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我裹著高中母校特產的冬季校服,假裝是一只北極熊,一字一句在屏幕上敲打出爛俗無味的小說。
反胃,痛苦,絕望。
李沫然的視頻通話便在那時不期而至,把我從渾渾噩噩的混沌中拉扯出來。
但接通后我只看到一片漆黑,詢問多句后,方悠悠傳來一句慵懶的“醉了,躺著呢。”
我莞爾,一向精明強干形象的李沫然只有在這種時刻才會嬌憨起來,音調飄忽聲色含糊。可以想見她必定是頂著一頭亂發,面色緋紅地草草窩在被褥里閉著雙眼與我通話。
也唯有此刻,她才會放出被羈押許久的軟弱與矯情,顯得真實可親起來。
我不須多說什么,知道她定然會開始絮絮叨叨。
果不其然,在短暫沉默后,她語帶哽咽地說起將要回國的事宜,以及多么不舍國外這群好友,也正因此在聚會里不由自主喝多云云。
我心中一陣悸動,這樣可人軟糯的李沫然我從未見過,顯得更誘人了。
“唔,說好的,明信片呢?”
我沖動之下正想回答“寫好了要寄出去呢”,但鬼使神差下還是說道:“買不到。”
“可惜了,過幾天就要回去,你寄出去來我也收不到。”
這是李沫然同我的約定,彼時尚在北京的她寄來一張香山的明信片,附了那首老土的《山行》,我笑說下次回寄一個,讓她見識見識什么才叫明信片。
然后就一直拖到她出國。
她不曉得,我漸覺同她不再似貼心的好友,倒像是暗戀的對象。所以,我早打定主意好好利用方寸空白,寫一點情真意切的東西好讓她知道。
但臨了我又開始猶豫,生怕一步地獄,戀人不成連朋友都沒得做,于是安慰自己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抽回了腳。明信片便就一直擱著了,就在桌角書中,我伸手便翻了出來。
想到這,有些意興闌珊的我開口:“睡吧,我唱歌哄你入睡。”
“嗯。”李沫然溫順地像是嬰孩,應聲幾乎輕不可聞。
“院子來了一群雀鳥做客
掛滿橘子的樹于是活了
剛下山的夕陽把影子拉長了
你走到了門口
手上拎著行李是要走呢
還是作過的夢都不算了
眼睜睜望著你我卻不敢開口
我沒勇氣要求
這憂啊這愁啊
這愛啊這債啊
混在我腦海一瞬間成災
你是哭呢笑呢悲呢喜呢
你這樣掩埋別叫我去猜
……”
我唱得很舒緩,和著李沫然鼻息的節奏,像潮汐輕拍灘涂。
“睡著了嗎?”
對面闃寂無聲,只有均勻的呼吸聲隔著千山萬水,穿云破霧而來。我能嗅得出無線電波裹挾著的溫熱氣味。
低頭看去,手中是字跡工整的明信片,我輕輕念出聲:
“夏日與你相識,兩年后的秋日才與你相知。中間迷失多少歲月,拾不回的,是舊日美好。此生不長,都浸在你的笑靨中,也只剩區區數十載。原諒我的直白,因為此刻才曉得,文字太輕,壓不住涓滴思念,流淌出來,匯成阻隔你我的太平洋水。我的愛永不退潮,比海嘯更洶涌澎湃。”
抬起頭,窗外梧桐微動,夕陽早已沉沒,只有無數街燈照映著樹影婆娑。相差15個時區的地球另一端,應是凌晨兩點。
我合上筆記本,默念一句“晚安”,原本的煩躁、急切和欲說還休,都在方才的自言自語中煙消云散。
可能,我所要的并非傾吐,而是表達。傾吐終有罄盡的時候,表達則能余韻不絕。
李沫然曾給我寫信說:“我只是汪洋中的浮木,我夢想讓沉入海底的人望見光的影子,使失足落水的人找到生的希望。這只是一個夢,我是塊浮木,找不到方向。給我方向的話,或許我能和你一起靠岸。”
在皮囊下的憧憬釋放后,我了然,靠岸。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