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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是單親家庭,從小他爸就遠走高飛了,婆婆為了供養肖南讀書上學,一直很孤單,卻又不愿意改嫁讓孩子受委屈。婆婆只是個普通的職業婦女,一輩子都在黨政機關的基層崗位上工作,薪水是很微薄的。但她早幾年就憑借著肖南父親離婚時留下的一筆數額不菲的錢,加上平時攢下的積蓄,投資了幾套房產,后來房價持續上漲,經濟上收獲頗豐。這倒不是因為她獨具慧眼、善于理財,而是肖南的父親給她的建議。當時肖南的父親和生意場上的一個女強人情投意合,兩人決定一起出國發展,臨走之前就把國內的一切留給了婆婆。而婆婆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仍然愿意相信前夫的一番好意,所以才把錢花在了該花的地方,也給童年時期的肖南創造了良好的物質條件。
肖南在事業上也很順利,他大學畢業后就應聘到一家外資企業,從事金融行業,年紀輕輕就擔任了項目經理,在同齡人中是當之無愧的翹楚和精英。
肖南和我畢業于同一所大學,他是我同一個學院的師兄,比我大一屆。我們從本科到研究生都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學院,但我們彼此并不熟悉,我們是因為一起做項目才開始互相了解,我也對這個優秀的學長產生了依戀和愛慕之情。可是直到畢業,我也沒有開口表白,我們開始談戀愛是在我畢業以后。
畢業那年,我因為找工作的事情,麻煩過肖南幾次。他作為畢業生里的優秀校友,再加上跟學校老師處得比較好,有兩次被叫回學校和大家交流經驗,我們幾個師弟師妹少不了跟他聚一下,就有了來往。他幫我找熟人推薦了好幾個崗位,對我的請求從不推脫,當然并不是對我有什么特殊感情,他對大家一樣好。只是我單方面地傾心于他,盡管那時他已經有了鐘萍,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己,頻繁地找機會和他接觸。我別無所求,只想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
肖南和我結婚以后,婆婆便和我們住在一起。對于肖南來說,這是理所應當的事,而我家遠在外省,只是偶爾會回家探親。我了解肖南的家庭背景,所以早就做好了與婆婆朝夕相對的準備。我也知道婆婆對我有些偏見,所以為人處事也盡量低調。
婆婆這個人也沒什么壞心眼,她跟我的相處還算融洽。有了女兒之后,她對孩子打心底地疼愛,買好吃好玩的從來不怕花錢,上幼兒園以后也都是她在接送。
在和肖南剛走到一起時,我被從天而降的幸福沖昏了頭腦,并沒有認真地去思考他和鐘萍分手這件事,我樂觀地以為是自己的個人魅力征服了他,而鐘萍不過是自動退出的。等我靜下心回過頭再想起的時候,我覺得那時真的太天真了。肖南和鐘萍畢竟已經在一起兩年了,兩個人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準備談婚論嫁的,況且婆婆對鐘萍那么滿意,很難想象是什么原因讓肖南違背婆婆的意愿,做出了移情別戀這樣離經叛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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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偶爾主動地向肖南表達自己的愛意以后,我并沒想到我們愛情的進展會那么順利。在我剛開始發起進攻的時候,肖南有段時間其實是有意回避的,我能感覺到他對鐘萍還是懷有一種真切的感情,但后來他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對我的回應從冷淡一下子轉變為熱情和親昵,那種感覺讓人聯想到,他似乎正在努力地強迫自己擺脫某種現實的圍獵,而我的存在是一種外力的輔助。
只是這些念頭在當時一閃而過,我太渴望這份感情了,以至于我不愿意其他的一切障礙干擾我的判斷,即使這個障礙原本是對我的保護。對我來說,我一腔熱血投入的愛情,即使要冒著犧牲生命的風險也是必須放手一搏的,何況那些顧慮毫無來由,或許是根本不值一提的。
那時我對鐘萍的了解極其有限,我認為她只是肖南的過去時而已,是不可能跟我這個現在時和將來時相抗衡的。肖南一直跟我強調,他們已經沒有感情了,分手是自然而然的事,他不再愛她了,他非常非常確定,而且言之鑿鑿地向我保證。我聽肖南聊起過鐘萍,但那些信息都是很尋常的。
肖南是在畢業工作后才認識鐘萍的,通過一個朋友的介紹,那時鐘萍還在讀中文系的研究生。
鐘萍認識肖南以后,表現得很主動。肖南一開始覺得她是個未經世事的女學生,沒有共同語言,在一起不太合適,但她總是會想方設法和肖南互動,找各種話題聊,極力表現出單純可愛、善解人意而又無欲無求的樣子。她從來不追求物質上的東西,忘了她的生日她也不會生氣,但一到了紀念日、肖南的生日,她就會認真地花心思準備禮物。她也并不黏人,沒事就在網絡上寫寫文章,買幾件便宜、漂亮的衣服,甚至自己隨處逛逛都不會抱怨無聊,充分地給予肖南所有男人都渴望的自由。
更難得的是,當肖南第一次帶她去見我婆婆的時候,她就征服了我婆婆。當時,她用省吃儉用和兼職賺來的錢,給我婆婆買了一條包裝精美、色澤上乘的珍珠項鏈。
鐘萍第一次去肖南家里的時候,對婆婆很是親熱,嘴很甜也很會講話。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說得很有分寸,而且家務搶著干,就像自己已然成了兒媳婦一樣。肖南說婆婆很喜歡她,讓她以后常來家里陪自己說話。后來,她還真的常常跑去,肖南在上班的時候,她總是自作主張從學校跑去找婆婆,陪她逛街買菜、洗衣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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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肖南在我面前,從來不提鐘萍,但后來我還是常常發覺他在背著我和她聯絡,我一直忍著沒有拆穿他,我信任他,我希望他能自己處理好一切。除此之外,我也有些不安,我感覺到每一次他都很掙扎的樣子,好像在為自己出軌的行為懊惱。出于女人的狹隘和嫉妒,我擔心肖南在鐘萍和我之間搖擺不定。
在和肖南確定關系并交往了兩個月之后,我最終還是問起了他和鐘萍分手的事情。
他一直告訴我說,已經和鐘萍斷干凈了,但我常常能看出他刻意遮掩的疲憊,眉宇間也有一種不自信的神情。鐘萍又打電話來,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但我心里始終有一種既委屈又內疚的復雜情緒困擾著我,讓我忍不住爆發出來。
“是因為我,你們才分手的嗎?我是不是第三者?”話說出來我自己也覺得扎心,這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對、也害怕承認的一件事。
“蕓蕓,不能這么說,你不是第三者,我也不是出軌。我和她遲早要走到這一步,無論如何我都覺得自己和她走不到一起,就有這種感覺,和你沒關系。”肖南說得很著急,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他一直強調感覺、感覺,但感覺是最不牢靠的,這種說法并不能讓我感到寬慰,倒是讓我有一種變本加厲的心虛。
“可是我確實是在你們感情出現問題的時候才介入的,在別人眼里,我就是小三,你媽也認為我是小三。”
“不是,你不是的。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談戀愛,大家都說我們很般配,我們的愛情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她給你打電話,哭著鬧著找你,要你給她解釋,她一定很愛你才會這么不舍得吧。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虧心事,知道你有女朋友還貼上來,還想霸占著你。我當時如果沒有那么任性,把愛情看得那么理所當然,也就不會縱容自己一錯再錯,我覺得現在自己就像個小丑在被人看笑話,沒有人會支持一個罪孽深重的小三,連我自己都覺得抬不起頭。”
說完這些話我好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無論我用多么刺痛的語言來傷害自己,我也無法改變這個現實。我被禁閉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可怕的城堡里,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掙脫出去,流言蜚語始終會捆綁我,堵住我的嘴,我閉著眼以為周圍一片光明,睜開眼發現黑暗中到處是虎視眈眈、寒光逼人的注視。
其實這樣的談話,兩個月以來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積累到這一天,是僵持在戰備狀態下的一次激烈的進攻,對我和肖南來說,結局是同樣的慘不忍睹、蕭條衰敗。
“蕓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不后悔選擇了你。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愛我,但我已經對她說得很清楚了,我和她之間再也不可能有火花,在分手前的半年里,我和她能稱得上愛情的成分就很少了,我不想耽誤她,我想她肯定會想通的,你就不要自責了。”
07
肖南覺得痛苦的時候,就會蹲下來,用肘關節撐著膝蓋,雙手抱著頭,把整齊的頭發揉亂,似乎是在想辦法讓自己清醒過來,又像是要把頭藏在陰影下面,才會有安全感。
接下來他講了一件事,這件事就是動搖他和鐘萍之間愛情的導火索。
事情發生在他們相識后一年半左右,那時肖南已經和鐘萍走過了初戀時的沖動、熱戀時的甜蜜,準備邁向相互依戀的平淡和穩定。肖南和朋友的聚會也會帶上鐘萍,每次鐘萍都會精心打扮,讓自己在人群中閃閃發光,而肖南也樂在其中,覺得自己很有面子。
有一次聚會,肖南喝酒喝得挺多,站起來走路也有些搖晃,飯桌上的人都說肖南喝醉了。但肖南告訴我說,他當時并沒有醉,但也沒有刻意地解釋。后來吃完飯,大家散伙了,有人提議要肖南他們打個車回家,肖南不同意,說離家很近,就一兩站路,而且吃得太飽還想再散散步、吹吹風,執意要走回去。鐘萍很聽話地在朋友們面前答應了他,還跟大家客氣地寒暄了幾句,然后就挽著他往回走。
在路上鐘萍接到了一個電話,走路慢了下來,肖南自己還在往前走,鐘萍就被落在了后面,兩人中間隔了一段距離。
肖南雖說沒有喝醉到一無所知、神經麻木,但也有些頭昏腦漲、體力不支,走到一條寬闊的馬路前,沒仔細看紅綠燈,就直愣愣地想要闖過去。有一輛小轎車以正常的速度行駛過來,可能是沒注意到有人闖紅燈,只差一點就要撞到肖南的身上,幸好司機緊急剎車,并沒有發生嚴重的事故。但肖南在車開過來的剎那,本能地往后一退,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酒精的作用加上一時的驚嚇,肖南趴著半天都沒爬起來。
那時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不遠處的鐘萍,他以為鐘萍會奮不顧身的沖過來,把自己扶起來。但他失望地發現鐘萍眼睛看向這邊,步子卻還是不緊不慢,仍然在心平氣和地講電話,又講了一兩分鐘之后,才略微加快步子走向自己,他至今還能想起鐘萍的高跟鞋有節奏感地敲在地面上的聲音,完全沒有他預想的那種慌亂和不安。鐘萍趕到的時候,司機已經下車將肖南扶了起來。
鐘萍說:“你看你,喝多了吧?早知道該等等我一起過去嘛。”然后,她在肖南身上看了個大概,判定沒有受傷,就打發司機離開了。后來,肖南并沒有道破他的顧慮,第二天也假裝自己喝醉了完全忘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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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把話說開了,我想有些事情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有的已經沉淀在過去的記憶,本來可以成為永遠的秘密,但是在我們無法阻擋的、痛癢難耐的好奇心的驅使下,在為現實逼迫的寢食難安的煎熬中,終于被血淋淋的揭開。那些難以啟齒和不可言說一旦鉆進了我們的想象中,就像是窮兇極惡的鬼魅露出了尖利的獠牙,狂妄地嘲笑著侮辱著我們。
肖南講這件事的時候打開了一罐啤酒,冰啤酒的刺激有一種鎮定的作用,喝酒的動作剛好可以掩蓋他的難堪,但不經意的尷尬還是會流露出來。
肖南說,他和鐘萍在床上的時候,鐘萍常常鼓勵他不用避孕工具,說自己可以吃避孕藥,而且她的招數很多,甚至是他自己沒有在A片里看到過的招數,都是鐘萍教的。
有一次鐘萍生理期的時間延遲了一星期,他們倆都以為是發生了意外。當時肖南也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也沒想好應該怎么辦,所以當著鐘萍的面什么也沒說,沉默了一陣。倒不是說想打掉這個孩子,一方面他覺得還沒結婚,突然有了孩子,結婚可能會很倉促;另一方面他也略微有些激動,覺得自己竟然要升級做父親了,也沒什么不好,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他甚至考慮要負責到底,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但鐘萍的反應卻出奇的冷靜,她對肖南說:“我知道你可能有點接受不了,其實沒關系,打掉個孩子不算什么。我們先買個驗孕棒測一下,如果真的懷上了,到合適的時間我就去醫院做流產,也不用你陪我。就是從子宮里面取出個東西,我以前有姐妹做過,不會影響我們的性生活,放心吧。”
鐘萍淡然的態度讓肖南心里略過一絲寒意,但更讓肖南感到震驚的是,鐘萍認為這只是取出來一個東西,就像做手術割掉一個腫瘤一樣,她竟然絲毫沒有顧慮到,這是他們倆的孩子,本來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她甚至沒有經歷過一個猶豫和掙扎的過程,也沒有心神不寧地要和他商量一下解決辦法,就這么輕松地做了決定。鐘萍的善解人意簡直到了出人意料的地步,肖南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深不可測,她的思維方式完全超出常理,看起來那么不真實。
我是未雨,
探索人性中隱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