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要是我敢纏著你——神轉折大賽

01

下午6:40,像往常一樣,我收拾好課本和講義,對臺下十三張可愛的小臉說:“Hoxi(維語).”接著就有十三張小嘴異口同聲地對我說:“老——師——再——見。”與以往不同,他們今天沒有三五成群地涌上來把我圍住,問東問西或讓我再跟他們玩一陣,而只是笑嘻嘻地看著我——他們知道,老師今天要去35公里外的縣城,辦件重要的事。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單憑他們的小腦袋,一時還想不明白。

02

來南疆已經20年了,身邊的朋友、學生都知道我從不過生日。

其實不是。

20年前,當我還在山東老家時,從小有爸媽陪著一起過,上大學后跟同窗好友一起過,后來去了南方讀研,也從沒落下一個生日。就連在南疆這20年,我也并非不過,只不過只有一人陪我過,這個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03

我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教室。南疆傍晚七點鐘的太陽,已經不像初到這里時那樣叫我迷惑。20年了,它一點沒變,還是那么年富力強,活力四射,在頭頂偏西不遠的地方傲視這個遠離祖國心臟的邊陲小鎮,旁觀無數凡人將他們的歡笑和眼淚撒向這片古老的土地,也看著我慢慢從一個女文青熬成中年婦人。

我坐上公共汽車,陽光和顛簸使人暈眩,我把頭靠在窗上睡著了。睡夢中,我仿佛回到了還是妙齡少女的時代……

04

2005年,我以優異成績考入省內A大學,入學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我給遲顥打電話,

“喂。我找男朋友啦!”我興奮地說。

“哦。”他沉默了兩秒回答。

“我們班的,山西人,又高又帥,哈哈哈。”我不等他問就自己介紹起來。

“嗯。我能感覺到。”

“什么?”

“我說,我能感覺到你肯定有事……”

我這才想起來,前天晚上山西小哥約我吃飯,中間遲顥打來電話,當時的氣氛實在不適合接電話我就給拒接了,拒了兩次他還打,我想這丫不是誠心壞我好事嗎?心一橫把手機關了。當晚山西小哥表了白。而我回到寢室后,室友云姐說遲顥來過電話,問我回沒回來,說聯系不上我,會不會出事。我有些愧疚,不過馬上被戀愛的幸福沖散了。我給遲顥回了條短信報了平安,后來就睡了。

05

遲顥是我高中同學,剛開始在一個班,后來分文理科,我倆又都被分到文科N班。我跟遲顥做了整整三年同學,但我倆說話不超10句,且都是“公事”。

遲顥喜歡我。這是高中畢業后我才知道的。

但后來據他自己說,他從第一眼見到我就對我印象深刻。

“為啥?”

“第一,你很白;第二,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

“不是那個有病,是真有病。白得沒血色,一看身體就不好。”

遲顥說得沒錯,我從小體質偏弱,小病不斷。中醫看病講究“望、聞、問、切”,看來這小子還有兩把刷子。其實,遲顥是我們那級公認的“才子”、“活百科”,文筆好,博學多識;而我,則是語文老師的得意門生,作文回回被當范文朗讀。所以后來我想,雖然我們上學時交流不多,但說不定彼此早在心里埋下了互相欽賞的種子,只是忙于學習,無暇澆水施肥罷了。

我們的“話流量”是在高考完的暑假多起來的。開始是他在QQ上有一搭無一搭“調戲”我,后來聊得投機,竟互認作知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嘗到被人深刻理解的滋味。你能相信嗎?這世上竟然有個人說出了你腦子里一直思索的東西,你所表達的那些青春的困惑、迷惘,對人生既有的體會和未知的想象,都在你們的交流中被理解,被放大,被延展,那種心靈互相碰撞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我們深厚的友誼就在這種心靈的交流中孜孜不倦的生長起來。只不過,遲顥對我除了友誼,還有點別的什么。這一點,我們心照不宣。

06

高考分數線下來了,接著是報志愿。我有幸被A大學錄取。遲顥則追隨兒時的夢想,去了跟我同一城市的警官學院。剛入學時,我們每天通電話,一方面因為迫切想找個熟悉的人交流新鮮體驗,另一方面,一個暑假下來,我們已經形成了每天聯系的習慣。

這個習慣,隨著兩個多月后我的那句“我找男朋友了”正式宣告結束。從那以后,我跟遲顥的日常聯系大大減少,更不必說見面了(兩個學校離得很遠,沒事的話幾個月才聚一次)。不過,隔三差五我還會收到他的短信,有時是簡單問候,有時是莫名其妙地自說自話,有時,只是一句“晚安”。而那時的我,沉醉在初戀的甜蜜里,對他的那些短信,我心情好便回,心情不好就敷衍幾句,甚至干脆不回。

07

遲顥就像一個影子,我春風得意時,他無蹤無跡。而當我的生活被烏云和黑夜籠罩時,這只影子卻第一時間跳出來,成為我唯一忠實的陪伴。

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失戀后第一個打電話給遲顥的原因。“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那時我很確信,遲顥就是那個懂我的人。他會包容原諒我的一切殘忍和過錯。

是的,我失戀了。在痛徹心扉、絕食48小時后,我躺在寢室床上打電話給遲顥。

“告訴你個事,我失戀了。”

“……”

我以為他總得說點什么。

“你聽到沒有?我說我失戀了,我好傷心啊,呵呵!”我流著淚調侃自己。

“傷心你大爺!你能不能別作騰自己了,啊?”我聽出他聲音不對。我一驚,隨之痛苦的內心襲來一陣酸澀。

“穗子,你難道沒看到嗎?我一直在你身后啊,只要你睜開眼,只要你敞開你的心,你就會發現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你還不明白嗎?那小子哪里好?他懂你嗎?他們只會傷害你!”

“別說了,別說了……”我掛斷電話,蒙頭痛哭。哭到昏昏沉沉睡去。

醒來看了看手機,已經夜里2點了,有一條遲顥的短信:

“風吹來的沙,落在悲傷的眼里,誰都看出我在等你。為什么不給我一個機會?”

其實,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遲顥,只是我感到我們兩個性格太像了,太了解彼此了,太熟悉了,但這中間好像少了點什么,這種無形的東西牢牢地鉗住我,使我不能妥協。有時就是這樣,各方面分析匹配度達90%的兩個人,偏偏走不到一起;而有些看起來天差地別的人,卻能一輩子不離不棄。感情的事,誰說得清?

“遲顥,對不起。別人誰都行,唯獨你不行。我太在乎你這個朋友了,在乎到我不敢鋌而走險。我不能欺騙自己,不能欺騙你,因為那樣我會一輩子失去你。對不起。”我輾轉反側,最終點下了發送按鈕。不一會手機震了一下,啊,他竟然還沒睡。

“唯愿此生只為你這樣一個女子流下這一次淚水,唯愿此生不要再有其他人闖進我的心里,占據哪怕一毫本該完全屬于你的靈魂。我只求你對自己好點,別再輕易傷害自己。”

之后一段時間,我都沒再收到遲顥的消息。只是偶爾在QQ空間會看到他還在思念一個人。

08

“喂,在哪呢?”

“教室。上自習呢。”

“今天生日準備怎么過?要不一起吃個飯?”

“不了。什么生日不生日,我還是看書吧。”

“別啊。19年才有一次呢。”

“什么19年一次?”

“你不知道?今年你農歷生日和陽歷生日是同天,這要19年才有一次呢。”

“哦……那又怎樣。沒心情,算了。”

掛了電話,我繼續回去自習。大約過了兩個小時,電話響了。

“你好。請問是程穗子嗎?有人給你訂了蛋糕,麻煩你到校門口取下。”

“請問是誰幫我訂的?”盡管猜到是誰,我還是問了下。

“對方說不必告訴你。”

我簽收了蛋糕,忍不住又當面問了幾句。

“那人長什么樣,能跟我說下嗎?”

“是一個男生,一周前來訂的。本來說好下午自己來取,剛剛打電話說來不了了,請我們直接送過來。反正我們店就在學校邊上,跑一趟也不麻煩。”

一周前?遲顥一周前來學校旁邊訂蛋糕,為什么沒來見我?何況蛋糕店到處都是,干嘛非要坐兩小時公交車來這家?我遲疑了,不確定是不是遲顥。

“喂?那個……謝謝啊。”我打算先試探一下。

“不用謝我,就是想讓你開心開心。本來打算親自送過去,結果一時有事走不開。”果真是他。我知道,如果我同意一起吃飯或見面,他有什么事推不開?現在之所以沒來,無非知道我想一個人呆著,免得見了面應酬使我心煩罷了。即便多年以后,我與他之間這種體諒對方、對方又明了的默契,仍叫我回想起來滿心酸痛,難以割舍。

“那……蛋糕店的人說你一周前來過,怎么沒告訴我?”

他笑了下,“嗯,呵呵。當時你在上體育課,我到操場上看了看,不想打擾你就回來了。”我曾在QQ空間里曬過一張課表,他大概是那里看到的。我忽然明白過來,來學校訂蛋糕,或許只是他在心理上給自己的一個理由吧。不得不說,那一刻,這種默默付出的溫情還是觸動了我。

就從那年起,每到生日這天,我都會收到他的電話,加上一個蛋糕。

09

駒光如駛。四年大學匆匆而過。遲顥考上了省內某個縣市的公務員。而我考上了南方C城某大學的研究生。在考研結束的那天,我結束了大學的第二段感情,男主角不是遲顥。那段感情期間,我與遲顥沒再聯系,只是還會收到他的蛋糕,生日電話換成了祝福短信。

畢業那年的夏天,我跟遲顥一起坐在老家護城河邊上喝青啤。

“為什么一直等我?”

“也不算等……當你每天都想一個人的時候,就成習慣了。而且我總有種感覺,你早晚會回來的。”

“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你的上進。”我不明白。

“你覺得我們合適嗎?”

“程穗子,你聽著。如果你還沒玩夠,就去玩,不要來找我。如果你想找個人結婚,現在的我,足夠了。”他帶著幾分醉意,噌的一下從我身邊站起來,惹來不少人注視。我仰視著他,覺得他變了。以前他在我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甚至有點唯唯諾諾,說話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永遠一副憂郁的愁容。回想這幾天的接觸,他變得自信了許多,臉上還時時浮起難得的笑容,最主要的是,四目相對的一刻,我發覺那雙眼睛是明亮的,飽含深情。想想這幾年自己受的苦,再想想眼前這個男人因我而受的苦。忽然覺得,幸福,也許不是總有不同的人陪你前行,而是有一天你走累了,想休息了,卻發現家就在你身后,回首可見,從不曾離去…

我心痛了。

我想,我們的緣分到了。

10

遲顥幾次三番帶著嘚瑟的笑揶揄我:

“程穗子同學,你就折騰吧。你要早答應我,咱倆得省多少事?”

確實,一南一北,異地戀的感覺想想就讓人心碎。如果我早點答應,我們肯定會訂個共同的發展計劃,而不像現在“南轅北轍”。唉,造化弄人啊。

“好意思說我啊,誰讓你不緊密團結在我黨腳下,重大決定不上報領導審批,私自做決定的?”我也不示弱。

“我呸,沒良心的東西。您老人家花前月下的,我哪敢打擾。再說了,我跟人家女朋友商量得著嗎?人家女朋友憑啥跟我一起訂計劃啊?要訂早訂了,整整四年啊,你個小妖精……”遲顥每次說這些話都陰陽怪氣,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少不了毒打他一頓。

我去C城的前一天。我們一起坐在護城河邊看落日。良久,兩個人都不說話。

“你后悔嗎?”

“什么?”

“我就要走了。”

遲顥沉默了半天,“我相信愛情。”

“如果有一天我不回來了,你會怪我嗎?”

“我知道,你這妮子心大,不讓你去外面看看,你一輩子也不會死心……如果你……真不回來了,我想我不是敗給了哪個人,而是被一座城打敗了。但我不后悔。”我知道這些話壓在他心底很久了,久到他決定冒險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他一定無比糾結過,苦悶過,彷徨過,既不愿意失去我(哪怕是失去的可能),又不想束縛我,使我放棄夢想。我忽然覺得我們都成了賭徒,跟命運對賭。

“如果……我是說如果,不是我,而是你。你變了。一定告訴我,我不會纏著你。”

遲顥“啪”一掌打在我后腦勺上,“穗子你記著,你要敢纏著我,我就娶了你!”

我被打疼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好,我記著。”

我在心底暗暗地說:“如果離散,今生再不信愛情。”

11

C城,這座溫潤如玉的南方都市,以其悠久的歷史,豐富浪漫的愛情故事和淡妝濃抹總相宜的醉人景色,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也吸引著我這個不羈放縱愛自由的文藝青年的心。

14個小時的火車,八百多公里路。當我終于在一個夕陽落照的黃昏,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我知道,我要學著一個人看地圖了……

12

“哇,好漂亮的花,吆,又有蛋糕吃。”這是我們寢室的活寶媛媛,她一進門就嚷嚷起來,“每年都有免費蛋糕吃,哎,啥時候叫你那位來咱們這,姐們兒請請他,怎么也是吃了他兩年蛋糕的人啊。”她一臉壞笑。

“此話當真?過兩天真來了你可別找借口躲起來啊。”我調侃媛媛。

“姐是那等上不得臺面的人么?我可是久仰遲顥大名,早就想拜會拜會了。啥時候來?”

“他說下個月請年休來看我,具體還沒定。”

來C城這兩年,一到法定節假日不是我回去,就是遲顥來看我,只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太寶貴了,我們都舍不得浪費在應酬上。兩個人一起,哪怕只是手牽手坐在公交車里,都有一種難言的幸福和滿足。

“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古人的這些離愁別緒,不只一次在我輾轉難眠的夜里襲上心頭。思念,實在太苦。

13

有一天,我正在圖書館搜資料,導師忽然叫我去辦公室。

“老師,您找我?”

“坐。穗子,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還沒想好。”

“你愿不愿意繼續讀博?”

“讀博……我沒有想過。”

“就你現在成績和科研能力看,完全可以申請咱們學校的直博生。你覺得怎么樣?已經有學生聯系過我,但如果你要讀,我就優先考慮,暫時不答應其他學生了。博士是一個全新的平臺,你要相信,三年以后等你博士畢業,面臨的就業選擇要比現在優越得多,中間還可能有出國交流的機會,留校也說不定。當然了,最后還是要看你個人對學術有無興趣。你考慮考慮,盡快給我答復。”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我的心情既激動又沉重。讀博,我當然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么……當晚,我給遲顥打電話:

“喂。顥,做什么呢?”

“給我的小饞貓找食兒呢。再不喂,該跟別人跑了。”遲顥說我是只貓,貓不像狗,嫌貧愛富,誰喂熟了就跟誰跑。所以他常常給我淘大堆的零食。其實他何止喂我一只,寢室另外三只都快被他喂熟了。

“上次買的還沒吃完,先別買了。我跟你說個事。”

“說。”

“導師今天找我,問我愿不愿意跟著他讀博……”

“你怎么說?”他的聲音冷了一大截。

“我還沒想好……”

“你想想吧。讓自己的心做決定。我……都支持。”

掛上電話。我在樓下徘徊了很久,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我想起那年中秋,我和遲顥背靠著背,一起坐在湖堤賞月,湖水蕩漾著晚風,山巒守口如瓶,所有的美好和過錯,從那里開始,不知將會在哪里結束……我胡思亂想,一夜無眠。

14

遲顥給我的電話次數越來越少。電話接通,我們能正常交流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吵鬧和沉默。有時候等上一天,最后卻只能收到他一條短信:“喝高了,頭疼,先睡了。晚安。”冥冥之中,我感到有種生活已經永遠離我而去了。

“我想跟你談談。”有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想試著修復我們之間隱隱約約的裂痕。

“好。”

“你還相信愛情嗎?”

他沉默了一秒鐘,“婚姻和愛情不是一回事,穗子。”

“任何一個沒有努力嘗試過使二者統一的人,都沒有資格說這話。”

“穗子,你屬于你所在的城市,你不應該回到這個小地方。而我……我要的只是最簡單的生活——一個心愛的女人、一個可愛的孩子——最最平凡,可能你看來最微不足道的一種生活。你知道嗎?每當下班看著同事一個個離去,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個溫暖的家,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回到那間冰冷的一個人的宿舍嗎?我不是沒有理想,只是沒有你的宏偉、高大,這是我們的家庭背景、眼前現實所決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平凡?不平庸?我……”

“不,不,你不是。如果有一天我要逼你跟我一起過那樣的日子,你不如殺了我。”

“你這個懦夫,膽小鬼,騙子,自大狂,我恨你!”我的心在滴血,可我不能不承認他對我的判斷。

“穗子,去追求你想要的東西吧,我愛你正是因為你的上進,到今天我依然這么說。”

“我回去。我們都去D城(我們家鄉省會),行嗎?或者,我們一同去支教,去新疆、西藏,你不是一直有這種打算嗎?”我哀求道,幾乎失去理智。前者是我所能接受的最大妥協,而后者,不過是高考完那年我們開的一個玩笑。

“你知道,我的工作很難調動。即便再考,也要先辭去目前的工作。而我……”

辭職再考?不,遲顥不會把自己置于那種險境。我了解遲顥,從小在農村長大,凡事都要靠他自己,能考上今天的職位真的不容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光腳的一旦穿上了鞋,一定比那些穿慣了鞋的更害怕失去。我理解他,我不怪他。我只怪命運。我分明感到,能讓彼此解脫的辦法,越來越清晰地指向一個我不想承認的地方。

我想我們都在絕望地等待著。只是那天,誰也沒能說出口。

15

可我們最終還是說了。

那天是我21歲生日。除了鮮花和蛋糕,還有一封略帶苦澀的信:

穗子:

我們分開吧。

我的懶惰、遲疑讓你失望,對不起。

我已經不能再給你快樂。

曾經真愛過,努力過,至今未想過別的女子。

如果很多年后,我們依然深愛著彼此,

我會乞求,能與你再說相愛到永遠。

你最后的 顥

雖然無數次設想過這一天,可還是沒想到會這么痛。

但我知道,有個人一定比我更痛。那是一種自己宣判自己死刑的痛,一種親手把夢活活掐死的痛。他在放棄我的那一刻,不僅僅是放棄了一個戀人,更是放棄了一個曾經的自己,放棄了那個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的少年。他把自己捆好,親手交給命運。他的肉體和心靈得到了統一。他解放了自己。

最終,我用顫抖的手給遲顥回了一條短信:

“分開以后,你一定要快樂。不然我的離開將毫無意義。今年的蛋糕很好吃……6年了,這是味道最特別的一個。不過算最后一個吧。以前你送蛋糕,我可以用愛情報答,再之前,用友情。如今我無以為報。雖然我知道,你不要我回報……”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聯絡了。我心痛如刀割,一遍遍呼喚:“再見了,我親親的愛人!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

16

“如果真的可以,請再給我幾年時間,讓我在還年輕的時候,去安慰一顆不甘沉寂的心,給我們的感情一個被檢驗的理由,給我一個可以將后半生幸福托付給你的清晰答案。如果真像你說的,多年后我們依然深愛著彼此,那么我想我會隨你去任何地方。”其實,這才是我三年前跟遲顥分手那天想對他說的。

三年了,我心里一直存著一絲僥幸。我總是忘不掉遲顥那句:“你要敢纏著我,我就娶了你。”呵呵,你不能說我傻。人就是這樣,往往因為天真才勇敢。

當年面對直博的誘惑,遲顥以為我一定不會拒絕,他太了解我了。我的確沒有拒絕,只不過事先給自己留了退路。我答應參加博士公開招考而不是申請直博生,這樣一來,導師也沒有必要為我事先拒掉其他人。而事實是我根本沒去考。因為我怕自己撐不到三年。可我還是撐到了——我在C城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干了三年。三年后辭職,回到D城。我大概是想讓某人知道:“不管你當初答沒答應,我沒食言。”也大概因為一個人在外這些年,真的感到累了。如果說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別的想法,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因為分手后不久,我刪掉了遲顥的一切聯系方式。同學、朋友在我面前也刻意回避談起遲顥。整整三年,我沒有一絲關于他的消息。如今他身在何處?是不是已經結婚、生子?這些我全然不知。

17

“楊哥,在嗎?”

“在呢。還在C城?”

“回來了,現在在D城。”

“哦。回來好啊。一個人?”

“一個人。”

楊哥是遲顥的大學同學、最好的哥們兒,在我和遲顥分手前曾找過我,勸我慎重考慮再做決定。所以至今他還在我QQ好友列表里。

“遲顥……他還好嗎?”

“自從他去了新疆,我們聯系就少了。后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號,手機也打不通,如今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什么?遲顥去了新疆?”

“你不知道吧。去了兩年了。當時L鋼廠和省鋼廠合并,要去南疆建鋼廠,好像是什么援建。遲顥放著警察不干,非要跟職工一起去新疆煉鋼,聽說是托了你們以前一個同學的爸爸,以臨時工身份去的。我們當時真是怎么也搞不懂,都開玩笑說他被失戀沖昏了頭。”

其實,遲顥當年所在的派出所就在L鋼廠旁,他們的轄區幾乎就是鋼廠職工的辦公區、生活區。天長日久,與職工們少打不了交道。我聽到這個消息,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那……你有遲顥地址嗎?”

“剛去時他跟我說過,好像是新疆K地區下面一個鄉,具體你去網上查下L廠在新疆的分廠就知道了。”

“好。還有,楊哥,遲顥他……結婚沒?”

“走的時候沒,現在不知道了。怎么,還放不下呢?”

“不是,我就問問,呵呵。”

我又先后打聽了幾個高中同學,他們都說沒有遲顥的消息。我甚至去了他以前上班的派出所。

“去新疆的職工陸續也回來過一部分,不過應該沒有遲顥。”這是宋哥告訴我的。宋哥以前跟遲顥坐對桌,是當地人,他老婆就在L廠生產安全部上班。

“去時還沒結婚,在新疆肯定也不會結婚。”我一邊想,一邊感到命運似乎在預示著什么,讓我一刻不能平靜。

兩天后,我啟程前往新疆K城。

18

那是一個9月的黃昏,雖然已經是下午七點,可南疆的太陽仍像東部四五點鐘的樣子。當飛機“轟隆隆”滑行在K機場跑道上的時候,我揣測著命運即將為我安排的場面,不知這次我與它,誰贏。

秋風夾著黃沙,迫懷迎面而來。“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在這平生最愛的黃昏時刻,我就要再一次立在你面前。風吹翻我的頭發,我卻無力舉手整理,一如我無力舉足,踏破這怯怯的鄉情再走近你一步。遲顥,我來了,你好嗎?

19

當我第二天輾轉來到L鋼廠位于K城S縣E鄉的分廠時,已經又是傍晚了。我找到廠里的辦公室,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清點一批新進的安全帽。

“你好,打擾一下,請問廠里有沒有一個叫遲顥的,好像是臨時工?”

“17……”

他停下數數,我等著他的回答。結果他頭也不抬,接著數下去。

“18,19,20……”

終于等他數完,又見他在本子上記了點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程穗。”

“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廠領導。”

我很納悶,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既然不說沒有這個人,那就肯定認識遲顥。不過我沒有開口,跟著他走到寫著“廠長辦公室”的地方,他讓我在門口等一下,自己先進去跟里面人說了幾句才把我帶進去。

“你是程穗吧,請坐。”廠長說。

“是我。”

“遲顥的女朋友?”

“以前是。”

“遲顥有幾件東西特地要我們交給你,說是……”

“遲顥人呢?為什么自己不來見我?”

“遲顥他……前不久犧牲了。鋼廠今年效益不好,許多派來的員工都回東部去了。遲顥本來應該回去,可他堅持再等幾年。恰好當時R縣招協警,我有朋友在那,遲顥知道后就請我幫忙辦借調。我本考慮他是警校出身,浪費人才可惜,誰知……”

遲顥犧牲了?死了?我只聽到這句話,耳朵就嗡一聲聽不清他后面說什么了。我不是在做夢吧?我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遲顥他怎么犧牲的?”

“幾個月前,R市發生暴恐事件,暴徒襲擊了當地派出所,遲顥就是在那次行動中犧牲的。”辦公室男子說,“不過為了穩定局勢,暫時封鎖了消息。我們當時只通知了遲顥的家人。但遲顥臨終有交代,他的所有東西都先留在這,如果你來便都交給你,一年后你不來,就寄回老家去。”

“他怎么知道我會來?”

“他跟我談起過你,說你在南方哪個大學讀博士,按道理今年畢業。我們私下里關系不錯,你和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遲顥是個癡情的小伙子,他其實一直在等你,他總是說,一只鴿子飛出去,如果它能回來,便是真正屬于你的。他還說你跟他提過什么支教的事。或許他心里也在賭,賭你畢業了會不會來找他。”

天啊,遲顥,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自大狂,你怎么能這么自私?自私到不給我一點機會,不給我一點哪怕類似愛情的回應啊!

20

遲顥的遺物我拿到了。

一條圍巾,那是大學第一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我記得還是我親手替他圍上的;一只鵝蛋殼,裝在一個心形盒子里,上面有他親手雕刻的蘭草和幾句詩:“翠葉吹涼,玉容消酒,更灑菇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我想起他曾經答應送我一只蛋雕,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蛋殼。剩下還有幾樣日用品,和一塊魅族PRO6手機。

我拿起那塊手機,下意識開機,屏幕有密碼,我試著輸入我的6位生日,解鎖成功。壁紙是那年我們在C城某湖邊的合影。我忽然很想看看遲顥最近的樣子。我打開相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個生日蛋糕,蛋糕上寫著“禾”字,插著點燃的數字蠟燭。我想起遲顥曾說我的名字太復雜,寫起來費墨,不如把“穗”去掉一半改成“禾”……

“22,23,24。”我數著蠟燭,眼淚止不住流下來,“遲顥,你這個騙子,你說過要是我敢纏著你,你就娶我的,如今我來了,你在哪?你這個大騙子……”

21

遲顥與我,本質上都是比較悲觀的人。而且,有感情潔癖。

如今想來,我們不是輸給命運,而是輸給我們自己。我們是被自己制造的巨大恐懼和不安征服了。在C城的那些年,我終于琢磨明白遲顥說喜歡我的“上進”是怎么一回事。正是這種所謂的“上進”,開始時令他欣賞、著迷,慢慢卻變成了令他恐懼而沒有安全感的東西,他退縮了,松開了手中的線,把我拱手讓給了命運。唯獨這次,他沒有明白,雖然我是一只渴望飛翔的鳥,可他卻是我心中那片永遠飛不離的堅實土地。“遲顥啊遲顥,如果你沒有走進我心里,你就不會愛上我,如果你沒有走進我心里,你也不會離開我。”

22

“到了,到了,R縣到了,都下車了。”司機用維語喊著。

我從回憶里清醒過來。想想20年前第一次來南疆,下午7點鐘就已經沒車去鄉鎮了,如今的交通真是方便,當然也得益于如今安定的治安環境。

我在“老地方”蛋糕店拿到提前訂好的蛋糕,如果不是看到老板送我的蠟燭,我還不相信自己已經是奔50歲的人了。

我掏出那塊陪伴了我20年的魅族PRO6手機,拍下這第23張蛋糕照片。此刻,我多想把它發送給那個遠方天國的人,告訴他:

“你我的生命中,都曾有那么多過客,卻終究還是彼此唯一的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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