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抹遙遠的曙光
1)為了麻醉內心對家人的思念,為了能讓英德對自己產生好感,欣然很賣命的干活,每次頂班義不容辭。利用工作的縫隙,她就會讓瓦拉里洛教她學習泰語。欣然不光對工作一看就會,語言天賦也非常好。沒過多久,就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對話。
進來的工人,知道自己身陷暗無天日的牢籠時,無不精神萎靡,悲觀失望。天天看著那些死氣沉沉,表情呆滯的面孔,英德仿佛每天面對的是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連她自己都感到活著沒有了生氣。但欣然的好學,讓她頓時覺得在一潭死水中注入了新的源泉。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英德就對她產生了好感。
后來,她們慢慢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當英德聽到欣然的遭遇時,一種來自女性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一年后,欣然升為一個小組的組長,兩年后提升為班長,并為英德分擔了不少的工作。
在欣然到工廠的第三個年頭的一天,一大早,廠長指揮著各個辦公室的各個層次的人員凈水潑街,清理衛生,大家忙成一團,沒用多久廠里廠外,煥然一新。
中午,幾輛黑色轎車攜帶著一縷飛塵在蜿蜒的公路上飛奔,猶如被一種無形的魔力追逐的黑色幽靈。
廠門口,大小負責人列隊相迎,等待的眼睛目不斜視地凝視著陽光下如水的風影的波紋,突然幾個在風影中搖晃的黑點闖入眼簾。迎頭遠遠望去,像一個個掙扎在蛛網中的黑色蒼蠅。
車隊終于停在人們的眼前,從車上下來十多個身穿深藍色褲子,白色短袖襯衫的年輕保鏢,他們很有次序的站在車前。其中一個保鏢走到一輛奔馳前打開車門,從里面探出一個光溜溜的和尚頭,猶如一個滾圓的皮球,跟著而出的是一個肥胖的身子,此人五十多歲,那黝黑油膩的面孔上,一雙詭譎的小眼睛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左右看看和年輕的廠長寒暄兩句后、在大家的陪同下,搖晃著笨重的身子如眾星捧月般走向寬敞豪華的招待室——他就是瑟琳說過的黑老大老板。
沒過多久,眾人從辦公室內魚貫而出,前呼后擁去每個車間視察。英德也匆忙跑過去迎接,兩人相見,不覺莞爾。英德陪在老板身邊介紹工作情況,老板看看這里,問問哪里,而那些在機器旁為他創造財富的被他們不擇手段誘騙過來的勞苦工人卻視若空氣。
下午,英德從廠長辦公室回到車間,她張望一眼忙碌的欣然,而后笑瞇瞇地走到她身邊說:“老板叫你過去一下。”
“叫我?叫我會有什么事?”欣然緊張地問道。
“過去就知道了。”
欣然忐忑不安地走在英德身邊,腦子里猜測著老板要見她的意圖。
”看你緊張的,放松點嘛。“
”你知道他為什么要見我嗎?“
”老板的心事誰能猜得透?反正你不要緊張就是了,他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千萬不要多言。“
她倆匆匆來到廠長辦公室前。
”你過去吧,我不陪你進去了,我先回去了。“
英德說完拍拍欣然的肩膀,嘴角微微一翹,轉身離去。
2)欣然壯壯膽子,面對未知的命運,反而很快鎮靜下來,她走進寬敞的辦公室。幾個保鏢面無表情地站立兩旁。一張寫字桌猶如公堂書案,老板坐在桌后,左胳膊搭在旋轉沙發椅上,右手粗壯的手指夾著一只高檔的雪茄,胳膊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享受地吸吮了一口雪茄,一股灰白色的煙霧把那他張肥胖的圓臉頃刻纏繞住,而后消失在凝重的空氣里。
“你叫欣然?”他掃了一眼走進辦公室內的欣然,懶洋洋地問道。
“是的,老板。”
“聽說你干的很好,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
“我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老板。”
“工廠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謝謝老板夸獎。我不是什么人才,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只想盡心盡力把工作做好。”欣然一直低著頭,回答干凈利索。
“很會說話。你有什么要求嗎?”
“我想回家,老板。”
老板吸吮了一大口雪茄,下嘴唇向外一撅,噴涌而出的煙霧帶著他的口氣旋轉著飛向空中。房間內靜得出奇,廠房的機器聲仿佛在此刻也停止了轉動。欣然突然緊張起來,相互握住的兩只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不敢抬眼看老板的臉色,她低著頭,痛苦的等待著老板的回答。
“我不是慈善家,我是一個生意人,我既然花錢買了你過來,你就得好好替我工作,別的不要想。你知道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老板抬手抹拉一下圓圓的腦袋,眼睛看向一側說道。
“我知道了,老板。”欣然說著,眼眶濕潤了。
“你來幾年了?”
“三年了。”
“這樣吧,你再干六年。用你們中國的話說,六六大順,六年后,我放你回家和家人團聚。”
欣然猶如在茫然的等待中終于等來了遲到的法官對自己的宣判。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哭還是應該笑,不知道是悲哀還是幸運。不管怎么說,她終于有了一個可以期盼的日子,雖然那個日期如此的遙遠,但終究有了希望。此時的她,仿如一個夜行人,突然看到一抹遙遠的曙光在黑暗的盡頭閃爍!
曾聽瑟琳說過,這個廠子從建立起來到現在,沒有一個工人能走出這個魔窟,工廠附近那片樹林中間隱藏著的數十個墳墓就是廠里累死或病死的工人永遠的歇息地。現在老板承諾欣然的時間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恩賜了。欣然想到這里,一滴淚水啪地一聲滴落在她的手上。她不知道應該感謝老板,還是應該恨老板,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此刻,她好像看到了孩子和偉在遠處向她招手。六年,六年就可以回家了,但愿到那時,老板不會反悔,但愿到那時……
當她醒過神來時,寬大的辦公室內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老板已經走了。她知道這是善良的英德在暗中幫了她。她急忙跑回廠房旁邊英德的辦公室,看到英德后,她滿眼含淚,但卻又面帶微笑。
她抓住英德的手激動地說:“六年后,老板就放我回去了。謝謝你!我知道一定是你在暗中幫助了我。謝謝,我的朋友。”
欣然心中的感激無以言表。她擁抱了坐在椅子上的英德。這時,她猛然想起老板的話‘我既然花錢買了你過來’。她愣住了,剛才的熱情頓時凝固了。
3)“怎么啦?”英德看到她呆呆的模樣,錯愕地問道。
“不對,英德,我明明是被科萊騙來的,老板怎么說我是被他買來的呢?”
“已經這樣了,還想這么多干什么?不管是騙來的還是買來的,反正你都在這里。”
“我只覺得老板的話蹊蹺,但卻想不明白,也許……不可能。”欣然一臉迷茫,仿佛在自言自語。
“你想到什么了?什么不可能?你不會想說是你的那個同學吧?”
“不可能是他,他帶我來這里無非就是想得到我,絕對不會害我。”
“傻姑娘,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算了,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就像你說的那樣,悶著頭往前走吧!”
欣然悔恨中帶著困惑的表情看著英德,停頓片刻又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問問莎拉,她應該知道。”
“呵呵,你覺得她會理會你嗎?不要找難堪了,她不會告訴你的。在這里,誰都不準相互打聽。道上的規矩你是一點也不懂。說不準老板故意這樣說的呢。”
“他為什么這樣做?”
“找一個借口唄。”
“那也有可能。斗膽問你一個問題,老板為什么會給你面子見我,而且還破例把無期改為有期?”
“唉!你真是斗膽了。”英德佯怒道。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想說就不說,權當我沒有問好了”欣然再次拉住英德的手嬉笑著說。
英德看她一眼,隨后把目光轉向窗外,那清澈的目光頓時蒙上幾分憂郁,溫和的面孔變得嚴肅起來,她慢慢地說:“我是他以前的女人。”
欣然瞪大了眼睛,驚詫得差點合不上嘴巴。
“他……他的女人?你……你不是廠長的老婆嗎?”欣然結結巴巴地問道。
“說來話長。開始我在他的珠寶店工作,被他看上,隨后就跟了他。兩年后,他又有了別的女人,我不愿像他身邊的那些女人一樣在他身邊爭寵。于是,請求他放我回店里工作,就在這時,原來的廠長吸毒成癮被他知道后,關了起來。工廠不能一日無主,但管理廠子必須有一個可靠而又有管理才能的人。他就把他的得力助手派了過來,為了邀買人心,我便成了他送出的禮物。”
欣然聽后,唏噓不已。
“你既然是廠長的老婆,為什么會成為車間主管,而不在比較輕松的辦公室工作?”
“在哪里不是一樣?雖然在這里機器噪音大,但我的心卻很靜。”
“廠長對你好嗎?”
“他看著老板的面子,也不敢對我怎么樣啊!但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認為我是老板派過來監督他的。”
“他絕對會有這種感覺。叫誰誰都會這樣想。”
“是的,故而我們的關系注定不能像一般夫妻那樣推誠相待。這也是我在車間做主管的原因,讓他知道我并不是老板安插在他身邊的釘子。盡管這樣,仍沒有打消他的顧慮。”
“真是難為你了。”欣然同情的看著英德,突然眼睛一亮接著說,“你既然是這樣的身份,能不能幫我寄封信?”
“絕對不行。我們關系歸關系,違背規定的事我不能做。一旦被老板知道了,我的家人……再說,我來幾年了,很少離開過工廠。”
“對不起英德,我不該提出這樣的要求。”欣然面帶愧色說道。
英德微笑著看看欣然,低頭撫摸了一下欣然的手說:“好好工作,六年很快就過去了,到那時你就自由了。不要再想入非非了,要不然就沒有六年之諾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