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四)

四,牢籠

1)第二天一大早,欣然睜開惺忪的眼睛,抬手摸了摸暈乎乎的腦袋,只覺得渾身無力,口渴難忍,正欲翻身起床時,從透過窗簾的朦朧光線中看到洪澤睡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則一絲不掛,她惶然坐起,拉起毛巾被包住自己,蜷縮床頭,掩面而泣。

洪澤睜開朦朧的睡眼,起身伸出手臂,輕撫著她的肩膀說:“對不起,昨天我們都喝多了。”

欣然猛然抖動一下身體,哽咽地說:“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昨晚你是故意灌醉我的,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你向我炫耀你的富有,顯擺你的能力,借此來報復我。這就是我向你借錢必需要付出的代價嗎?”

“不是你想的這樣。欣然,我愛你。我在你面前很難控制住自己……”

“你不要以愛的名義來滿足你的獸欲,一個趁人之危的人也配談愛嗎?”欣然哭著大聲嚷道。

“不是你說的這樣。昨晚你是自愿的,我并沒有強迫你。”

“你無恥。是我瞎眼了,我怎么會相信你這個畜生。虧我還把你當成一個值得信賴的好人。”

“我無恥,我畜生。那你們是什么?我真心真意愛著你,可沒想到你卻跟了那個一無是處的雜種。你何嘗想過我的感受?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樣過的嗎?你知道我為什么辭去老師不做、不惜惹惱家人而去上海流浪嗎?這都是因為你。我發誓一定要得到你,這就是我活著的動力。可就在我憑借自己的能力擁有了財富而想尋找你時,你卻意外地出現了……”他眼中閃爍著陰邪的光,仰頭哈哈哈大笑,“你看,連老天爺都幫我,這不是咱倆的緣分是什么?欣然如果嫁給我,我不再嫉恨你的過去,我只要你來分享我的成功,我的苦樂,做我的老婆。你如果同意,我即刻回去就把婚離了……”

洪澤說著上去抱住欣然,欣然反手一掌只聽“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洪澤油膩的臉頰上。

“你休想。偉雖然沒有你富有,但你給他做狗也不配,你這卑鄙無恥的人渣。”

欣然滿臉淚痕,罵完后,急匆匆收拾東西,隨后決然地走出酒店。

“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從身后傳來洪澤竭斯底里的邪惡的聲音。

欣然終于從絢麗的美夢中清醒過來,但一切已為時已晚,她忍受著無法自愈的心靈傷痛,躑躅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街市,陌生的語言,讓她不知所措。往哪里去?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她憂心忡忡、漫無目的,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此時她又熱又渴,抬頭看看蒼白的天空已近中午。

她來到一家餐館前站住,吸了一下干渴的嘴唇。無論怎么樣,先要找一份工作,找一個安身之處。想到這里,她走進餐館。餐館不大,里面有七八張桌子,兩張桌子上有人在喝酒吃飯。這時,一個十幾歲的漂亮女孩走過來用英語招呼她。

她盡管在上學時學過英語,卻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對于簡單的對話還是不成問題的。

“對不起,我想找你老板。”她些許窘迫地說。

女孩微笑著轉身走了。過了一會,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過來問道:“小姐,我是餐館的老板,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是中國人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沒想到老板竟然能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自己交談,這讓欣然驚喜萬分,身在異國他鄉,能聽到自己國家的語言,該是多么親切啊!她高興地說:“我想找份工作,你們這里需要人嗎?”

“不好意思,我們店小,不需要人手了。”餐館老板溫和地說。

這時,從旁邊的桌前走過來一個年輕微胖的男人盯著欣然問到:“你要找什么工作?”

“一般的工作我都能做。”欣然看向走到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淡定地回答道。

這是一個地道的泰國人,三十歲左右,一米七的個頭,眉骨突出,眼窩深陷,盡管保養的不錯,但那黝黑的皮膚是無法用高貴的護膚品能夠滋養白的。

“有一份工作,條件好,工資高,我想你一定喜歡。”

“是做什么的?”

“紡織廠。”

“紡織廠。”欣然在心里重復道。她猶豫著,臉上露出迷惘的神情。她怕被別人騙了,但是現在自己必須有份工作才行。

那男人看到欣然顧慮重重的模樣,接著說:“你放心,我不會騙你,那是我家的廠子,我今天出來辦事碰巧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算了。”男人說完,轉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吃飯。

欣然躊躇不定,她看向餐桌前吃相優雅的男人及男人對面的一個漂亮文靜的女人,從他們的舉止言談中感覺不像邪惡之徒,于是走了過去說:“我能不能先過去看看然后再做決定?”

男人笑了一下說:“當然可以。來我們一起吃飯,吃過飯后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辦完事就走。老板拿一副碗筷。”他抬頭向柜臺喊了一聲,然后指了指同桌的那個女人,“這是薩拉小姐,我們的銷售經理。我叫科萊。”

莎拉穿一件花色艷麗的長裙,露出一邊肌膚如玉的肩膀,她看著欣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隨手倒了一杯水,放在欣然面前……

2)欣然不知道科萊要辦什么事去,她依照吩咐,跟隨莎拉去超市買了許多東西,直到下午三點多科萊才與她們匯合。

開車后,莎拉給欣然一瓶礦泉水,這時的欣然也真的渴了,她接過來咚咚咚喝了幾口,猶如一股甘冽的清泉流進干渴的土地,頓覺清爽愜意。

面包車載著欣然東繞西拐在熱鬧的城里穿梭,欣然心里猛地產生了一絲莫名的不安,“也許是陌生的緣故吧。”她暗暗自慰道。

“你們是本地人吧,為什么漢語講得這么好?”欣然好奇地問道。

“泰國是一個旅游國家,即便是一個賣零食的小孩,為了招攬生意,還學會了幾個國家的語言呢。更何況來自中國的旅游團那么多,為了生意,理所當然要先學會中國的漢語了。再說干我們這行,常年在外面聯系業務,必須要掌握多種語言才行。”科萊回答道,而后他抬起眼皮,從后視鏡里看了后座上的欣然一眼。

欣然神情恍惚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心不在焉地看著這片陌生的國土。突然一陣睡意襲來,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困乏,那雙纖薄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她揉了揉眼睛,竭盡所能地保持著清醒,但極度的困倦漸漸模糊了那雙清澈的眼眸,夢神在她的腦海里慢慢拉開了一幅溫馨的畫卷。

“都坐好了嗎?我們出發了。”偉坐上三輪車的座位上回頭喊道。

欣然坐在三輪車車廂內的一個小板凳上,懷里摟著坐在一個倒過來的紅塑料小桶上的小明。小敏站在前面,雙手搭在爸爸的肩膀。

“好了,我們出發了。”欣然微笑著拉著長音說道。

“出發嘍,我們玩去嘍!”小敏高興得隨和著。

偉蹬著三輪車,穿過車來車往的街道,拐向一條寬闊的大路向前奔去。路兩邊的白蠟樹,枝葉茂盛碧綠,樹叢中的夾竹桃,花枝搖曳,鮮艷奪目。天空蔚藍,空氣清新舒暢。

迎著徐徐的晚風,小敏高聲唱起新學的兒歌。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著一個大竹筐

清晨光著小腳丫

走遍樹林和山岡

她采的蘑菇最多

多得像那星星數不清

她采的蘑菇最大

大像那小傘裝滿筐

噻籮籮籮籮哩噻籮哩噻

籮籮籮籮籮哩噻籮哩噻

噻籮籮噻籮籮噻籮籮

噻籮籮噻籮籮籮哩噻

女兒甜甜的童聲感染了爸爸、媽媽。由女兒的獨唱變為三口人的合唱,空氣中彌漫著快樂的氣息,隨著歡快的節奏,大家的頭搖來搖去,沉浸在無限的幸福中。

一家人說說笑笑來到一個大大的公園里,孩子下車后在平坦的草地上高興地玩耍。偉從車上拿起魚竿和那個紅色的塑料水桶及一個小板凳向不遠處的小河走去。

“我也去釣魚。”正與姐姐玩的小明看到走向河邊的爸爸,慌不迭地追了上去。

“你可不能去。你看那邊有涼亭,還有秋千,讓媽媽帶你們蕩秋千去。等爸爸釣了大魚后,爸爸回家給你們做紅燒魚吃。”偉一臉幸福的表情,耐心地勸導著兒子。

“我想看你釣魚。”小明撅著嘴執拗地說。

“你去了,就把魚嚇跑了,沒有魚,爸爸就做不了紅燒魚了。聽話,玩秋千去哈。”

“小明,我們玩秋千去了,快點過來啊!”小敏在前面喊道。

偉笑瞇瞇地看了欣然一眼,繼續向前走去。

小明屁顛屁顛地追趕姐姐去了。孩子們在草地上笑著、跑著、鬧著,歡聲笑語在空中飄蕩。他們跑著跑著被一個漫坡遮擋住了,不見身影,只聞其聲。孩子們稚嫩的說笑聲仍不斷地從坡下傳出來。跟在后面的欣然急忙跑到坡上,卻已不見孩子們的蹤影了。

她頓時懵了,心急如焚地大聲呼喊,聲音竭斯底里。她像瘋了似的到處尋找,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可是河邊空無一人,只有那一汪河水,泛著粼粼的光芒。

“老公,小明,小敏,你們在哪里?你們在哪里?”她雙手折成喇叭狀大聲地呼喊著,隨后雙手抱頭哭了起來。

她惶恐萬分,一會向前走幾步,一會又向后退幾步,踉踉蹌蹌,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掉進明晃晃的河水中。河水淹過頭頂,她奮力地拍打著冷清清的水,穿出水面,妄想爬到岸上,可是用石頭砌成的河堤長滿了墨綠色的青苔,青苔泥滑根本無處攀緣,她拼命地舞動著雙手,毫無作用的撲騰讓她耗盡體力。就在她失去希望在恐懼中等待沉沒之時,猛然看到一只小船從朦朧的霧靄中向自己劃了過來,船上站著一個人看到她后,臉上露出一抹詭譎的微笑,隨后揚長而去。就在船經過她身邊的那一瞬間,她急忙抓住船尾的一個鐵環,竭盡全力地爬了上去,當她氣喘吁吁地坐在船艙張望時,船上竟然空無一人,而與此同時,船底漏水了,河水向翻滾的泉眼涌進船艙。她驚惶失色,驀然一種無形的力量拖著她下沉,下沉……她大聲呼救,聲音卻被巨大的壓力反彈過來。但仍哭叫不止……

一個激靈,她遽然睜開了眼睛,恍惚間看到薩拉正笑瞇瞇的從副駕駛座上扭頭看著自己。原來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她急忙坐起身,兩眼仍噙著淚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完全清醒后,她不禁感到奇怪,自己怎么會睡著了呢?而且上車時明明是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什么時候躺下來的呢?且渾身無力。莫不是昨晚酒喝得太多的緣故?

3)欣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她的目光轉向車窗外時,繁華的鬧市已不見蹤影。不知何時,蒼白的天空布滿了五彩繽紛的晚霞,萬道霞光給廣袤的大地鍍上了一層金黃色。而漸漸西沉的太陽卻像是哭紅的眼睛,慢慢地被天邊的一堆青云吞沒,空中最后的那一抹血色的紅霞也隨之黯淡下來,變成了灰黑色云團。

順眼望去,空曠荒蕪的土地,雜草叢生,黃土滿目。偶爾出現一個破敗的小村,也是蕭索冷寂,像灑落在原野中的一片垃圾。

欣然看到此景,突然產生一種極度的緊張。她神情恐慌地問:“這是什么地方,如此偏僻荒涼,工廠在哪里?”

“你看到前面那一片模糊的房子了嗎?快到了,不要著急。”科萊說。

這確實是一個紡織廠,不過織染一體。高大的圍墻上面是刺狀的防護網,一扇大鐵門無情地隔開了外面的世界。大門旁邊是保衛室,保衛室對面的柱子上拴著兩條兇猛的獵狗。隨著吱吱呀呀推拉鐵門的聲音,車子在一排高大整潔的房子前停下,科萊用當地話和薩拉說了幾句后,便下車拐向左邊的辦公處。

薩拉則引領著欣然繼續向里走去,幾排陳舊的廠房里燈光通明,咚咚當當的機器聲不絕于耳。寬大的院子內掛滿了印染好的梭織布,像一幅幅五顏六色的帷幕,遮擋住后面的黑暗與齷齪。大棚下巨型的鍋內冒著騰騰熱氣,工人汗流浹背,他們帶著污濁的圍裙煮布,而另幾個工人分別在多個大缸前泡染布匹。

忙碌的人們看到薩拉和欣然經過時,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們形容黝黑削瘦,面無表情,動作機械,且不時的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窺視一眼新來的異國他鄉的陌生人。

在廠房最后面是幾排宿舍,左邊男人是住的,右邊是女人住的。中間用一道一米多高的鐵欄隔開。宿舍骯臟不堪,房前的鐵絲上掛滿破布爛衣,猶如進了貧民窟。

一個寢室內住十幾個人,汗酸味、 餿臭味, 垃圾的腐臭味,混在一起,讓人作嘔。

當欣然看到身邊那些衣著骯臟的工人、艱苦的工作、惡劣的環境及戒備森嚴的圍墻時,猛然想起了多年前在娘家的時候,曾聽說過的黑磚窯的故事,不覺恐慌萬分。她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黑工廠,意識到自己被人拐騙了。她臉色慘白,欲哭無淚。由初到泰國時的興奮、好奇,轉為失望、懊悔,繼而到現在的恐懼和絕望。

4)莎拉,是紡織廠廠長的助理,也是科萊的情人。科萊則是業務經理,又是一個拐騙工人的老手。

薩拉把欣然領到其中一個房間內,目光掃射一遍后,像獄警傳喚犯人那樣帶著些許冷漠和嫌棄喊道:“麗梅。”

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急忙從床上爬起來,一頭亂發像一個雞窩,橢圓形的大臉像一個熏黑的面餅,一雙看似溫和善良的眼睛含著甜甜的笑容,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那魁梧的身材讓人難以相信她是本地人。

“對不起莎拉小姐,我不知道您過來,您有什么吩咐?“她搓著雙手,弓著腰,低眉順眼地柔聲問道。

那一臉奴相,滿足了莎拉的虛榮心,但她仍然一臉的嚴謹。

”給她找個床位。“

”好、好、好,跟我來。“那個叫麗梅的女人,笑微微地看著欣然說道。

“不,我不要在這里工作,我要回去。”欣然神情些許緊張。

“你覺得你還能回去嗎?”

“什么意思?”

“安心的在這里工作吧,什么也不要問,這樣對你有好處。”

“不,我要回家,我不能留在這里。來時,我曾給科萊說好的,等我看過廠子后,再決定做不做這份工作。“

”你太天真了。“莎拉鄙視的看著欣然說道。

“你們不能強迫我來做自己不愿做的工作,你們無權像拘留犯人那樣限制我的自由,這樣做是犯法的。”

“來到這里,你就別在強調什么法不法了,廠里的規定就是法。”

”求求你莎拉,幫幫我好嗎?你們泰國人不是都信佛嗎?看在佛祖的份上放我回去吧,求求你!”欣然突然淚水橫流,雙膝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她伸手拉住莎拉的手臂祈求道。

“我們沒有強行帶你來,是你自己要來的,現在你說什么也沒有用了。”莎拉掙開欣然的雙手,不耐煩地接著說,“既然來到這里,就要聽從安排,如果你不想受苦,把東西放下跟著我去車間。”

欣然雙手掩面而泣,兩肩猶如秋后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起來吧,如果你好好干活,也許會得到重用,到那時或許會有希望。”莎拉低聲說。

欣然慢慢站起身,抹了抹面頰上的淚痕。

“這是新來的中國姑娘——欣然,從現在起就是你們的工友了,大家以后和睦相處。”莎拉用當地方言介紹道。

幾個接夜班的工人,在硬板床上用一只胳膊肘支撐著瘦弱的身體,她們面黃肌瘦,兩眼無神地觀望著眼前的情景,盡管她們對莎拉和欣然的對話聽不懂,但也知道這是誘騙來的新工人。她們聽了莎拉的宣布后,一個個面無表情地又躺在床上,像一條條軟綿綿的過冬的蛇。

“走,我給你找一個睡覺的位置。”沒想到那個叫麗梅的女人竟然也會說英語,她用一種詭譎的眼神凝視著欣然說道。

欣然提著自己的行李跟在后面,走到房子的最里面靠墻的一個高低鋪前停下。

“你就住在上鋪吧。我把上面的東西拿下來。”麗梅說著,站在下鋪的邊緣把上面堆積的雜物取了下來。

“走吧,我帶你到車間看看,熟悉一下情況。”站在門口的莎拉催促道。

欣然悲愴地跟在莎拉身后,木訥地行走這片陌生的而又讓她憎恨的土地上。她們穿過幾排房子,來到飄著纖塵的紡織車間。

轟隆的機器聲震耳欲聾,排排機器上整齊地掛滿紗線。工人戴著口罩,渾身汗津津的在織布機前忙活著。

在車間隔壁的一間辦公室內,一個三十多歲俊秀的女人正趴在放滿書籍、紙張等雜物的桌前寫著什么。

“英德”

聽到莎拉的喊聲,她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向來人。那一雙蒙上一層疲憊神色的漂亮大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輝,她嘴角微微一笑,目光掃了欣然一眼。

莎拉用當地語言嘰里咕嚕的和她說了幾句,而后轉身看向欣然:“這是車間主管,由她安排你的工作。好好學習,爭取能獨當一面。今晚你回去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八點準時來到這里上班。一天工作13個小時,具體事項由英德告訴你。”

“我要在這里工作多久,你們才能放我回家?”

“我不知道,就看你的造化吧。”

……

欣然失魂落魄地向住處走去,院子內燈光如晝。在寢室不遠處的水池前,兩個洗衣服的女人看到欣然后,停下揉洗的衣服,默默地凝視著從她們身邊經過的他鄉人,而后相互嘀咕著什么。

當欣然走到寢室的門口時,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5)欣然放在鋪上的行李包,不知是誰把包里的衣物掏出來扔在地上,床上的一條薄薄的墊子也被人揭走了。

欣然怒不可遏,她大聲罵道:“是哪個狗渣種把我的東西扔了出來?”

一道道漠然的目光從不同的床位交集在欣然被氣得蒼白的臉頰上。房間內鴉雀無聲,欣然這才想到這些泰國佬根本沒有聽懂自己脫口而出的臟話。

“聾了嗎?我問是誰把我的東西扔出來的?”她用英語又大聲責問道。

“我。我要讓你記住,在這里我說了算。我不管你是從哪里來的,進了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

麗梅一手掐著腰,一手扶著床框,一副盛氣凌人的表情,那圓桶式的身子仿佛吸吮了全屋女人的油脂。

欣然默默地拾起地上的衣物,放在自己的床頭一邊。然后,她平靜地走到麗梅面前,目光緊緊地盯著對方的眼睛說:“把墊子給我。”

“呵喲,語氣這么硬,看來你沒有聽懂我的話啊!老娘就是不給,你敢怎么樣?”麗梅眼睛里含著得意的微笑。

欣然彎腰就把麗梅床上多出的墊子拽了下來。麗梅急忙扯拉欣然的胳膊,兩人就此廝打在一起。女人們瞬間從各自的床上坐了起來,精神抖擻地凝視著眼前激烈的打斗場面。在院中的水池邊洗衣服的兩個女人,也丟掉手里濕漉漉的衣服圍在門口。有的喝彩,有的助威,有的默默地觀望。

也許欣然把滿腹的憤恨都借此灑在這個不合時宜挑釁她的女人身上,也許她抱著魚死網破尋死的決心。只見她身體靈活,每次看到麗梅伸出的長臂總能敏捷地躲過去,并瞅準時機,從背后猛然抱住那個粗壯的腰身,底下用腳一別, 使出蠻力向一邊撂去,只聽噗通一聲,麗梅摔倒在地,仿佛是一棵被砍倒的大樹,渾身的肌肉哆嗦兩下。欣然不給她起身的機會,迅速地跨在麗梅的身上,拳頭像雨點似的打下去。直打的這個比自己高半頭的女人抱頭求饒,才氣喘吁吁地站起身。

這真是應了那句“惡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一個人一旦抱著誓死的決心,那么她就會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力量。

看到麗梅鼻青臉腫的狼狽樣,有的人喜上眉梢,仿佛欣然為受盡麗梅欺負的女人們出了一口惡氣。而視麗梅為主子的跟班卻在一旁唉聲嘆氣。

不知這個在前幾分鐘還跪地哭泣,柔情似水,而后幾分鐘卻變得潑辣勇猛的女人到底蘊含著多大的能量。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敗了大塊頭麗梅,卻真的讓人膛目結舌。

就這樣,這個耀武揚威統治這個房間多年、靠卑躬屈膝、脅肩諂笑而贏得上司一句夸贊的女人,沒想到在一個被剛剛誆進來的中國少婦面前折戟沉沙了。

麗梅,像一只斗敗的公雞,眼睛里含著委屈的淚水,捂著被揍腫的臉頰,眼巴巴地看著欣然把墊子拿走。

欣然下鋪的一個清瘦的女人,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用一雙驚奇的眼神望著欣然,嘴角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欣然把東西放好后,爬到上鋪,用自己的衣物當作枕頭,躺在硬板床上,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

6)躺在床上的欣然輾轉反側,想想這幾天的經歷猶如夢中。她痛恨洪澤玷污了自己的身子;痛恨把她帶進魔窟的騙子;但更加悔恨自己愚魯。想著想著,不禁泫然欲泣。她爬下床,走出房間,在山墻僻靜處低聲啜泣。她思念可憐的孩子,思念辛苦的丈夫。難道這就是老天爺對自己拋夫棄子、離家出走的懲罰嗎?難道這里就是自己最終的歸宿嗎?如果真的死在異國他鄉,何人會知道自己悲慘的命運呢?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淚水像打開閘門的河水狂流不止。

滿天的繁星,猶如一雙雙锃亮的眼睛,爭先恐后地觀看著這個自以為是而把自己推向苦難深淵里的女人,暗暗譏誚她的愚昧。

她驀地雙手合十,跪伏在地:“老天爺!求求您,讓我離開這里吧,讓我……”

“老天爺聽不到你的祈禱。”

一個軟軟的平和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遽然飄了過來。她嚇得渾身一顫,心臟幾乎跳了出來。急忙抬起頭驚悚地張望,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墻角的背影處毫無聲息地走了過來。驚恐無措的欣然,一時竟然懷疑是一個屈死的鬼魂在此游蕩。

“誰?”她聲音顫栗地問了一句。

“不用怕,我是你的下鋪。你剛才的表現太解氣了。我感覺你太了不起了。”來人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說道。

“哼!了不起。了不起,就不會被人騙到這種鬼地方了。”欣然嘲諷的苦笑一聲,悲觀地說道。

“再聰明的人也有疏忽的時候。”

欣然借著燈光看著這個站在自己身邊的微黑的女人,個子不高,烏黑的短發,憔悴的面頰一雙深邃的眼眸,由于臉色蒼老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她手指間夾著一只燃燒的煙卷,煙頭閃著幽靈般的火光。只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張憂郁的臉頰在吐出的煙霧中若隱若現。

“你怎么會聽懂我的祈禱?”欣然面色冷淡地問道。

“我上大學時和一個中國女孩是同班,我跟她學過漢語,但是我說不好。”

“你是當地人嗎?怎么也會來到這個鬼地方的?”

“我是菲利賓人,在泰國留學,放假期間我會在此尋找工作掙錢。我當過餐館的服務員,小商店的售貨員,但都由于工資太低,沒干多久我就辭職了。接著我又到一家不錯的咖啡廳工作,我非常喜歡那種優雅的氣氛,就是在那里結識了科萊,并莫名的愛上了他。他說他第一次看到我時,就喜歡上我了,要不然也不會常去那家咖啡廳了。他出手大方,經常給我買漂亮的衣服和高檔的首飾,讓我身邊的同學們羨慕不已。在異國他鄉,能找到一個疼愛自己而又富有的男人,誰都認為是非常幸運的事。

“我們在學校不遠處租了一套漂亮的公寓,他每次聯系完業務、忙完工作,就回到那個屬于我們的家里休息幾天。那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出去游玩、購物;我們從市場買來食材回家后做自己喜歡吃的飯菜;我們打開音樂翩翩起舞;我們顛鸞倒鳳纏綿于床,那種幸福感你懂的。

”但每當他離開時,我們總是難分難舍,我的魂仿佛也跟著他走了似的,更要命的是我竟然擔心他會棄我而去。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無論做什么事情總是恍恍惚惚,為此我的成績一塌糊涂,出勤率低,分數不達標等,最后遭到學校的勸退。

“一天,他不知從哪里帶來了幾個女人,說是新招的工人。且要求我到他家工廠工作,他說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在那里和我舉行婚禮。能和企業家結婚是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我知道在我們國家,能自己辦廠子的都非常有錢,而且能力非同一般,所以我高興地答應了。

”沒想到,我坐上他的車后就睡著了,而且快到廠了才迷迷糊糊醒來,幾個同車的女人無不如此。這就引起了我的懷疑。我猛然感到他是如此的陌生,感到他周身都籠罩著一種神秘的光彩。繼而又是一種莫名的緊張,他真的是企業家嗎?這個問題不時的在我腦海里出現。”

這個女人,一會用漢語,一會用英語給欣然講述著她的遭遇。

“哈哈,上車酣睡,我來時也是如此,不知不覺睡了一路。這個惡棍!”欣然冷笑一聲狠狠地罵道。“后來怎么樣了?他怎么安排的你?”

“來到后,我和他住在一起,他并沒有和我舉行婚禮。他給我解釋說他的父母不同意,他說盡管不能和我結婚但在心里永遠只愛我一個。我不再相信他,如果他真的愛我,不可能給我用迷魂藥的。我隱隱感覺到,一旦進來再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了,要不然他怎么會給來此工作的人都使用迷魂藥呢。于是我就想法設法討他歡心,試圖讓他再次去曼谷時能帶上我,那時我就可以借機逃出去。可無論我怎么央求都無濟于事,這讓我徹底明白了,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說結婚的事更是假話。我不過是他發泄情欲的工具。后來我們就吵了起來,慢慢的他越來越冷淡,直到有一天,他把那個模特——莎拉帶回來,他就不讓我住在他的房間里了。為此我伺機想殺了他,結果被他發現,他把我打了一頓后,就把我扔在這里了。”

“魔鬼!這個該死的魔鬼!”欣然咬牙切齒地咒罵道,“你來幾年了?”

“六年了。現在我也習慣了,人這一輩子無論怎么過,還不都是走向同一個目的地,與其做無謂的掙扎,不如順應天命吧!”

“我叫欣然,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對于你們來說太難記了,簡單明了一點,你就叫我瑟琳吧,現在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瑟琳說著呵呵一笑,隨后把手指間的煙頭彈飛了。

“那個叫麗梅的女人是什么來頭,為什么這么囂張?”

“她呀……”

7)欣然看著這個在苦難中逆來順受的女孩遠比她的實際年齡大了好多。但她開朗的性格卻感染了欣然。身邊有一個這樣的同伴,頓時緩解了她悲苦孤寂的心情。

“那個叫麗梅的女人是怎么來的?”她和瑟琳并肩斜倚在山墻上,好奇地問道。

“當然也是騙來的。她嫌棄她的男人酗酒,為此經常打架。后來她賭氣跑了出來,在一家水果超市打工,巧遇騙子,被引誘來此,其過程大致都是一樣的。不過我來到這里時,她已經在廠子干了幾年了。當我和科萊在一起時,我做企業管理工作,她每次看到我,那就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說真的,我看到她那個樣子,我都替她感到悲哀。人活到那個份上,一點自尊也沒有了。可后來,我被科萊扔到這里后,用你們中國的話說,她就成了大爺。其態度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那才是一條真正的變色龍呢。寢室的衛生,她逼著我打掃。打飯時,全屋的人都得讓她先打。剛開始,我恨不得狠狠揍她一頓,怎奈我不是她的對手,只有對她忍氣吞聲。后來我也想明白了,與其和這個奴才生氣而又改變不了什么,不如適應她的霸道。天天累死累活的上班,如果再生氣,豈不是自己憋死自己。”

“你很樂觀。”

“不這樣不行啊!凡事要想開,這樣才有重生的機會。”

“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嗎?”

“一半靠你剛才祈求的老天爺,一半靠運氣。如果都沒有,也只能這樣過下去了。”

“這個廠的人都是誘騙來的嗎?”

“只有他們自己的人不是,剩下的都是,大概有五六百人。這是一個黑老大的廠子,其人很厲害的。”

“黑老大?天吶!我們是沒有希望走出此地了。”欣然說著,臉頰上剛干結的淚痕又被奪眶而出的淚水覆蓋住。

“我們能來到這里雖然是一種災難,但相對來說還算好的了。”

“此話怎樣?”欣然哽咽一下問道。

“這個國家雖然小,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出入境的方便,成為許多國際黑幫的沃土,其影響力最大的有日本、德國、美國、印度及加拿大等十多個國家的黑勢力,他們把此地稱之為東南亞的風水寶地。每個組織有每個組織的發財門道如:販賣人后、毒品交易、綁架婦女逼良為娼、洗錢,地下錢莊、經營不正規的酒吧等,凡是能掙錢的門路,他們都會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手段之卑劣,行為之猖狂,讓人不寒而栗。這些活動猖獗的組織,猶如一個個吸附在這個美麗的國土上的毒瘤。”

“這真太可怕了。”欣然聽后恐懼不安。

“不過,這個黑工廠的老板,雖然也是黑,但卻沒有糟蹋婦女的行當。他是本地的黑勢力,主要經營地下賭場、珠寶生意、酒店和這個紡織廠。”

“拐騙勞工,剝奪自由,榨取工人的血汗錢這與那些國際黑組織有什么兩樣?”欣然氣憤地說道。

“既然來到這里,多說無益。這話千萬不要再和別人說了。”

“你見過他嗎?”

“只見過一面。他很少來這里,他常年住在曼谷。”

“你的煙從哪里來的?”

“廠子里有一個小賣鋪,里面可以買到。這是他們為了榨干我們,專門開的一個小賣鋪,讓我們每一個月掙到的幾十個泰銖,再用另一個形式收回去而已。”

“唉!既然大家都是同樣的命運,都在一條船上,就應該相互關照體貼才是啊!為什么還相互欺凌爭斗呢?”

“人性如此!剛才當我看到你瘋狂打斗的情景時,真是激動的不得了。恨不得自己也撲上去瘋狂一陣,哪怕被那個妖婆揍上一頓,但能釋放出心中的壓抑也是值得的。”她說完嘿嘿一笑,接著說,“好久沒有笑過了,今天好開心。這是我在這里幾年來最開心的一刻了,你幫我出了口惡氣。所以我要感謝你!”

“盡管你說的話,我有些聽的費勁,但我明白其中的意思,謝謝你給我講這么多。”

“我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瑟琳說著把手伸向欣然。

8)第二天一早,欣然提前去了車間,她想知道英德具體安排她做什么工作。命運之神既然讓她來到這里,那就先順從地接受,就像莎拉說的好好干活,等待機會。真是無法改變現狀時,那就主動迎接苦難吧,并以此來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英德在辦公室里正和一個男子說著什么,當她看到欣然后,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她用流利的英語平靜地問道:“你怎么提前來了?”

“我想提前了解一下我要做的工作。”欣然站在辦公室門口回答道。

“嗯,很不錯,真是與眾不同。”英德意味深長地說道。而后,她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接著說,“你先跟著他學習擋車工的基本操作程序及應該注意的事項。哦,他叫瓦拉里洛,是第一車間的班長。”

“你好!”欣然面無表情的對這個陌生的異國男子問候道。

“你好!剛才主管向我說起你呢,今后我就是你的師傅了。現在跟我去車間吧。”

瓦拉里洛,四十多歲,泰國人特有的黑膚色,微胖的圓臉,嘴巴下長滿密密麻麻黑如墨汁的短胡須,又黑又粗的眉毛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第一天,瓦拉里洛先讓欣然了解擋車工的崗位職責,然后介紹機器的操作流程及安全性。當欣然聽不懂時,瓦拉里洛就用動作比劃,其耐心就像教一個懵懂的小學生。

幸好欣然聰明,雖然自己的英語不怎么流暢,但師傅手勢配合著語言也總能讓她心領神會。一天下來,欣然掌握了簡單的工作流程,并得到師傅的夸獎。

第二天,瓦拉里洛的胡子不見了,那刮的平滑的嘴巴泛著一絲青光。衣服也比以前整潔干凈,相比第一天欣然見到他時年輕好多。他那發亮的眼睛不時地看向欣然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頰,他試圖想從欣然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改變是否引起欣然的關注。欣然猶如一個會說的木頭,根本對此不屑一顧。

她滿腹的心事是琢磨著怎么逃離虎口的計策。但每當她抬頭觀望那高大的圍墻時,總有許多雙眼睛暗暗地盯著她。原來廠子里有一條嚴格的規定,廠長把全場的工人分為若干個小組,如果有一個人逃跑了,全組的人都會受到嚴酷的鞭笞且兩天不準吃飯。故而,工人們在繁重的工作中仍會相互監視,那一道道看似不經意的目光卻在暗中交織成一張比圍墻還要堅固的防護網。欣然想到這里,不由得長嘆一聲,她絕望地看向窗口外的蒼天,淚水不覺沖出眼眶。

9)瓦拉里洛凝視著欣然片刻,隨后把寬厚的手掌搭在欣然的肩膀上。

欣然一個激靈,瞬間收回思緒,她立刻撥拉掉瓦拉里洛的手,就像抹拉掉落在肩上的一片樹葉。

“對不起,腦子走火了。”她擦了一把眼睛,低下頭,繼而茫然地看向身邊的機器。

“腦子走火了是什么意思?”瓦拉里洛好奇地問道。

“我們家鄉話,就是分神了。”

“哦,哦。分神了也叫走火了,明白了。你走火想什么呢?”

“什么也沒想,發呆。”

“發呆還會流淚?你沒事吧?”

“今天你教我學什么?”欣然厭煩的岔開話題。

“學的東西很多呢。怎樣判斷布料是否斷紗、雙絲;怎樣處理斷緯、斷經疵點以及拆壞布疵點等工作。”

“學完需要幾天?”

欣然不想看到瓦拉里洛像蒼蠅似的在自己身邊來回轉悠。她明白師傅那雙看似平和的眼睛,不時地燃燒起愛的欲望。當她每次在不經間看到他的眼神時,就像躲避瘟神似的急忙把自己的目光移開。

“做這樣的工作不能著急,一般的人,一個月才能學會。但如果你眼尖心細,手腳靈活,半個多月就能單獨上機了。”

欣然倔強的性格和從不向困難低頭的秉性,并沒有像師傅說的那樣用半個月或一個月才能獨立工作,而只用了短短的一個星期就把一個擋車工應該掌握的知識全部學會了,并能很好的完成師傅交給她的任務。這真的出乎瓦拉里洛和英德的想象。

“怪不得有人說,‘一個中國工人,抵三個泰國工人的效率。’開始我還不相信,現在真的信了。”瓦拉里洛下班后走到英德辦公室,高興的向英德炫耀著自己徒弟的聰慧靈活。

“剛來的第一天,就能把一個大塊頭揍得鼻青臉腫的女人,其能力絕對在其他人之上。”英德笑瞇瞇地說。

“是的,一個非常有個性的女人。”

“我發現,從那個中國女人來了之后,你的變化也很明顯啊!”英德凝視著瓦拉里洛,只見他嘿嘿一笑,臉上掠過一抹喜悅之情。“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不要給我招惹事。這個女人可不是一只能夠馴服的大象,切莫自找麻煩。”

“這個我看得出來,我不會招惹她的。”

從英德的神情和言語中,瓦拉里洛知道英德很看重欣然。即使自己再想追求欣然,也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又非常喜歡這個中國徒弟。他曾絞盡腦汁的想博得欣然的歡心,可欣然仿佛不知道歡樂為何物。即便偶爾嘴角微微上揚,也是滿滿的鄙視和凄苦。欣然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冰雪美人,周身散發著逼人的寒氣,只可遠觀,不可碰觸。

10)欣然終于可以單獨上機了。她以為這樣,瓦拉里洛就不會在她眼前晃悠了,但瓦拉里洛還是會時不時得出現在她的面前。當她知道瓦拉里洛也和自己一樣是被騙來的時候,內心的鄙視,莫名的化為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感,但也只能說先前的那種鄙視和厭惡減少了而已。

欣然和所有的工人一樣,每天超負荷的勞動,每頓咀嚼著難咽的飯菜,每時每刻面對一張張面無表情、目光空洞的臉頰。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牢籠里,他們承受著一樣的痛苦,忍受著命運的蹂躪,過著沒有任何希望的日子。就像一群不停拉磨的牲口,沒有思想,沒有自由,只能機械的重復著每天同樣的工作。

由于生活艱苦,勞動強度過大,再加上粉塵污染而引起對肺的傷害,工人病倒是常有的事。在不影響生產的情況下,頂班就所難免。

一天,欣然接連上班二十六個小時,當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寢室時,麗梅卻直愣愣地擋在她的前面,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她。

“躲開。”欣然少氣無力,一臉鄙棄的表情說道。

“不躲開怎么著?”

自上次被欣然暴揍后,麗梅原先的囂張氣焰被壓下去好多,一時之間,仿佛變成了一只被人打怕的看門狗,閃爍不定的目光中幾分膽怯,幾分不甘,但更多的是憎恨。瓦拉里洛對欣然的愛慕,讓一直耿耿于懷的麗梅更加憋屈。即使瓦拉里洛對她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她也自認為瓦拉里洛是屬于她的。一個剛進來不久的外國女人,有什么理由贏得班長的青睞?于是在她那張看似溫和的表情下燃起了憤怒的烈焰。她時刻不在尋找機會,報復欣然騎在她身上的暴打和搶走瓦拉里洛的仇恨。

這次,正好欣然第一次連續加班這么長時間,一定會累得精疲力竭,這時動手必勝無疑。她要欣然知道誰才是這個房間的老大。但為了確保制服欣然,她事先和三個死心塌地擁護她的女人說好,等欣然進屋后聽她號令,大家一起上。

上次這三個人被欣然的威力懾服而沒敢動手,事后被麗梅大罵了一頓。這次絕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她們對欣然的冷漠也非常反感,故而經麗梅蠱惑增加了在此次戰役中大展身手的決心。

盡管瑟琳提醒過欣然,但事過多日,麗梅那面帶微笑的模樣沒有任何改變。瑟琳知道,她那微笑的表皮下隱藏著一抹陰險的氣息。

此刻,面對麗梅的尋釁,欣然猛然想起來瑟琳的警告。但現在確實是沒有力氣迎敵,她選擇暫時不予理會。于是側身想從麗梅的身邊擠過去。正在擦身而過之際,麗梅猛力一推,欣然踉蹌幾步,頭不偏不斜正好撞在一個床框的棱上,她頓感頭暈眼花,雙手抱住床架,稍微定了定神。

“打。”麗梅發出號令。

三個女人圍了過來。

欣然遽然轉過身,怒視著走到自己身邊的女人們。這時,一股鮮血已順著她的劉海流到臉頰,而后滑過鼻尖流過嘴唇,她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熱乎乎的液體……

“看什么看?姐妹們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慫,快上。”

當那三個圍過來的女人看到欣然頭上流血后,頓時愣住了,她們相互看看沒敢輕舉妄動。麗梅見狀,氣急敗壞,急轉身正要出手,瑟琳正巧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看到此情此景,立刻沖到欣然前面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擋住麗梅。

“你膽子大了是嗎?老娘就知道你是養不熟的狗。”

說著抬手向瑟琳打去,瑟琳毫不示弱,低頭撞向麗梅寬如山體的腰身。麗梅抱住瑟琳,兩人扭抱纏斗在一起。

正在她們拼斗時,只見欣然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手上的鮮血,身體搖晃兩下,噗通摔倒在地。全屋的女人嚇得驚叫起來。麗梅和瑟琳也停止了手腳。

“欣然,欣然。”瑟琳不顧身上被麗梅打得疼痛,抽身跑到欣然身邊,抱住欣然大聲喊道。

這時,麗梅真的害怕了,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她知道一旦欣然真的碰死了,她將面對的是什么后果。廠子里工人只能在機器旁累死,但絕不能因斗毆而亡。再說,英德和瓦拉里洛又如此看重欣然。

她結結巴巴、帶著哭腔說:“我可沒有打她,她自己撞到床架上的。大家都看到是不是?”

只見欣然臉色煞白,眼皮緊閉。

“欣然,你醒醒,你怎么啦?欣然!快拿一條毛巾。”瑟琳哽咽地喊著,并對身邊的一個呆若木雞的女人吩咐道。

瑟琳半跪在地上,一只胳膊托起欣然的頭,把她的上半身依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用毛巾捂住欣然的傷口,不停地叫喊著。

過了好一會,欣然才慢慢地睜開眼睛。瑟琳兩眼噙淚,卻禁不住地笑了。

”你嚇死我了。你怎么啦?快起來我帶你去衛生室,包扎一下傷口。“

”我暈血。“欣然聲如細絲,摟抱著她的瑟琳勉強聽到。

”明白了。我扶著你可以走嗎?“

”來,我背著你去衛生室。“

麗梅看到欣然醒了,緊緊攥著的心放下了。她把圍在一邊看熱鬧的女人撥拉到一邊,走到欣然面前彎下身子。

瑟琳看看欣然,看看麗梅,眼睛一瞇笑了。

在工廠辦公室不遠處,就是衛生室,大夫把欣然的頭發剪掉一片,頭皮縫了三四針,最后用藥棉包好。瑟琳一直站在欣然身邊緊緊地抓著她的手。麗梅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外面等著,她當然不會知道欣然是暈血才摔倒的,她一直以為欣然摔得非常嚴重而造成的休克。

當醫生問起緣由時,欣然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床架上碰傷的。站在門口的麗梅聽到欣然與大夫的對話,臉上掠過一絲愧疚。

從此后,麗梅再也不尋釁滋事了,大家相安無事,和睦相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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