活之后,我帶著我所有的希翼,和一只在離開學校最后一刻,被桌腳磕碎的玻璃魚缸,回到了我的家鄉。

我換了一種姿勢,擁抱他物。生活的圈子不再只是像一只透明的魚缸,我知道那清洌的水,已從魚缸破碎的傷口中流淌了出來,并且再也裝不滿了。

我被放養在一片更為廣闊的海域里。我看見不同顏色的魚從四面八方朝我身邊游了過來,又緩緩地游走了。

我蟄伏在海底,在清寂的早晨里醒來,在深沉的暮色中睡去,日復一日。

我開始嘗試著抱緊雙臂,擁抱自己。我開始心安理得起來,不再試圖修補那只破損的魚缸。魚缸上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結著一層薄薄的水堿,仿佛淤結的白色癤疤,我知道這是魚缸里的水在流出時掙扎過的痕跡。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微咸的海水的味道。

一滴兩滴,我用筆濯著這廣闊海洋里的水,浸在軟塌塌的白紙上,讓它變得漸漸厚重。

一只只魚在紙上游過,它們開始輕輕地蛻著殼。我看見他們長出了纖長的四肢,我看見他們變得日趨飽滿,我聽見他們對我說,再去海洋里多濯些水吧,我們口渴了。

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寫東西,就喜歡在墻上畫些抽象的圖像。那時候不懂黑澤明也不懂梵高。不懂得用長焦距大光圈把遠景拉近。我在寫東西的時候,單純的就像小孩子吃糖果,覺得很滿足。

初中的時候,開始和同學一起寫小說,我們把《西廂記》改寫成白話的,開始做著純粹的文學夢。

多年以后,現在的我,做著一份和文學不相干的工作,踩著單車上班,回來后自己煮飯,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樣,擁有一份平淡的生活。

下班回來的時候,回到單身公寓里,就開始斷斷續續的寫著一些東西。我想寫一個故事,放在愛情片里像恐怖片,放在恐怖片里像愛情片。我覺得把刻苦銘心的愛在驚悚的背景下,就像冬天里圍著高腳銅爐吃著辛辣的火鍋,亦像看見黑蛇般的寬咽魚搖曳在炙熱的沙漠里。

畢竟在沙漠里掬一捧清水是件艱辛的事情,寬咽魚搖曳在幽暗的海底,在廣袤的沙漠里難覓蹤跡,就像許多水樣的夢想蒸發在廣袤的沙漠里,走出沙漠,才能實現夢想。

我讓我的女主角經歷了很多磨難,經歷了一些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荒誕不經的場面。我并不是個想象力很豐富的人,有時候,真怕寫著寫著,貫穿全篇的那根線就要斷了,我就寫不下去了。

我亦不想在小說里,和讀者擺那么多道理(如果有讀者的話),因為很多道理其它書里已經講過了。我只想用自己的口吻講一個故事。

出于對海洋的熱愛,我想在海洋里尋找到一個通感的世界。生命本就起源于海洋,人類在還沒有出生時,就抱緊雙臂沉淀在母親的海水般濕潤的*里。

在遙遠的荒古年代,如果基因選擇了另外一個進化方向,我們也許還是某種在水里搖曳著的魚類。

從出生到重生,是*到海洋的距離。我想跨越了這段距離,即使是一尾小小地魚,亦可以在任何廣闊地海域里自由地游刃著吧。

我感覺自己現在正在笨拙地織著一條圍巾,并正亦努力把圍巾編織的很長很長,雖然不夠精美,但足夠的長,我想亦能冬天里給寒冷的脖子一個溫暖的慰藉吧。

上部

第一章

第一節生與死

也許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一種生活最為充實的象征,負擔越沉,我們的生活也就越貼近大地,越趨近真切和實在。—米蘭?昆德拉

寬咽魚是深海魚的一種,是棲息于數百米下深海中的珍稀魚類。海邊的老人們說看見了寬咽魚,便是看見了另外一個世界。

絳雪常看見自己整個人浸在蝴蝶藍色的海域里,身邊游過一群群黑色綢帶般的寬咽魚。

和其它的療養院一樣,這里的病房同樣充斥著高倍數消毒水的味道。

洞開的房門如同一只敏感的獸的眼睛,警惕的窺探著走廊里過往的行人。

“能借我根煙抽嗎?”絳雪小聲的朝病友甲詢問。“煙,上個禮拜就被你借光了。”病友甲委屈地回答。

“我要抽煙!”絳雪在心里吶喊,同時手指不聽話的在病床上來回摩挲,這是煙癮發作的前兆。病床上母親帶來的那些過了期報紙,不一會就被這雙多動癥發作的手撕成了星星點點。

病床被報紙的碎屑覆蓋了,從遠處看像一具高度腐爛的動物的尸體。年輕的小護士僵著臉進來打掃,一邊把碎屑丟進手里的紙簍,一邊發著牢騷:“17號,你不知道床是用來睡覺的嗎?你不知道在病房里也要注意環保嗎?請問美女,你這叫做仙女散花嗎?……”

小護士沒完沒了的冷嘲熱諷著,同病房的病友開始小聲地偷笑。絳雪覺得很丟臉,“呯”的一聲就摔門出去了,徑直走向了院長辦公室。小護士連忙拿了笤帚追了出來,向絳雪低下了剛才還很驕傲的頭顱,嘴里連連說著對不起,那晦氣的樣子像極了醫院樓頂上那株被風霜打敗的匏瓜。

這是家幽靜的療養院,坐落在郊區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和《山海經》里那座著名的羽山諧音相反,這座山叫做擎山。

醫院的主樓古香古色,看起來像個博物館,進門的畫廊里貼著一些專家、教授的照片,他們和藹可親的透過畫廊的玻璃窗朝路人微笑著,仿佛要人們務必相信,進的來還是會出的去的。

絳雪和院長的兒子林樊關系很好,林樊會從院長那里拿煙來給絳雪抽。院長的煙很嗆,而且時常抽著抽著就熄火了,絳雪知道有人送了院長假煙。

絳雪原本并不喜歡抽煙,可是自從被送進了療養院,大段的時間無處消磨,就跟病友學會了抽煙的功夫,并且喜歡用一支支煙草燃燒的速度來計算在療養院消耗掉的光陰。

醫院的西北角有一座廢棄的池塘,里面沉淀著厚厚的淤泥,殘敗的荷葉在淤泥中耷拉著腦袋,像被大人遺棄在荒郊野外的孩子,在寒風中冷得瑟瑟發抖。

據說幾年前,有一個女孩,就死在這個池塘里。池塘的水很深,發動機抽了一天一夜才把水抽干。女孩被撈上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墨綠色的淤泥,手里還詭異的握著一支只剩下莖稈的玫瑰。

女孩的死毫無征兆。她在麥當勞做過一段時間的服務生,還曾經是某個季度的服務明星,辭去工作一個月后便被送進了療養院。

平時在療養院里她就像株安靜的植物,誰也不曾過多注意過她,實際上過多的注意只能讓她焦慮不安。同屋的病友說,在她死前的前一天,曾經收到過一個快遞包裹,打開來一看,是一枝嬌艷欲滴的玫瑰花。

絳雪在清醒的時候,這個故事會一直在她的腦子里盤旋。假如死真的可以解脫,那么自己早就義無反顧的跳進了那片池塘,但是親自結束自己的生命只是一種怯懦的逃避,沒有任何意義,絳雪不允許自己這樣沒有勇氣。

第二節靈與肉

你好像一朵花,

這樣溫情,美麗,純潔;

我凝視著你,我的心中

不由涌起一陣悲切。

我覺得,我仿佛應該

用手按住你的頭頂,

禱告天主永遠保佑你

這樣純潔,美麗,溫情。——海涅

廢棄池塘的南面有一個長廊,長廊的四周被大片的鈴蘭包圍著。在這些形狀如玉鈴般的花朵的點綴下,長廊看起來靜謐而又充滿詩意。

在一個干燥的傍晚,絳雪和林樊坐在長廊里聊天。在療養院里,靜靜地坐在某個地方,仿佛亦成為一種持久的生命狀態。

雖然兩個人認識已經幾年了,但是他們很少談論彼此的過去。絳雪時常陰郁的想到,人都不過是進化了的狌狌,卻同狌狌一樣,只能知道往事,卻不能知道未來。過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見的將來,將來陰險的將一口口深不見底的窖井,埋伏在行人腳底的路上,等待人們失足跌落。

“絳雪,你喜歡什么花?”看見那大片的鈴蘭林樊忍不住問。絳雪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兀自說到:“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聊齋志異》里的那篇《香玉》?”林樊搖了搖頭。得到了否定的答復,絳雪多少有點失望:“那是篇記嶗山下清宮兩株花與一個黃姓書生的事情。兩株花都變成了妖。一株是牡丹,叫香玉,素衣玉面,風liu多情,與書生親昵的好像夫妻;一株是耐冬,名叫絳雪,和我的名字一樣,她和書生只是良友。有一天黃生很想見絳雪,而絳雪卻不肯現身。于是香玉便帶了黃生來到耐冬花下,用手掌從下往上丈量,量到大約人的腋下處時,開始撓她的枝干,結果絳雪耐不住癢癢,笑著從花樹中走出來。”絳雪講完便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上,讓她看起來像個透明的孩子。

夜晚靜悄悄的,月光朦朧,萬物進入了沉沉的睡眠。絳雪獨自跑到走廊盡頭的公用洗手間里,把門反鎖上,對著那面懸掛在墻壁上的大鏡子開始窸窸窣窣的脫衣服。然后用脫下來的衣服,仔細的擦拭著那面布滿灰塵和污漬的鏡子。

廁所的燈光昏黃,借著橘紅色的光線,絳雪聚精會神盯著鏡子。鏡子里,那個陌生的女子是誰?是從別的遙遠的星球穿越過來的嗎?她的皮膚光滑細膩,臉上的五官清秀精致,身材玲瓏曲透,可是她的靈魂在哪里,門窗雖然都一一鎖上了,但是靈魂可以風一樣鉆出去嗎?那么哪一縷風又是她的靈魂幻化的呢?

絳雪又擦了擦鏡子,燈光更加昏暗了,鏡子里的人似乎又變成了一株蒼老而又干枯的樹。絳雪搖了搖手臂,那株樹的枝干似乎也搖了搖;絳雪又甩了甩頭發,鏡子里的樹的葉子也輕輕的飄蕩著。

絳雪覺得自己的靈魂是屬于這株樹的,現在的肉體一定是某個別的姑娘的,這具肉體讓她感覺到背負著負擔。

第三節肉與靈

累累的創傷,就是上帝給與我們最好的禮物。—羅曼羅蘭

5月份,立夏有幾天了,病房外面混合著各種生命的味道,大自然萃取了各種生靈的氣息,然后又以某種特殊的分子形式將其揮發出來,刺激著絳雪長在心臟上的敏感嗅覺。

探病的時期到了,母親因為工作的原因并沒有來看絳雪,病友們歡天喜地的去見親朋好友了,絳雪獨自一人留在空蕩的病房里。

母親很美,母親的美不在于她精致的五官,也不在于她依然適中的身材,而在于她的眼神。母親的雙眸里仿佛總有一股蜿蜒的溪水在流轉,細碎的波紋里倒影著她不凡的人生。

絳雪的容貌來自一個陌生的生命。“父親”對于絳雪來說,僅僅是個抽象的名詞。

絳雪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照鏡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絳雪覺得非常陌生。每天24小時,除了睡覺,絳雪的兩只眼睛不知要盯著母親的面容研究多長時間,絳雪只熟悉母親的容貌,閉上眼睛卻記不起自己的樣子。

絳雪和母親的容貌是沒有一處相像的,盡管她們的神態很相似,但在相貌上的差別還是讓絳雪感覺到了和母親的距離,絳雪覺得自己的臉像恐怖片《灰姑娘》里那樣被人給換過了。

“絳雪,你母親寄來了包裹。”護士長親自把包裹送到了絳雪的病房。

“謝謝您,您下次不用親自送過來,我自己去取。”感覺每次都需要麻煩別人,絳雪歉意的說到。

“沒事的,不要跟我客氣,我們以前那么多年的同事,你母親特意囑咐我要多關心你一下……”

22歲那年絳雪大學畢業,在外地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過著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但是不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噩夢般的幻覺讓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她時常抓著玻璃杯,服用咪唑安定之類的藥物。

可怕的幻覺像洪水般襲來,淹沒了絳雪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也摧毀了絳雪剛剛開始的美好人生。母親只好把她從外地接了回來,送進了這家療養院,一切的費用來自于母親的前半生的積蓄。

絳雪開始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折磨,這種折磨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恫嚇。

第四節輕與重

過去屬于死神,未來屬于你自己——雪萊

在療養院里待到第一百多天的時候,絳雪出院了。告別了那段恍如隔世般的療養院生活,絳雪和母親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療養院銹跡斑斑的鐵格子大門。

出院前的前幾天林樊采了束鈴蘭送給絳雪,“今天把我最喜歡的鈴蘭送給你,希望你能幸福。”林樊幽幽的說著仿佛自言自語。絳雪羞赧的接過花的樣子很純。林樊心動了一下,嘗試著和她接吻。在兩個人嘴唇碰觸的那一瞬間,絳雪聞到了一股潮濕的味道,像海邊漲潮時卷來的海水的氣息。這時絳雪感覺自己像只招潮蟹,在海水來臨的時候只能找個洞穴趕快躲起來,才不會被海水淹沒。絳雪輕輕地推開了林樊,冷冷地看著他。

“為什么送那個女孩玫瑰花?”絳雪問道。其實絳雪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很無聊。

“你怎么會知道。”林樊說著,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顫抖的光芒,他的臉開始不由自主的抽搐,眼皮劇烈的跳動著,下眼瞼仿佛鉆進了一只蠕動著身軀的蟲子。

絳雪第一次見到林樊發病的樣子,覺得很可怕也很可憐,便一邊擁著他一邊用手輕輕的撫mo著他的后背,絳雪感覺他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自己的脖子里,冰冷的,像是從某種植物體內內分泌的神秘液體。

“殺死她的,是那支贊美的玫瑰。我了解你并不知道你的欣賞會間接導致女孩的自殺。”絳雪看著那些被風吹動的鈴蘭,幻想著它們是一株株的耐冬。

絳雪聽林樊說他曾經在一家外企做CPO,平時不喜歡和別人交往,同事們都知道他是從美國鍍金回來的MBA,對他有那么一絲敬畏,他的離群索居沒有人過多的計較。

沒有應酬和派對,林樊每天下班后都會準時回家,他在金市的市中心有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空蕩蕩的房子里只住著他一個人,還有一只半歲的薩摩耶。

林樊喜歡收集各種牌子的香水,多年前他看過德國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一部構思奇特,充滿幻想的小說《香水》,那是一本關于一位奇才怪杰謀殺了二十六個少女的故事。小說主角雷諾耶每一次謀殺都是一個原因:只是因為迷上她們特有的味道。對主角格雷諾耶來說,每一次都是一場戀愛,但是他愛的不是人,而是她們身上的香味。

林樊感慨極了,從那以后就開始收集各種香水,有男人用的,也有女人用的,而他自己則只用一種叫CalvinKlein的香水。這種香水的香調有一股木質的清新,前味是嫩芽綠葉、紫蘇、小壸蔻交錯的味道,中味是陽光木質香調,后味則是白廣藿、紅柏、瓦卡布木重疊的味道,這些味道混合起來非常貼合林樊本身的味道,一種植物體內分泌的甜蜜氣息。

林樊沒有朋友,從來也沒有,他總是那么孤零零的一個人,直到遇見了蘇河。她是個外表華麗的女孩,像一株令人陶醉的風信子,散發著濃郁的芬芳。“帶我回家吧。”有一天外面下著大雨,站在雨里她對剛下車的林樊說。林樊就把他帶了回家,像收留了一只流浪貓一樣輕松。

半年過去了,蘇河像株植物一樣靜靜的生長在林樊的屋子里,正長出最美麗的花,她的芳香正變得更濃,可又不失精致。林樊抵擋不住這致命的誘惑。他想他是很愛她的。

有一日蘇河不見了,林樊找了找,找不到依舊每天安然無恙的上著班,每日下班后在樓下買一份金市晨報,然后回家逗他那只一歲大了的薩摩耶,家里的冰箱和燈二十四小時開著,冰箱里放著他收集的香水。

賣報紙的老頭報了警,警車將林樊帶走了。在林樊的冰箱里找到了蘇河的尸體。她蜷縮在冰箱里,面容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法醫鑒定死者生前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和鎮定劑。

幾個星期后,林樊被父親接走了。他已經不記得蘇河的容貌,他只清楚的記得《香水》里的那段話:“七月末,茉莉花的季節開始,八月,夜風信子的季節開始。這兩種花香味優美,同時花也脆弱,這些百花中最名貴的花,是不讓輕率奪走它們的靈魂的,必須采取合適的方式用甜言蜜語騙來。”

蘇河的出現使林樊的腳下的路變得斷斷續續,看不見未來。

很多人,說林樊間接殺了人,然而絳雪并沒有感覺他很可怕,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陪絳雪打發了無數寂寞的時光。

絳雪覺得他很可憐,過去屬于死神,將來屬于我們自己。而自己走出了療養院,他卻還留在那里。

第二章

第一節咸與苦

幸福在于愛,在于自我遺忘,在于讓自己所愛的人能夠幸福一點,幸福一點,再幸福一點,而無所求無所欲!——安德烈?莫洛亞

從療養院出來,絳雪和母親回了家。尾隨著母親來到那棟灰色的老樓,一種復雜的情愫涌上了絳雪的心間,這棟樓被風霜侵襲的更加蒼老了,被雨水淋澆而形成的大面積黑灰色痕跡,觸目驚心的浸染在墻體上,像街角的骯臟的、無家可歸的老人嘴角的涎水。

樓道里陰森森的,間或還有一只野貓“嗖”的竄過去,留下詭異的叫聲。鄰居們進了門就把走廊上自家的燈熄了。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母親摸索著打開了房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襲來,嗆的絳雪直咳嗽。母親擰開了屋里的燈,把窗戶一一打了開來,嘴里說著:“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就住在醫院里頭,這屋子好幾個月沒有通風了。”

絳雪默默的把身上的行李放下,開始收拾屋子。母親離開時,已經把屋子打掃干凈了,此時又落滿了許多塵埃。

在這個空洞的兩居室里,沒有任何時代的跡象,彩電是十幾年前買的,不但尺寸小而且打開了畫面還布滿雪花;沙發也像個穿著破衣服的局促的窮人,尷尬地漏出里面的海綿;純白色的洗衣機已經被歲月侵染成暗淡的黃色,所有的一切都為了維持生活勉強的拼湊在屋子里。

“絳雪,媽去樓下給你買點可口的吃食,算是給你接風了。”母親說。

“嗯。”絳雪應了一聲,從療養院到家里的四個小時什么也沒吃,確實有些餓了。

母親出門后,絳雪擰開了水龍頭,想去把抹布浸濕了擦擦桌子,忽然發現擰出來的全是鮮紅的血液,濃稠而又腥臭。

絳雪驚呆了,使勁眨了眨眼睛,那鮮紅色的血液“咕咕”往外冒,不一會兒水池就被血水裝滿了,不斷的往外溢。絳雪連忙將水龍頭關上。一抬頭忽然發現墻壁上的鏡子里又倒映出那個可怕的背影,長著一頭長長黑發的女孩,悲慘的抽泣著。

絳雪“啊”的一聲沖出了廚房跑到了客廳,忽然發現腳下的地搖搖晃晃的,好像地震了一般。客廳里的家具四處亂移,玻璃杯子和水壺從桌子上摔了下來,碎片飛了一地。屋子里承重墻的墻壁也被震裂了,從裂開的縫隙里鉆出來無數的蝙蝠和蝎子,密密麻麻覆蓋了整個墻壁,這些骯臟的動物身上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不一會就彌漫了整個房間。

那些從墻壁上掉下來的蝙蝠和蝎子,中了魔法般邪惡地朝已經傻了眼的絳雪源源不斷的爬過來。絳雪想逃,可是身上已經落滿了這些腥臭的動物,它們氣勢洶涌地朝絳雪的耳朵、鼻子、嘴巴里爬來,絳雪眼前一片漆黑就暈了過去。

“絳雪,醒醒啊。”開門看見絳雪暈倒在地上,母親丟下手里的食物,連忙跑了過去,把絳雪抱在懷里。

聽見母親焦急的呼喊聲,“媽……”絳雪微微睜開了眼睛,從嘴里發出微弱的聲息。

母親攙扶著絳雪讓她躺在了沙發上,絳雪看見一切物歸原狀,靜悄悄的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絳雪,怎么好好的突然暈倒了,可把媽嚇死了。”母親驚魂未定的說。“沒事的媽,可能坐車太累了,我很久沒坐過那么長時間的車了。”絳雪怕母親擔心,若無其事的說道。“咦,杯子怎么跌碎了,絳雪,碎片沒扎到你把。”母親驚訝地說道,順著母親的聲音,絳雪朝茶幾上看了一眼,果然有幾個玻璃杯子碎掉了,這是剛才那場怪異的景象留下的唯一的證據。

第二節追憶

惡德——不和、戰爭、悲慘;美德——和平、幸福、和諧。類別:道德——安德烈?莫洛亞

回家后,那場怪異的景象時常侵襲絳雪漸漸平復的心情,讓絳雪想起了那些塵封在記憶里的往事。

畢業后,絳雪留在了讀書的城市。禮拜天休息的時候,和好朋友雅馨時常會去一個叫南街商場的地方淘寶。

一個星期六的早上,她們兩個人早早的來到車站等去南街商場的3路車。不知為何,和往常不一樣,巴士久久不來,由于出來的早,她們都沒有吃早飯,雅馨說:“你在這等著,我去旁邊的商店買點吃的。”說完就去了十米開外的小店。

七月份的天氣已經很熱,但是一陣風吹來,居然有了些許涼意,絳雪獨自站在等車的人群里,裹了裹衣服。

天色忽然慢慢的暗了下來,天空變成了昏黃色,狂風驟起。野風吹起了路邊白色的紙屑,紙屑在天空詭異的飄著然后慢慢的墜落,街道上陰森森的,仿佛有人在漫天揮撒著清明時祭祀用的紙錢。

不一會3路車來了,雅馨還在挑食物,絳雪轉身想去喊她,卻不知被誰從后門擠上了車子,車子里的人不多,還有許多空的座位,絳雪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車子里的其他人仿佛都剛剛睡醒,睜著朦朧的眼睛看著絳雪,每個人的眼里都布滿血絲,看起來非常疲憊。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朝絳雪坐了過來,她手里抱了把木質古典吉他,她笑吟吟的問絳雪:“姐姐,我的吉他好不好看啊?”絳雪說:“很好看啊。”“謝謝姐姐,你喜歡唱歌嗎?”女孩又問,絳雪回到:“喜歡啊,呵呵。”“那我把這把吉他送給你吧。”說著女孩把吉他遞給了絳雪,絳雪正想接過來撥弄幾下,忽然愣住了,女孩伸出來的手血淋淋的還在往下不斷地滴著血,絳雪連忙說:“小妹妹,你的手怎么流血了?”一抬頭看見女孩居然只有半邊臉了,濃稠的血液混著白色的腦漿正順著額頭往臉頰上滴,女孩對著絳雪還是笑吟吟的,繼續問到:“姐姐,你要不要我的吉他啊?”

絳雪尖叫著從座位上站起來,讓司機停車,忽然發現車上根本就沒有司機,其他的乘客也都忽然變得血肉模糊,張牙舞爪朝絳雪走過來。絳雪一下子暈了過去。

“絳雪,絳雪,醒醒啊。”絳雪睜開眼,太陽又變得明晃晃的很刺眼,雅馨滿臉焦急看著自己。絳雪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躺在了站臺的椅子上,頭腦還有點模糊,腿腳也有點麻木,便不解的朝雅馨問:“雅馨,我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這里了?”雅馨驚魂未定地對絳雪說:“剛才我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剛走出商店的門,遠遠地就看見你直愣愣的朝一輛從你正面開過來的車子前面走,幸虧有人拉了你一下,你只被車子刮了一下,我都快被嚇得靈魂出竅了。”這時絳雪才發現自己的胳膊蹭破了點皮。

站臺邊有人在兜售報紙,賣報的女人大聲的吆喝:“晨報!晨報!特大事故,我市一輛長途巴士在金市高速公路和一輛貨車相撞,車上旅客全部喪生!”

想想剛才離奇的遭遇,絳雪連忙買了一份報紙。“天堂里沒有車來車往,她在天國里繼續音樂的夢想”一個醒目的標題刺入眼簾,絳雪趕快往下讀,“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熱愛藝術,喜歡唱歌,家里為她買來了吉他,讓她學習彈唱,誰知意外就這樣發生了……”看完,絳雪頓時如梗在喉,想哭卻哭不出來,一股莫名的滯氣堵在胸間不能舒緩。“雅馨,你相信嗎?絳雪剛才看見這個女孩了,她還把吉他遞給我彈呢。”絳雪指著報紙說道,雅馨呆呆的看著絳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

……

那時候絳雪并沒有想到,這只是噩夢的開始,等待她的還有更加驚險離奇的將來。

第三節夢境

“璇兒,過來,過來啊。”“哎,紫薰,你慢點,慢點啊。”兩個相貌出眾的古代女孩,踩著梯子爬到了圍墻上,好奇地朝外邊張望著什么。

“哎呀,小姐們,你們怎么又爬那么高啊,被老爺看見了,且要了奴才的命啊。”花園外走進來一個清麗的中年婦人。

“嬤嬤,你就不要擔心那么多了,我和璇兒自幼習武,你也知曉,不會有什么閃失的。”名叫紫薰的女孩轉著黑白分明的眼珠狡黠的說。

“是啊,小姐們身手好,可是現在這個時辰,應該跟老奴在閨房里學繡鴛鴦啊。”婦人為難的說。

“嬤嬤,我是你奶大的,你怎么不疼我啊,我的手根本做不了女紅,為了繡那個鴛鴦,都被針扎了好幾個下,鴛鴦也沒繡成,我看繡的像水鴨子呢。”女孩頑皮的說。

“呵呵,小姐,你小聲點啊,被老爺聽見了又要訓斥你了,老奴我在花園外面替小姐們把風,要是老爺一來,我就咳嗽,你們得趕快下來啊。”婦人又說。

璇兒和紫薰從墻上踩著梯子回到了地面,坐在秋千旁邊的用漢白玉砌成的石椅上發呆,“璇兒妹妹,外面可真熱鬧啊,剛才還有人娶親吹嗩吶呢,要是能出去湊個熱鬧豈不快哉。”紫薰說著,臉上的表情悵然若失。“是啊,我也好想隨姐姐出去游耍,可是大人們管得嚴,不讓咱們女孩子家隨便到大街上溜達啊。”璇兒說。兩個女孩兒,一邊說一邊嘆著氣。

無數個夜里,絳雪在睡夢中夢見這樣奇異的畫面。兩個女孩從小到大一起玩耍,絳雪長大,她們也跟著長大。

那兩個女孩子看樣子是古代有錢人家的小姐,都長著俊美的臉袋,名叫璇兒的女孩笑時嘴角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微露出兩排細密雪白的牙齒,看起來非常的動人;名叫紫薰的女孩,五官細膩,膚如凝脂,眉宇間卻透露出一股英氣。

可是兩個女孩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會一直在夢中見到她們。難道自己也像穿越文里說的那樣,靈魂穿越到那個朝代的時空,親眼目睹到她們經歷的一切嗎?還是像黑澤明電影里拍的那樣,過去的景象產生了鏡面現象,通過某種介質把光線折射到了自己的夢中。

每次從夢中醒來,絳雪都難以忘記夢中女孩們的音容笑貌,那銀鈴兒般清脆的嬉笑的聲仿佛還在耳邊久久地回蕩著。

第四節暖

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愛——雪萊

母親從外面買來了五花肉,準備做絳雪最愛吃的紅燒肉。其實最有特色的肉類菜便要數紅燒肉,當年連毛主席也喜歡吃這道菜,遍布全國各大城市的毛家餐館都用紅燒肉來作招牌菜,并美其名曰“毛氏紅燒肉”。絳雪小時候還為自己愛吃這道菜驕傲呢。

廚師帶著感情去做菜,食客便能嘗得出這道菜所表達的情愫。這道菜被母親做出了肥而不膩,咸鮮辣香,色澤紅亮的效果。掀開鍋蓋老遠就能聞見濃郁的肉香,每當把入口即化、綿軟可口的紅燒肉放入口中的時候,絳雪就能感覺到幸福的滋味。

女人是脆弱的,但母親卻是堅強的,這些年無論有多少的風風雨雨,母親總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最好的留給女兒。

母親像一塊歷經滄桑、傷痕累累的慮布,用身體濾除了生活里的苦難、痛苦、悲傷,把關愛、溫暖和美好這些世間最純粹的感情裝進女兒人生的口袋。

母親在廚房忙忙碌碌的時候,絳雪忍不住想進去幫母親一把,半只腳剛踏進廚房的時候,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母親一邊切肉一邊把血淋淋的生肉往自己嘴里放,絳雪“啊”了一聲,母親看見絳雪在外面,嘴里嚼著生肉,若無其事的說:“絳雪,你在外面歇著吧,這里有媽一個人忙著就行了。”絳雪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心想這一定又是幻覺。

當香噴噴的紅燒肉端上來時,絳雪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母親看著絳雪吃著,眼里露出幸福、滿足的光芒,而自己卻并不曾動筷子。絳雪在嘴里慢慢的品著,媽媽做的紅燒肉還是和往日一樣可口,那么鮮香可口,甜而不膩,可是卻多了一些說不上來的感覺。這些肉香的分子里,似乎整合出一種淡淡的悲傷的排列,這種排列極為的含蓄不易發現,但是發現了就讓人難以釋懷,仿佛一種琥珀色的叫“天使之淚”的雞尾酒,輕輕的抿一口,就會讓人黯然神傷。絳雪吃著,眼淚就不知不覺的流了出來。

絳雪趕快把眼里的淚水擦了擦,吃著母親做的自己喜歡吃的菜,應該感覺幸福才是,可是今天為什么卻想哭呢?是連日來的幻覺的驚嚇讓自己變得感情失控了吧。“媽,你做的菜最好吃了,比技師廚師做的還好吃,媽,你也吃啊。”說著絳雪加了塊肉往母親的碗里放。“呵呵,你喜歡吃,媽就開心了。”母親笑吟吟的對絳雪說著。從母親的笑容里,絳雪察覺到里面摻雜了一絲昔日里少見的疲憊,母親的眼神似乎比以前也暗淡了許多,并且帶著些許淡淡的憂傷,望著母親的變化,絳雪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

第五節風箏

清明時節,碧空萬里,慧風和暢,草木萌發。園子里聚集不少小姐和丫鬟,丫鬟們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家小姐的紙鳶,準備一會兒放“晦氣”。

“相彼鳶矣,亦飛戾天,向把能爾,風之力嫣。余因稽于造物,知不得于自然,原其始也,謀及不童,征諸哲匠,蔡倫造紙,公輸獻狀。理約蔑以體成,刷丹青而神王。”嘴里吟著楊譽的《紙鳶賦》,紫薰和璇兒從后園子踱了出來。

“你們這兩個女扮男裝的家伙,怎么才出來,等了你們好半天。”園子里的小姐們嬌嗔到。

“姐姐們莫怪啊,頭天嬤嬤說給我訂做了一個‘瘦沙燕兒’,早上準備拿出來放時,不小心被茶水潑了,我只好又讓嬤嬤給我到街上尋了個現成兒的,這不就耽誤了些時辰。”紫薰不慌不忙的解釋道。

“也罷,也罷,回頭吃飯罰你多喝幾杯。”旁的小姐說到。

“成,別說幾杯,只要姐姐們消消氣,幾壺也成啊。”紫薰豪氣的應承到。

“你莫耍心眼子,別讓嬤嬤把酒換成茶就是了。”

“咯,咯,咯……我家嬤嬤哪有姐姐家的那么機靈,知道把酒換成茶。”紫薰和小姐們插科打諢。

紫薰手里拿的這只紙鳶仍是只“瘦沙燕兒”,色彩典雅,做工精細。箏面有用的是上等杭州絲綢,輕薄而結實,骨架選用質地細密、節長、彈性大的毛竹,用料考究,彩繪精美。

其他小姐們帶來的紙鴦,于鶴、燕、蝶、蟬各類之外,兼有種種人物,無不維妙維肖,奇巧百出。

大家的風箏都放的高高兒的,唯有璇兒的軟翅子鳳凰怎么放也放不起來,看著其他小姐們的紙鳶扶搖直上,飄蕩在高高的天空上,璇兒的耳根子都急紅了。

“櫻蕓,你拿個剪子來,把我這“瘦沙燕兒”的線給絞了吧,讓它飛去,我去幫璇兒妹妹放她的軟翅子鳳凰。”櫻蕓拿來了精致小剪子,不忍心地把這精致的“瘦沙燕兒”的線齊セ子剪短,只聽咯噔一聲,線斷了,紙鳶“豁刺刺”響的向遠方飛了出去。

“璇兒,今兒刮的是西南風,咱們換個地吧。”紫薰撿起了璇兒的軟翅子鳳凰,朝園子里的另一角走了去,“你拿著紙鳶,我先放于你看。”紫薰一面將紙鳶交與璇兒,一面將紙鳶線拉長約十公尺,面向逆風,用玉手輕扶著軟翅子鳳凰后面的骨架,拿正便不動,陣風一來,便將紙鳶輕拉脫離璇兒之手,邊跑邊放線,直到紙鳶升起至半當空兒,然后前后輕抖,這紙鳶便穩當下來了。

“來,璇兒,你拿著線接著放吧,你看滿園子的紙鳶數你的軟翅子鳳凰飛的最好看。”璇兒接過紫薰手里的風箏,愜意的放著,但是不一會風力變大了,一個不小心,軟翅子鳳凰便脫手飛了出去,在空中搖搖擺擺了打了會轉,不偏不巧落在了屋檐子上。“嗚,這下可怎么好,今兒是來放晦氣的,這下倒撿了晦氣。”璇兒嚶嚶的哭著。想必在古代,風箏落在房檐上,是件不吉利的事情。

正當璇兒哭泣的時候,絳雪從夢中醒了過來,翻了翻身子發現手臂居然有些酸,仿佛自己也去和她們一起放了陣風箏。

揉了揉發酸的胳膊,絳雪想繼續睡會,看能不能再夢見點什么,可是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了,又聽見窗戶上有嗶嗶嘩嘩的聲音,原來在睡夢中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不一會,窗外的雨聲便愈發的大了。窗檐上好像走馬一般。雨珠兒繁雜的打著窗上的玻璃,風吹著濕透的樹枝兒,帶著密葉,橫掃著屋外的欄桿,簇簇亂響。馬上清明了,雨水便多了起來。

第三章

第一節玉佩

在家里沒事做的時候,絳雪時常望著窗外發呆。自己從前在學校里也是個活躍的人物,自從發生了那些事情,就開始過著封閉的生活。時間的分子被無限的拉長了,從黎明到黃昏的距離似乎漫長了許多。

某日閑置已久的手機響了起來,望著那個陌生的號碼,絳雪用拇指輕輕摁了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死寂,仿佛面對著一片荒蕪的沙漠。

“咳,絳雪,你還好嗎?”一聲嘆息之后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

“恩,還可以,我現在在老家,整天無所事事,養得肥肥胖胖,身上打一拳都不怕疼。”絳雪輕松的說。

“絳雪,我馬上回國了,在這邊的學分已經修滿了。”電話那頭說道。

“那恭喜你啦,海歸青年,終于鍍金成功了。”絳雪開著玩笑。

“絳雪……”

“恩,沒掛,在聽呢。”

“我要娶你!”

“什么?……”

手機里響起長久的“嘟嘟”聲,絳雪拿著電話驚訝了半天,對里屋的母親喊道:“媽,蕭奕申說要娶我。”

母親從里屋走了出來,看著絳雪表情嚴肅并不像開玩笑,便說:“那你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現在腦子里很亂。”絳雪說。

面對蕭奕申的這個突兀的電話,絳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那個出國前一天連招呼都不打的男友,那個到了墨西哥就渺無音訊的家伙,如今忽然從墨西哥那個叫起來特別拗口的瓜達拉哈拉城市里蹦跶出來,又不知天高地厚、厚顏無恥的對自己說了這么個石破天驚、癡人說夢的決定,真是人神共憤。

正當絳雪在床上把蕭奕申幻想成人肉沙包拳打腳踢的時候,母親走了進來。

回到家的這些天,母親的臉不知為何愈加蒼白了,可是今天卻忽然有了些許血色。

母親拉過絳雪的手對絳雪說:“絳雪,你也長大了,媽有樣東西現在想交給你。”說完母親從脖子上摘下了一個玉佩,那個玉佩絳雪以前曾以為是母親的信物,母親常年戴著連洗澡都不曾摘下。

那是塊玉中的上品,用古人的話說就是“縝密而栗、溫潤而澤、角愚理自外,可以知中”。這塊玉配很獨特,并不是一般的祈求保平安的玉佛,也不是花、鳥、蟬之類的玉飾,形狀看起來通體像一把小小的寶劍,仔細觀察上面還雕刻著符號一樣抽象的花紋。

當母親把玉佩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時,絳雪頓時感到有一股暖流通過這塊小小的玉佩向全身彌漫。絳雪低頭看了一眼玉配,竟發現通體雪白晶瑩的玉佩里忽然散發兩股奇異的光芒,白色的光芒猶如夜明珠在黑暗中張揚著的璀璨光澤,黃色光芒則宛若一縷即將熄滅的昏黃的燭光。這兩股光芒慢慢交融,黃色光芒漸漸被吞噬在強烈的白色光芒里,當最后一絲黃色光芒消逝的時候,白色光芒似乎足足亮了十倍,整個臥室被照的如白天一樣通透,絳雪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照的睜不開雙眼。

“媽,這太神奇了,我從沒見過這么有靈氣的玉。”絳雪興奮的朝母親喊著。忽然發現母親變得很虛弱,臉色蠟黃,眼里的神采更加的暗淡。母親沒有回答絳雪的問題,表情凝重地對絳雪說:“絳雪,記住,這塊玉配千萬不要弄丟了。”絳雪看見母親憔悴的樣子,連忙把額頭貼在母親的額頭上探了探,擔心的對母親說:“媽,明天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這些天你的臉色一直不太好。”母親強打起精神朝絳雪笑了笑:“媽是醫生哪需要你帶著檢查,我哪里不舒服我自己知道,媽就是這幾天太累了,沒事的乖女兒,媽休息一下就好了。”說著母親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母親走后,絳雪將玉佩摘下來拿在手里仔細端詳。在讀大學的時候她選修過一些關于玉石、寶石的課程,看得出這塊玉配是一枚質地上乘的佳品。

它摸起來質地細膩,看起來宛如一塊新鮮的羊脂,在燈光的照射下通體透明水頭十足,最為難得的是整塊玉渾然天成毫無瑕疵。在行家眼里這也是件萬里無一的稀世珍品,再加上剛才戴上時發出的那兩股靈異的光芒,真可謂天上有、地下無的稀世之寶。絳雪珍愛的將玉佩戴在脖子,心想也許這是母親的傳家之寶吧,自己一定要好好保管。

第二節愛

今世生活,只是游戲、娛樂、是欺騙人的享受。大地上所有的災難,和你們所遭的禍患,在我創造那些禍患之前,無不記錄在天經中。以免你們為自己所喪失的而悲傷,為我所賞賜你們的而狂喜。——《古蘭經》

夜色莊重而威嚴,深黃色的潮濕的涼氣變換了午夜的干燥的溫暖,夜還要長時間像柔軟的帳幕一般掛在沉睡的城市上空;離清晨最初的喋喋聲、沙沙聲和簌簌聲,離黎明的最初的露水,還有很長時間。

天上沒有月亮。這些日子月亮是升的很遲的。無數金色的星星似乎都在競相閃爍著流向銀河方面去。的確,你望著它們,仿佛隱約地感覺到地球在飛速不斷地運行。

蕭奕申站在公寓的陽臺上,從這棟31層的高樓上靜靜的遙望著這個美麗的城市,這個即將告別的地方。

來到墨西哥考麗瑪大學學習社會學已經三年了,還記得三年前第一次出國,經過漫長的飛行,飛機盤旋在墨西哥上空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隨著機身徐徐下降,一個璀璨的大都市漸漸清晰地呈現在蕭奕申的面前。那些林立的高樓以各種各樣的姿態擎起自己的招牌,那些優雅神秘的西班牙文字搖曳在一個個精致的坊間,霓虹燈幻化出種種不可思議的顏色,鋪滿了每一個角落。蕭奕申從舷窗邊俯視下去—下面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壯麗的夜景。

墨西哥是美洲文明古國,曾蘊育了瑪雅、阿茲特克、托爾特克、奧爾梅加和特奧蒂華坎等古印第安文化。瑪雅文化是世界著名的古文明之一,也是拉丁美洲三大古代印第安文明之一。它是美洲印第安人文化的搖籃,對后來的托爾特克文化和阿茲特克文化具有深遠的影響。

在瑪雅人的觀念中,歷史是以千萬年為單位推演的無盡輪回,人生短暫如同朝露。而他們的文明也在片刻輝煌之后湮沒在中美洲的蓊郁叢林之中。瑪雅文明的突變式發展和倏然消失至今仍是難以破解的謎題,這使得她成為最引人入勝的古代文明之一。

蕭奕申只所以到墨西哥這個位于北美大陸南部的西班牙語國家留學,完全是出于對瑪雅文化的熱愛。

19歲時,蕭奕申讀過一本名字叫做《波波爾?烏》的書,這本書是瑪雅人的古典詩,表現了瑪雅人對大自然、對人類命運的樂觀態度。它也是一部有關基切民族的神話、傳說和歷史的巨著。

蕭奕申被這本書深深的打動了,懷揣著探訪瑪雅人的后裔和瑪雅文明遺址的夢想,蕭奕申來到了遙遠的墨西哥。

身在墨西哥的他,預測不到絳雪日后發生了那么多事情,否則他一定會陪在絳雪的身邊。相戀四年,彼此的痛苦感同深受。

世間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們改變不了什么。即使去改變,也是間接的促使事物按照最終行駛的軌跡去發展。

蕭奕申沒有走,那些事還會發生嗎?

第三節薩滿教

“兀室奸滑而有才。國人號為珊蠻。珊蠻者,女真語巫嫗也,以其通變如神。”——《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

“璇兒,救救我,璇兒,救救我啊。”紫薰痛苦的喊著,手里抓著船艄整個身子卻泡在水里,小船被她拉的搖搖擺擺。

“紫薰,嗚嗚嗚,不是我不想救你。你太優秀了,在這個大家族里,哪里有我發光的機會?!”說著璇兒不僅不去拉失足落水的紫薰,反而拿起船槳狠狠地敲打著她緊緊抓在船艄的手。

“璇兒,我們都是阿瑪的女兒啊,平時我們感情那么的好。璇兒,你就住手吧,我馬上就要撐不住了。”紫薰悲哀的喊著,眼里淚光閃爍。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個比自己還小兩天,自己處處維護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居然有那么深的隱恨,要治自己于死地。

“紫薰,你太天真了,光你對我好那是沒用的,只有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才是家里唯一的正牌格格。我才有機會戴那塊祖傳的玉佩。我額娘是出身差,但是我從來就不甘心,我要替我那不爭氣的額娘把所有的東西都奪回來。”說完又朝紫薰身上一陣亂打,紫薰拼命的掙扎著,忽然從衣襟里閃出一塊玉配,這個玉佩閃閃發光,光芒由黃色變成了粉紅色。

璇兒激動地一把抓住這塊令她耿耿于懷的玉配,猛地從紫薰身上扯了下來,像貪婪的獸遇見了可口的食物。玉佩在璇兒手上停留的那一霎那,粉紅色變成了絳紅色,璇兒看了一眼,便握在手里,繼續朝紫薰身上打去。不一會只聽“咚”的一聲悶響,紫薰就松開了抓住船艄的手跌進了湖里。璇兒把船槳放下揉了揉發酸的手,想把手里的玉佩想往自己的脖子上套。忽然發現玉佩的閃爍著的彩色光芒變成了黑色,這讓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便晦氣地把玉佩扔進了湖里。

……

“璇兒,璇兒,我好冷。”璇兒打了個激靈,忽然看見紫薰披散著長長的頭發,縮著身子渾身發抖蹲在在自己的面前。“紫薰,好姐姐,我會給你多燒點紙錢,求求你別再來找我了。”璇兒恐懼的說道。紫薰的臉色發紫,眼里的光芒哀怨凄涼,長長的披散的頭發仿佛一條濕搭搭的圍巾,隨時可以扼住別人的喉嚨。

“紫薰,你若再不走開,我請薩滿法師過來收拾你。”璇兒惡狠狠地說道,眼里充滿邪惡的殺氣。“璇兒,我好冷,你不該把我推進湖里,嗚嗚嗚。”紫薰說完朝璇兒走來,那濕漉漉的頭發上往下滴著水珠,“啪,啪,啪。”在寂靜的夜里,這聲音格外的刺耳。璇兒“啊”的一聲醒了過來,原來又是一場噩夢。

絳雪也嚇得醒了過來,渾身直冒冷汗,原來是個夢中夢。不過這次她清楚的看見了紫薰身上的那塊玉配,和母親親手交給自己的那塊傳家之寶一模一樣,上面都刻有抽象的花紋。而夢里的紫薰就是那個經常出現在幻覺里的女孩,原來她長長的海藻般糾結在一起的頭發整天濕漉漉的,是因為自己溺死在湖底。可是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根據夢里的情形,絳雪推測出紫薰是清朝大戶人家的女兒,可是其他背景就無法知道了。這個凄慘的女孩讓絳雪充滿了同情,同時也隱隱的感覺到她似乎和自己有某種聯系,她總是出現在幻覺里,朝自己凄凄的哭著,仿佛昭示著什么。

“薩滿法師”絳雪的腦子里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名詞,這是夢中璇兒留下的一絲線索。于是絳雪半夜里爬起來開始上網搜索。

薩滿一般分為職業薩滿和家庭薩滿,前者為整個部落、村或屯之薩滿教的首領,負責全族跳神活動;后者則是家庭中的女成員,主持家庭跳神活動薩滿,被稱為神與人之間的中介者。

他可以將人的祈求、愿望轉達給神,也可以將神的意志傳達給人。薩滿企圖以各種精神方式掌握超級生命形態的秘密和能力,獲取這些秘密和神靈奇力是薩滿的一種生命實踐內容。

絳雪查閱了很多資料,了解了薩滿教的由來,可這和紫薰的身世并沒有什么直接的聯系,絳雪依然無法探究出紫薰來自于什么地方。而且她佩戴的那塊玉佩和自己的這塊為何如此相像,會不會就是同一塊呢?帶著這么多的疑問,絳雪慢慢的入睡了。她看不見脖子上的玉佩發出幽幽的藍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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