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過界
當芣意再次注意那棵薔薇的時候，才發現那些熙熙攘攘盛開著的粉色的花朵早就凋謝，只剩下郁郁蔥蔥的綠色枝葉以及硬硬的花萼。她愣愣的看著沉墜的墨綠，仿佛那喧鬧盛開的模樣還是昨天。
開得太縱情，也是衰落的也讓人唏噓。
恩詞終于搬走，黑暗中芣意望著空空的床位，不知不覺的落下淚來。
芣意再也不借著樓道里的路燈看書或者寫信，也沒有誰會特別給某個還沒有回來的美女留門，也沒有在凌晨悉悉索索的吃東西。
原來一個人離開，有時候也會把別人的習慣帶走呢。
芣意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不久便架上了流行的粗邊框眼鏡。粗粗的邊框遮住她的眼睛，粗粗一瞥，也讓人認不出來。眉眼躲在鏡片后，探究著別人。
恩詞自從搬離宿舍之后，與芣意之間便多了一種距離。仿佛曾經深夜的交談并不存在，就像是虛妄中的幻覺。教室里，一個最南邊，一個最北邊。隔著的距離就像是天南和地北。芣意悲哀的想，她們之間的親密無間終于在這樣的物理距離中消失殆盡。
她終究是生性涼薄的女子。在上樓下樓，抬眼低眉間，一切都像是并不熟悉一樣。
空落的床鋪總會有人補充進來，空了的心也會有另外的人來替代這個位置原來的人，位置就那么多，誰也沒有辦法控制，有人出去，自然也會有人進來。只不過給不給她們同樣的待遇，這就是自己的事情，命運與生活從不在乎那種由心支配的習慣。
每日下午。芣意常常一個人坐在圖書館的角落里，陰冷。背后的窗外有大片的蔥郁的樹木，開白色的花朵，清香無比。她知道，是梔子。面前攤開的書籍總會在她嗅著窗外的花朵清香的時候，被風吹亂了頁碼。
六月薔薇已敗，卻是梔子盛開的季節。當一種花朵頹敗的時候，也會有另一種花朵熙熙攘攘的盛開來。即使，梔子不是那種熱鬧的花朵，但是當你看到一大片的梔子樹林盛開的繁盛的如同一場演出，你沒辦法對那樣潔白清香的盛會習以為常，熙熙攘攘，終究淡化清雅冷淡的印象。
偶爾摘了一把帶著骨朵的花枝，插在玻璃瓶子里，往往一夜便盛開的如同一場幻覺般的茂盛。粉白的花瓣，以及噴香的氣味。
芣意把它別在包包的扣子上。
景陽問是什么花，這么香。芣意拿給他，卻也瞥到從花蕊處爬出來的蟲。
原來，太過芬芳的花朵總會引來過多的關注，不管情愿不情愿。
她和景陽去吃飯。步行街上的川菜館。本來是打算去味千拉面，只是晚上的時候，味千外面的人總會排了長長的隊伍。
川菜館里亦是喧嘩的人聲，他們選了二樓的桌子，廳中央立起著一顆直徑約四五十公分的樹，外圍還煞有介事的用磚塊圍了一圈立起來的“柵欄”。女服務員都著有藍色小印花的上衣，并搭配黑色的圍裙。
他們點了店里有名的水烹魚。
滿滿的一大盆，上面漂著一層辣椒，只是味道并不重且沒有咸味，只是對于景陽來說，這樣已經足夠讓他承受不起了，芣意看得出來，他是遷就她的，于是為他點了店里的另一份招牌菜，包菜卷牛肉粒以及，銀耳桂圓羹。銀耳，紅棗，桂圓燉煮出來的甜羹。透明的玻璃碗盛著的，晶瑩粘稠。
一口米飯，就著炸透了的辣椒吃，怡然自得。景陽也覺得好奇便學著她的模樣吃，豈料辣的他連喝了幾大口水。芣意看著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并舀了一勺甜羹送到他的口中。此時此景，就著餐廳里喧嘩的人聲里，她擎著手臂，喂對面的男子一湯匙甜羹，足以讓別人認定著他們之間的關系了。
芣意喜歡吃桂圓，景陽把玻璃碗里的桂圓全都挑出來放在她的碗里，看她一粒一粒的輕輕咬破褐色的果肉，吐出圓圓的核。芣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擋住他的眼睛，可是景陽卻順手握住芣意的手指。
九點，最后一班923路。
空落的公交車，他們坐在最后一排。芣意坐在最里面靠近窗戶的位置，九點鐘的城市，還是流光溢彩，紙醉金迷。她并不喜歡這個城市，一點都不喜歡。可是，這卻是逃離那個家庭的唯一出路。
景陽握著她的指尖，問她怎么了，手指為什么這般涼。
芣意試圖抽出手指，說沒什么，一直都是這樣。景陽把她的手指放在手掌中，輕輕揉搓，問她現在有沒有好點？她看著這個男子，清瘦而英俊像極了阿讓，她看得出來這個男子對她有興趣，只是她并不能像其他女生那般期待愛情。
景陽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嗎？
她側著臉龐看他，她不想把所有的男人都看的太過齷齪，眉眼間帶著笑意，問他，你是認真的嗎？男生重重的點了點頭，是，我喜歡你。
芣意看著自己略顯蒼白的臉倒映在對面男子沉靜的眼睛里，她想，即使這樣沉淪下去也沒什么關系吧，就算他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會原諒他的吧，因為他是像著阿讓的男生啊。唇邊綻放出如同薔薇般明艷的笑容，眉眼間露出明亮的色彩，她說：好啊，我們在一起吧。芣意抬起自己的手，挽著他的手臂，笑得云淡風輕般。
落在她臉頰上的吻，輕柔的就像是蝴蝶停留的瞬間。
這是屬于年少的愛情，單純以及簡單。只要一個吻就可以快樂許久。
他們一如尋常戀愛的男女一般，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偶爾會遇到程昱，芣意總會低著頭當作不曾看到他，緊緊的握住身邊男生的手。景陽有時會問她怎么了，她仰頭對他微笑然后搖頭。
有時候也會覺得恐慌，芣意對薇禾說，我以為我是心甘情愿的與他在一起，可是就是有些時候內心還是有些恐懼與空洞，再這樣下去，我擔心有一天我會傷害到他。
薇禾說，他并不適合你，你的內心太潮濕，任何情感放在你心底里都會腐敗變質。
芣意默然，她怎會不知道。只是，有時候還是不舍得放手，哪怕只有一丁點的溫暖還是忍不住的靠近。
即使內心忐忑。
他們也一如學校里的其他情侶一般，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在操場上一遍一遍的繞圈行走，也會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親吻擁抱。
芣意在接吻時總會睜著眼睛，而景陽總會伸手覆蓋住，他說：“你這樣睜著眼睛，會讓我害怕。”芣意輕笑，笑他莫名其妙。
景陽小心的擁抱著她，輕輕喚她：“老婆……”
芣意身體一僵，不著痕跡的推開他的胸膛，輕輕繞著自己的頭發。藉著這夜色茫茫她冷淡的說：“注意你的措辭。”
男生笑道：“等到我們結婚后，不都得這么叫了么？”
芣意在心底冷笑，說道：“那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呢。”
為什么每個人都喜歡說一些無法實現的承諾？是不是他們認定了戀愛中的女生都是白癡，對他們的鬼話深信不疑？
芣意再一次的對愛情有了失望的跡象。
7.薔薇泡沫
芣意做事一向是想到就會有行動。
當景陽對她說，如果她要晚歸或是與誰出行都要跟他報備的時候，芣意忽然感覺的到自己內心底升騰起來的厭煩。她低著頭絞著自己的手指，等到他停下來的時候，她才輕輕的說道：“要不，我們分手吧。”她抬頭望著男生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的留戀，或者說她一直都沒有愛過眼前的男生，男生覺得這是個玩笑，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她剛才絞著的雙手，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嘴角張了張也只是問：“為什么？”
芣意把手指放在背后，回答道：“我不知道，或許是我們不合適。”她沒有說她不愛他，如果說起這樣一句話，那么她在別人面前維系著的沉默的乖巧的模樣或許就會有著一絲的瑕疵，「我們不合適」一向是分手男女推脫責任最好的借口。不合適代表至少有努力在一起配合過，這樣讓對方心里也會有一絲絲安慰。
這樣到底還是自欺欺人。
薇禾以一種旁觀者的超脫模樣對她說：“幸虧你早放了他，否則你早晚毀了他。”若是以往，想來這句話應該是恩詞對她說，并且帶著一副嘲笑的模樣。她總會說，那些會喜歡的你的男生，都是瞎了眼被你的外表所迷惑相信你是賢妻良母型，而你的本質只能做狐貍精！
她笑，隱藏起自己悲傷的眼。
她只是想要許多的感情，卻不需要同時附加的約束以及桎梏。
她依舊會去圖書館，恢復以前看許多書籍的習慣。坐在角落里，看書并做筆記。
如果內心安定或許就不會對這猶如捕風的情感有所眷戀。
景陽有時會出現在圖書館，而大部分都是為了尋找在圖書館里的某個美女，偶爾會從她的身邊經過，芣意抬眼露出沒有情緒的笑容。如果男生以為用身邊出現一個女生來刺激一個打定主意要分手的另一個女生的方法可以奏效，那么她只能深深的給予他鄙視。不是每個女生都會如此淺顯。終于有一天，他攔在教室的樓梯口，他說：“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芣意微笑道：“我并沒有要求你做過什么。”她走下樓梯，站在他面前，說：“你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嗎？你只是想要有人陪在你身邊而已，而那個人是不是我都無所謂。”
景陽不說話，或許當真是如此吧。
芣意從他的身邊走過，繼續說：“往后，我們還是朋友。”
芣意對感情有著異乎尋常的渴求，她討厭寂寞也討厭被忽略，卻偏偏又不能接受被束縛。即使她沒有能力去回應她索取來的情感，但還是有著足夠的野心與盲目。
社長偶爾也會坐在她的身邊，陪她看書。芣意不說話只是對他微笑，表示不拒絕。
六月中旬已經開始忙碌考試的他們，誰也無暇顧及到誰。公式練習題英文以及專業課的考試，讓芣意忙的焦頭爛額，薇禾有時會給她補課，死記硬背下類似的題目，默念希望可以順利通過考試。
模擬電路，數字電路。諸多內容，芣意的腦子要短路了。她決定，英勇的掛科。
五天。學校的考試時間安排的很緊湊，渾渾噩噩的總算熬了過去。
學校里到處都是匆匆忙忙的身影，有人已經拖著行李箱準備回家，圖書館也已經停止了借書的程序。芣意百無聊賴的回到宿舍，卻驀然發現景陽居然在班級的另一個女生宿舍里笑的如此肆無忌憚。
原來，他當真尋著了另一個女生在取代他的寂寞。
她微微一笑，嘲弄自己的先見之明。
誰對誰動了情，誰對誰是真心。
8.人間煙火
深夜的車廂總會讓人覺得煩躁，特別是身邊有這許多人的喧雜的聲響。芣意靠在窗戶的玻璃上試圖入睡，旁邊的薇禾在跟對面的程昱插科打諢。
她常常會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下，升騰起恍惚。
熱鬧的是別人。
凌晨四點多抵達車站，原本在車廂內略顯擁擠的人們，一下子如同水珠一般，融入人群中找尋不到。芣意看看周圍，薇禾不知到哪里去了，大抵是跟著程昱一起出站。她跟著人潮朝著出站口涌去，在火車上的時候便收到了阿讓的短訊，他說他來車站接她并且已經在車站口處。
凌晨的戶外有一絲涼意，她張望著圍在柵欄邊的人群，卻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孔。那家伙明明說是在出站口，她想著難道是弄錯了。這時，有人從背后拍了她的肩膀，她回頭引入眼簾的卻是一頭惡俗的金黃色的頭發，依舊瘦高的他咧著嘴沖她微笑。她啞然，但是還是說了句：“你怎么弄成現在這幅德行。”破壞了他存在于芣意心底里幾年來的白馬王子的形象。阿讓摸了摸自個兒的頭發說道：“現在不是流行么？”她嗤之以鼻的說道：“追著流行的人，往往都是不懂流行的人……”阿讓只是笑，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距離回家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芣意靠在他的肩頭，睜眼看著前方。她說：“阿讓，你還好么？”男生露出好看的笑容，回答道：“我很好，小意。”芣意在他的肩頭蹭了蹭，疲憊的說：“那便好。”
五樓的公寓，父親給她開門，并做好了早飯在等她。母親也早已經去上班。
她匆匆喝了一點粥，便回到房間，沾床便睡。
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感。
9.秘岸
“我要結婚了。”男人發信息給她。
芣意看著閃光的熒幕，淡淡的微笑。她知道，他始終都要結婚的。
暑假剛開始，她顛沛流離的逃到外婆家。
她和表妹擠在一張床上，表哥的新房剛剛布置結束，懸掛著的婚紗照映照著她的眼。
告別其實很容易。
忘記他是他。
他只能是她內心的最隱蔽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