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交站牌下,我的褲腿突然被拽住。兒子蹲成蘑菇狀,正用吸管指揮著兩支螞蟻縱隊搬運他的早餐殘骸。"爸爸,它們的八條腿跑這么快,是要趕著去哪里呀?"
我望著他手里顫巍巍的吸管橋啞然失笑。螞蟻們正馱著面包屑穿越柏油峽谷,工蟻的壽命就像人類落在鍵盤上的餅干屑,短的不過數(shù)周,蟻后倒是能當(dāng)三年土皇帝——前提是別遇上某個舉著放大鏡的"天災(zāi)"。
"比它們更急的還有蜉蝣呢。"我在長椅鋪開生物圖鑒,"這種小東西從水里鉆出來那天,太陽東升西落都算加班。"兒子掰著手指換算:"所以它吃冰激凌都沒時間化?"我們頭碰頭笑作一團(tuán),全然不顧路人側(cè)目。
草履蟲在水洼里跳起永不停歇的華爾茲,靠分裂把自己變成生物學(xué)悖論。兒子突然憂心忡忡:"那我們算是它們的曾曾曾...爺爺?"我鄭重提醒他注意輩分,畢竟這些單細(xì)胞舞者早在三十億年前就預(yù)訂了地球舞池的VIP卡座。
終于到了動物園時,緬甸陸龜正慢吞吞嚼著菜葉。"它殼上的年輪比太爺爺?shù)陌櫦y還多。"兒子貼在玻璃上數(shù)了二十條紋路就宣告放棄。隔壁鸚鵡冷不丁插話:"你們好呀!好個鬼呀!"驚得我們倒退三步——這廝學(xué)舌二十年,怕是已深諳鳥生哲學(xué)。
等走進(jìn)紅杉林植物園區(qū)時,暮色已浸透樹紋。三千歲的樹干里藏著羅馬帝國的晨昏,某根枝椏或許接住過掉落的漢朝星辰。"它們站著睡覺時,會不會夢見自己還是小樹苗?"兒子的問題被風(fēng)吹散在年輪里。我忽然想起大堡礁的珊瑚蟲,那些用兩百年談場集體戀愛的建筑家,正把子孫砌進(jìn)自己骨骼搭成的公寓樓。
回家的地鐵上,兒子枕著我膝蓋呢喃:"螞蟻搬面包屑會不會覺得累呀?"玻璃窗外,城市霓虹如深海發(fā)光生物般明滅。或許每個生命都在用不同的計時單位撰寫日記:朝菌記錄晨露蒸發(fā),蟪蛄丈量整個盛夏,而人類正用咖啡濃度計算晨會倒計時——此刻我倒是羨慕起格陵蘭睡鯊,畢竟四百年的"慢生活"足夠把每場戀愛都談成終身會員。
"明天帶你去菜市場看烏龜?"我戳戳快睡著的蘑菇頭。他咕噥著翻個身:"要和賣水產(chǎn)的阿姨說,別給它們背上貼貼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