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離開我們已經滿兩年了。
? ? 在這兩年里,我不敢主動地去回憶他。他的照片,也不敢裝裱掛起,我把他放進一本厚厚的書里,板板正正的擺在電視柜最里面的角落,一次也不敢去看。
? ? ? 只是在夢里時常遇見他。穿著我買給他的那件咖色羽絨服,兩手袖進袖口里,蹣跚地下樓,然后跟在我的車后,在我搖窗道別的時候,看似面無表情地說“走吧,走吧”在我到了路的盡頭快要拐彎的時候,再回頭看時,他依然還是那個姿勢——往我離去的方向盡力眺望著。
? ? ? 這個情景在他活著的時候曾經出現在我和他分別的每一次。
? ? ? 我不?;丶遥驗槲以谇Ю镏獾耐獾兀桶值穆撓刀荚陔娫捓?,確切地說,是在和娘的通話里。因為,只要娘在家,一定都是娘去接電話,他要問的,再通過娘傳遞給我們,通常,在和娘的談話中,也時常傳來他的聲音。只有娘不在的時候,電話才是他接的,第一句就是:你娘出去了,然后再問:放狗呢?他把遛狗說成放狗。其它的話還沒多問,他就急著把電話掛上。爸在我的生命里,似乎只是一個存在的符號,一個躲在母親背后可有可無的影子。
? ? ?爸和我們,心里總是隔了一層。
? ? ? 在我們姐弟之間,從沒和誰推心置腹的交流過一次。我們因此都不知道爸爸心里到底有什么心思,至死我都不知道爸爸有什么心愿或者遺憾。
? ? ?他從沒打過我們,甚至沒有對我們很大聲地說過話。
? ? ? 爸從年輕的時候,就和娘分居兩地,爸在百里之外的城市,是一名鐵路工人,娘帶著我們在老家。
? ? ? ?小的時候,我對他是陌生的,他常常一個月才回家一次,而且都是下班后做最后一趟火車回來,小鎮的火車站離我們家十多公里,爸爸不會騎車,下了火車再步行回家,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晚上十點了,那時我和弟弟妹妹們早已入睡了。
? ? ?爸爸舍不得耽誤一個班,常常第二天早上就要趕回去,記得爸爸四點多就起床,把院里的糞坑給起了,把水缸挑滿水(那時家里還沒有壓水井,要到村里很遠的機井去挑),然后再步行好幾公里外的車站回城里上班。
? ? ?我小時候對爸的記憶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我經常在半睡半醒中知道爸爸回來了,然后感覺一雙大手摸摸我的臉和額頭,第二天走的時候依然如此。雖然陌生,但也有對爸爸天性的依戀。有時候,知道他要回來,就不睡覺等著,等他回來后,坐在奶奶的小屋里,聽他和奶奶說東道西,我不注意聽他們說什么,常常趴在他的膝蓋上睡著了。
? ? ? 娘說我小的時候非常不聽話,一點不如意就能閉著眼睛哭半天,爸卻從不舍得打我,我依稀記得大約兩三歲的時候半夜里哭鬧,爸在院外的寒風中抱著我邊拍邊晃。也還記得,爸爸叫妹妹“真頭”,叫弟弟“憨子”。也還記得,那時候家境不是很好,我和弟弟妹妹住校,周末回家的時候,爸會給我們做點好吃的,回學校的時候,爸買來一大桶大醬,用五花肉炒好裝在瓶子里讓我帶著......
? ? ?或許因為小時候他經常不在家的緣故,爸和我們姐弟四個從不曾像其他的父子父女一樣推心置腹的交流,我們從不知道爸爸的心事,但我們分明能感覺到他對我們的愛。
? ? ? 爸爸去世兩周年了,我專程從千里之外趕回去看他,墓地上,在爸的墓碑后面又多了好幾排,愛熱鬧的爸爸應該不會寂寞了吧?
? ? ?兩年來,我一直不確定爸爸真的離開了我,仿佛在電話的那端,在媽媽聲音的背后,爸爸專注的眼神,依稀看見爸爸用兩個指頭領著大大小小的裝著食品的塑料袋,看見爸爸蜷縮在靠北面的那張小床上,在我離開的時候,蹣跚下樓,穿著那件咖色的舊棉襖,往我車開的方向盡力眺望...
? ? ?爸爸,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