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里地“患得患失”,大抵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忍受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拼命忍受的事情。
不論是在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里面,我都是那個戰戰兢兢地發抖卻要滿口倔強地想要披荊斬棘的人。
小時候,父母是我內心里最深的情節。那些難過的記憶,全都跟他們有關。我攢了很多心里話,整整二十年,好多話都無法說出口。
而有一些終于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我極不想看到的結果,變成了語言的刀子,變成傷害他們的證據。
“我不想回家,我覺得那不是家,我不喜歡那里的環境,我整個人會很不舒服。”
我的記憶開始于7歲,7歲以前都是模糊的。模糊記得小時候我留著很長的頭發,母親每天早上都會幫我梳頭發,梳很久很久。但那并不是溫馨的記憶。
我的頭發又毛又細,“黃毛丫頭”的我留著及腰的長發,每天被媽媽用梳子扯得生疼,于是我總是哭,母親也總是責備。
后來,我的頭發終于被剪掉,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沒再留過長發,去村里街道的理發店,一個中年大叔,每次都給我剪“小男式”,頭發短得像男孩子。
我的整個童年與媽媽有關的記憶都是壓抑的,在我成長的那段歲月,母親的脾氣是暴躁的,母親的教育方式是嚴苛的,母親的想法是獨裁的。
從上小學開始,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因為母親和父親常年在外打工,他們輾轉了好多個地方,而我一直留在農村。每個過年的時候,都知道他們會回來,心里總是盼望著,會有新的禮物,是新衣服,還是洋娃娃。
但很多時候,我從來沒有被問過,“你想要什么”,我得到過兩本很舊的字典,得到過一個大紅色的書包,得到過一套裁剪得并不得體的衣服,得到過穿起來總是很長的運動鞋,得到過一些小洋娃娃,哈一口氣可以粘在玻璃上的那種。
但那些我并不感到沮喪,有禮物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我也會很珍惜那些新的東西,會使用到再也不能使用,鞋子會穿出破洞。
這些記憶可能是唯一的快樂。
而大多數記憶,是我跟父母在一起從沒去過游樂園,是我跟爸媽在一起永遠不能買想要的東西,是我一路上耿耿于懷,又被批評,委屈地掉眼淚,是父母執拗地為了省錢不肯搭車,要陪他們走很長很長的路,累得小腿很酸很酸。
最“傷心欲絕”的記憶是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生了妹妹,半年了才帶回來告訴我,我可能是家里最后一個知道的人。我要照顧妹妹,我也要寫作業學習,有一天我因為寫不完作業很不開心,初中的時候學業就很重。
母親看見了我不開心,沒有心情照顧妹妹,她大發脾氣,說她知道我不滿她生了妹妹,知道我不想要這個妹妹,說我如果不想她回家她就走,永遠也不回來。
我聽了一句話也不敢反駁,我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卻把所有生活的苦都怪在我的頭上,我只能很傷心很傷心的哭,眼睛都腫了,聲音也啞了。
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沒有人懂我,更沒有人幫我。
所以童年里總是充滿孤獨,從七歲到現在,我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時間,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
初中以后,每一年暑假我都必須聽父母的安排,去他們打工的地方過。他們從來沒問過我,“你想不想來,你想不想要?” 一開始,我是真的很想去,我以為去了,可以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可以多一些生活的快樂。
然而,去了,我只能日復一日地呆在小屋子里。每個夏天如此,我甚至開始討厭每一年都要坐幾天幾夜長途汽車的感覺,因為我會暈車,會難受想吐,因為路邊停靠的飯店很臟,人很多很雜,我很怕走丟,爸媽住的小屋子很悶很亂,我很無聊,一整個夏天我都只能在發呆和睡覺中度過,我還常常因為糟糕的空氣感到不舒服,對粉塵過敏,有中暑反應,會日復一日地偏頭痛,甚至牙痛。
我長大以后,上大學以后,離父母打工的住處很近,我不再需要坐幾天幾夜的大巴車去找他們,不再需要一年只見一次面。但我卻越來越少去見他們了。兩個小時的動車可以到,我從一開始的每周末回去,到后來的每個月回去,再到畢業時半年也不回去。
我總是說自己忙,沒時間,其實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回去,因為我總是感受到身體上的不適,感受到時間無謂的流逝,感受到沒地方睡覺,只能躺在椅子上的凄涼。
我總覺得他們不必過得如此,而他們總覺得他們離不開這份給了他們十年安全感的工作。我們之間的鴻溝很深很深,只是因為我還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
后來我來了北京,離他們很遠很遠,走之前,我抽空回去了一次,我在父親的電動車后座上告訴他,我工作調動,要去北京,他似乎沒有聽清,但是答應著我,說以后生活消費高吧。我只當他同意了,當他默許了。
因為小時候我做什么決定他總喜歡反對,說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到處都是騙子和人口販子。半個小時的騎行時間,我坐在他的后座上,聽他講電動車電瓶老化了,不管用了。這個電瓶車他買了四年了,從我來上大學的那一年開始,每次回去就坐在他的后座上,中途還換過一次電池,又不行了。
父親今年四十七歲了,他去年底剛剛拿到駕照,他告訴我想買車,叫我幫他選選,有沒有幾萬塊的。我上網看了看,也不太懂車,知道的牌子都沒有十萬以下的,也就漸漸忘記了。
后來我來了北京,母親說父親想年底買車,我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怕他想開回家,很危險,而母親說,父親就想買個二手車,他很想開車,想自己練練車。
后來我想起那一天,坐在他的電動車后座上聽他說的話,“我買個車,以后你再回來我就可以用車接你了”。
而我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去那個,我不想回去的地方。
在我來北京之前,唯一對母親吐露過的心里話是,“我不想回家,我覺得那不是家,我不喜歡那里的環境,我整個人會很不舒服。”
而就是這句話,讓她哭得很難過。從此更多的話,我再不敢說。
【未完待續】
文|蓿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