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說,生生世世,相守相依,永不相棄!他說:“待到佛鈴花開遍山野,我便來娶你回家。”
佛鈴花開了一茬又一茬,她便去一次次地帶他回家。
(1)青陽
翼山腳下,英水長流。英水河畔,此時佇立著一位玄衣長袍,黑色披風的男子,男子后面站著一位青衫小廝。他抬頭凝望著遠方的時聚時散的祥云,不時微咳一下。
“主君!”青衫小廝聽到他的咳聲忍不住叫了一下,聲音里滿是擔憂。
“南辛,什么時候月圓?”
“主君,還有半個月。”
玄衣長袍的男子是翼族的青陽魔君。每一千年的月圓之夜,他便要吸食一個仙人的仙澤來維持元神的長盛不衰。今年的仙界著實奇怪,被一層厚實的仙澤圍繞著,他怎么都闖不進去。
還有半個月,他已經感覺到周身的魔力慢慢流逝。
“主君,屬下今晚去仙界捉個小仙使供您享用吧?”
青陽魔君抬手說:“今年的仙界非比尋常,仙澤異常厚重,連我都靠近不得。”
“主君,那可如何是好!”南辛大驚失色道。
青陽魔君黯然無聲。
不知何時,遠方一片紅光鋪天蓋地!
“主君,快看!”南辛激動地指著遠方的紅光。
青陽魔君面帶喜色說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不知道是哪個小仙下凡歷劫,竟然帶動如此厚重的仙澤! 只要把那個小仙的凡胎帶到翼山,稍將滋養幾日便可吸食。
二人順著紅光的指示騰云駕霧,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人間的京都。
京都花紅柳綠,街上行人如織,美女如云,花團錦簇。青陽魔君變了著裝,一襲明黃長衫,一根碧綠簪子束起滿頭烏發,腰間佩著潔白的環狀玉石,手里拿著一把扇子,明眸皓齒,玉樹臨風,真乃翩翩君子。惹得街上的女郎瞬間圍攏過來,媚眼亂飛。
即使見過世面的青陽魔君也受不了此地民風的開化程度,南辛在女郎們熱情的圍觀更是滿面通紅。青天白日之下,也不好使用法術,兩個人只能擠過紅袖招香的人群,狼狽而逃。
紅光在一座青色二樓飛檐小樓停消失,黑色大門上空懸著用金字寫有“鳳棲樓”的黑色大扁。
大門兩旁站著許多衣著鮮麗的女子,看到兩個人在大門前駐足,立馬熱情地走上去,把兩個人迎進門。
一個身穿綠色長裳,紅色披紗,涂著鮮紅的口紅的胖女人,一陣風似的從里面走出來,邊走邊揚著手里的紅絲帕說:“喲,哪種風把您給吹來了,真是神仙下凡的帥氣公子啊!”
青陽魔鬼看到紅光從二樓的最東面的廂房里飄出來,掏出一錠金子,放到胖女人的手里,壓低聲音說:“我要二樓最東面廂房里的人。”
胖女人看到金子,兩眼放光,忙不迭地說:“公子不但豪爽,眼光也真正是十分地好!但是…….”胖女人一副為難的樣子。
青陽魔君又拿出一錠更大的金子,放在胖女人的手里,胖女人臉上笑得合不攏嘴,“公子真闊綽!不過,京都里想見紫蘇姑娘的達官顯貴已經排了很長,您啊,要下個月啦!”
“最快啥時候?”青陽魔君不耐煩的地說。
“這個嘛……”那個胖女人早看出面前這位爺兒不是缺錢的主兒,此時不敲何時敲。
青陽魔君把一個手掌大,一指高的金塊“啪”得一下拍到胖女人的手里,說:“快點安排,不然我拆了你的樓!”
胖女人笑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拍著胸脯保證到:“爺兒,您放心,今晚就給您排上!”
胖女人咬著金子,滿面春風地,一溜小跑地上了二樓。
一個著裝華麗的姑娘把他們兩個引到一間裝飾華麗的上等雅座等待。
“主君,我真不明白,您跟這個老潑婦客氣什么,一個法術就可以把那個小仙使抓到翼山。”南辛不滿地說。
“南辛,我們并不知道對方的底細,目前只能靜觀其變。再說,翼山一日,凡間十年,我們有的是時間,不急。”青陽一邊說著,一邊端起一只白羊脂玉的茶盞,小口的啜茶。
(2)紫蘇
再說胖女人一陣風似地溜進二樓的東廂房,此時紫蘇正百無聊賴地臥在淺紫色流蘇圍幔后面的床上,懶畫蛾眉,梳洗遲。
“紫蘇姑娘,你怎么還懶洋洋地臥在床上呢!剛才來了一個闊綽的公子哥,為你一擲千金,為只見你一面。”
“媽兒,哪個來這里的人不是一擲千金的公子哥,你怎得如此慌張。”紫蘇不緊不慢地說。
“這個不一樣,這個真的擲了千金!”胖女人興奮地說,“并且容貌堪比神仙下凡,哎喲,我的好姑娘,你快梳洗下去見客吧?”
紫蘇慢慢地起身,丫鬟若西幫她梳好鳳尾髻,插上金步搖,輕施薄黛,鏡中人兒已經堪比天仙。
胖女人在旁邊看著說:“哎喲喲,我的紫蘇姑娘呀,全天下都沒有你這樣美的女子,別說男人,即便是女人看到你的容貌魂兒也被勾走了。”
“媽媽兒,我只有一柱香的時候給他。”
“怎的?只有一柱香?”
“媽媽兒,您真是被金子迷住了,今天不是約了三殿下嗎?”
胖女人心里一驚,三殿下可是個惹不起的角兒,這么多年鳳棲樓虧得三殿下罩著,才能有今天的輝煌。那個公子哥看來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今天難道鳳棲樓要遭劫了嗎?一面想著,臉色已經惶惶然。
“我的好姑娘,您快下去吧,別在磨蹭了。”
正坐著喝茶的青陽魔君看到眼前的紅光越來越熾盛,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淡淡飄來。
他心念一動,怎的如此熟悉的味道?
此時,粉色幃幔一動,一身米白色長衫,披著紫紗風衣的姑娘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青陽魔君再次心念一動,世間竟然如此相貌清新脫俗的女子!越靠近,紅光越弱,這個姑娘的身子果然是個凡胎。
“公子,干嘛站著發呆,不請我坐嗎?”紫蘇笑盈盈地問。
青陽面色一怔,拱手道:“久慕姑娘芳名,今日一見,果然超凡脫俗,不同凡響,姑娘請。”
紫蘇淡然一笑,款款落坐,這樣的話,她每天都要聽十幾遍。
“在下青陽,不知姑娘是否有意中人?”
這句話倒是完全不落俗套。
“有,便怎的?無,又如何?”
“有,我便殺了那人。”
紫蘇姑娘莞爾一笑,看著青陽君漆黑雙眸道:“那我便說無。”
“我便娶你為妻。”青陽魔君看著紫蘇姑娘明朗的眼神心里一動,便不知道這話是真情還是假意。
歡樂場上,誰會把這些話當真呢。
“公子,說笑了!”
丫鬟已經置辦好清酒。
紫蘇為青陽斟酒,羊脂玉的酒盞配著綠蟻酒,美不勝收。
一柱香的功夫,紫蘇起身告辭,青陽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離去,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主君,你怎的放了她走?”南辛著急地問。
“不急。”青陽若有所思地說。
此后,青陽便日日來,帥氣又多金,成了鳳棲樓最受歡迎的客人。
一日青陽走后,紫蘇端坐在銅鏡面前,無語嘆息。若西看到不解地說:“小姐,您為何嘆息呢?如今這鳳棲樓個個都羨慕你覓得如此情意深厚的青陽公子。”
“若西,我們風塵的女子,有什么可以羨慕呢?命運全在他人手上握著。”
“ 小姐,青陽公子對您一片真心啊,自然不會負于你。”
“若西,我一日不與青陽公子過堂,一日便在這牢獄里受人役使,賣笑偷歡。然而風月場上,哪里有不變得諾言!自古癡情女子,負心漢。即便幸得脫離這里,前途亦是未知。”
若西聽完不覺一怔,想到自己的命運,淚花不禁在眼里旋轉。
“小姐,不必多慮,青陽公子對您必是真心,待得他贖您出來,和您拜了天地,自然苦盡甘來。”
“但愿如此!”想到青陽,紫蘇心里稍得安慰。
一日大雨,青陽便留宿鳳棲樓,自此兩人便如夫妻一般相處,早起青陽為紫蘇畫眉,紫蘇為青陽束發。那時候,紫蘇以為自己終于覓得良人,此生再無憾事。
青陽曾經許諾若離開鳳棲樓,他一定給紫蘇一個盛大的婚禮,鳳冠霞帔,熱熱鬧鬧地把紫蘇迎取進家門。紫蘇渴望離開鳳棲樓,渴望一個鳳披霞冠的婚禮。
直到有一天,紫蘇在一個石洞醒來。石洞很大,只有一張石床,一張小桌子,空洞洞的,讓人毛骨悚然。一位身穿玄衣長袍的男子坐在石凳上背著對她。
聽到她醒來,男子緩緩地轉過身。
是青陽。
紫蘇放下內心的恐懼,對他微微一笑。
青陽峻朗的臉顯得冷漠又陰暗。
“是你嗎?青陽”紫蘇小心翼翼地問道。
“……”青陽默認了。
紫蘇的心里稍稍有點緊張。
“青陽,這是哪里?”
“翼山,魔族。”
“我們為什么會在這里。”
“忘了告訴你,我是魔族的君主。”青陽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
“所以,你是帶我回家了嗎?”紫蘇心里忐忑不安。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
“你是仙。”
“我當初接近你就是為了吸食你的元神,仙魔兩族的仇恨不共戴天。”
此時,紫蘇的臉變得煞白,她心里想著,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你怎么不說話?蠢貨,嚇傻了吧?以為我愛上了你!”青陽魔君大聲吼著說。
“你要我的元神,便拿去!”紫蘇眼里閃著淚花,使勁地眨眼,才沒有落淚。
“你…….哼!倒是有膽量的女子!”青陽魔君氣哼哼地說。他本來以為眼前的柔弱女子聽到這些,會嚇得苦苦求饒。
她的表現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青陽,你喜歡的,都可以拿去,別忘了在凡間我們曾經立下的誓言,生生世世,相守相依。”
“那都是假的!假的!”
“有一次你是真心的!”紫蘇看著青陽寵溺地說。
“愛情讓人變成傻子!”
“女辛,帶她去沐浴,用英河水洗去她的凡塵。”
白光一閃,紫蘇已經動彈不得,他給她套上了仙人索。
一個黑衣女子應聲而到,輕扶著她去沐浴。
洗去凡塵的紫蘇很美,身上散發著青陽熟悉的香味。今天便是月圓之夜,紫蘇被鎖進仙人籠中,等待著月圓之夜的至陰時刻。
月亮像個銀白亮的玉盤掛上空中,灑下了清冷的光芒,落在紫蘇的身上,涼涼的。
紫蘇呆呆地坐著月光下,大片熾盛的罌粟花發出了濃郁香味,這是死亡的氣息再次向她襲來。
這種熾盛的,讓人絕望的氣味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氣味,是佛鈴花的味道!紫蘇一個激靈從籠子站起來,四處尋找著,她敢說一定是佛鈴花的味道。
她已經一萬年不曾來過這里,翼山從來種不活佛鈴花。翼山眾生的心靈陰氣和戾氣過于厚重,以愛滋養的佛鈴花到這里就會枯萎。
紫蘇還在努力尋找著,終于在一簇簇妖艷的罌粟花叢的邊緣,她看到了一枝細細的、小小的佛鈴花,正在努力地生長著。她的眼淚終于淌了下來!
明晚便是月亮最圓滿夜晚,也將是她的元神破碎的夜晚。
又一個輪回!
(3)風干的佛鈴花
突然前方傳來了廝殺的聲音。不久神色匆匆的女辛拿著鑰匙跑過來打開籠門,說:“紫蘇姑娘快走!”
“前方到底怎么回事?”
“赤炎魔君趁著青陽君魔力消退的時候過來取主君的元神,主君此時魔力不濟,平常赤炎魔君哪里是他的對手。”
“你為什么要放了我?”
“是青陽主君迎戰前讓我放你回去的,他說他再也不用吸食你的元神了……主君這次定然兇多吉少……無論怎么說,對姑娘都是好事,姑娘快逃命,若被赤炎魔君發現了姑娘,定難逃一死。”
女辛說完轉身就跑。
火紅的赤炎魔君和墨黑的青陽魔君正打得難舍難分。紅光來,黑光去,讓人眼花繚亂。
突然悶悶的一聲,似有重物砸地,再看時,青陽魔君已經躺在地上,“噗”的一下,熱血噴灑而出,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如綻放的罌粟。
“哈哈”空中響起了赤炎魔君陰森的笑聲,“沒有想到你也有今日,等我取了你的元神,翼山便是我的了。”說完,手里一把青光森森的劍直刺向青陽魔君的胸口。
正在這時,一襲紫衣飄過,寶劍“哐當”一聲掉到下來。赤炎魔君被這道力量震得后退幾步。站穩定晴一看,一位長發的女子站在月光下,神情閑淡自若,紫色衣袂飄逸,正是被青陽關起來的紫蘇。
赤炎魔君看到紫蘇一只手伸向躺在地下了青陽魔君,于是他撿起青光劍閃電般地向紫蘇刺去,眼看著就要刺過來,地下了青陽魔君倒吸了一口氣。
只聽得紫蘇小聲咕噥著:“不知死活的東西!”纖纖玉手向后一甩,只聽得赤炎魔君“啊”一聲,已經重重地摔到了十幾米之外,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一溜煙不見了。
青陽魔君驚得睜大了雙眼,“你,你,你……..”楞是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是的,我騙了你。”
“你為什么要救我?”
“因為我們曾經對天起誓,生生世世,相守相依,永不相棄,你都忘了嗎?” 冷冷的月光撒在紫蘇地身上,散發著銀色的光輝,她眼睛里柔情似水。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青陽忍不住咳了起來。
“曾經有一次,你是真心的,我們對著東荒大澤起誓,你說過永不相負。都不記得了嗎?”
“……..”
“還記得招搖山上,你親手栽下的漫山的佛鈴花嗎?你說過待到佛鈴花盛開時,便來娶我。如今那里的佛鈴花漫山遍野如海洋。”
“……..”
“你都不記得了又如何?無論你變得怎么樣,是神,是仙,是魔都不重要,你終究是你,紫陽神宮里的青陽神君!”
“……你怕是認錯人了…..我生來便是魔,仙魔殊途!”
一大片烏云從空中慢慢飄過,正在一點點咬噬著月亮,很快月亮就要消失,至暗時刻即將到來。
紫蘇感受到一股力量攫住了自己,元神正在一點點地被吞食,萬箭穿心!
青陽魔君的灰暗的臉色正在充盈飽滿,紫蘇的臉色一點點失去血色,變得灰暗…….
天邊露出了玫瑰金的顏色,三足烏駕駛的馬車上坐著肥圓的太陽正在慢慢巡視。
紫蘇躺在地上,如一朵被吸干了汁液的紫色的佛鈴花,似乎一陣風就可以帶她去天涯。
青陽魔君精神飽滿,正待離去,搖搖頭,又折回來,俯身把她抱了起來,真是個傻子!青陽暗想。
此時的罌粟花如一片火海,青陽便在罌粟花旁邊挖了一個坑,慢慢地把紫蘇放進去,看著紫蘇的身體一點點在眼前消失,他的心竟突然疼起來,一滴眼淚落在了紫蘇的臉上,他一怔。
“真傻!”他站起來迎著朝陽快步離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