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世紀80年代的最后一年,青年詩人海子,在秦皇島龍家營,臥軌自殺。
他死時,身邊帶著四本書:《新舊約全書》、《瓦爾登湖》、《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說選》。他死后,人們發現他留的一張字條:“我的死跟任何人無關。”
他的死,確實和別人無關,死亡,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不知道他死前所想,也許,他把鐵軌想成了天梯;也許,他把死亡當成了復生。
海子死了,他生前只是一個不被大家承認的詩名無幾的青年詩人,而死后,卻成了中國當代詩歌永遠無法繞過的豐碑。
這么多年過去了,多少人贊美他,批評他,崇拜著他的詩,消費著他的死;多少人靠著海子吃飯,多少人又在海子死后,跳出來忙著承認自己是海子生前的好友。
而這一切,海子都不知道。
很多人提出了疑問:“我們是不是對海子贊譽過高了?”
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海子寫出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我只知道海子寫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只知道他的《山楂樹》:“今晚我不會遇見你,今晚我遇見了世上的一切,但不會遇見你。”
我只知道他的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他的三次幸福:詩歌、王位、太陽。
他死在了25歲,死在了他的黃金時代,在我心里,他永遠是一個青年詩人。
只是,今夜,我再也不能遇見他。
02
很多人都在困惑一個問題:寫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子,最后怎么會選擇自殺?
其實我之前寫過這個問題,一些人覺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一首積極向上的詩歌,但在我看來,這簡直就是一首絕命詩。
他要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因為今天的他,并不幸福。
他嘴上說著幸福,但真正的幸福,從來都不必掛在嘴上。需要把幸福告訴別人的人,大都活得不幸福。
他說他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
我們知道他愛情不順,知道他是孤獨,且悲傷的。他在《山楂樹》里寫到“今夜我不會遇見你,今夜我遇見了世上的一切,但不會遇見你。”失戀的痛苦如此悲傷,如此決絕。
我們知道他生前境遇不順,朋友少,且經常受到排擠。
我們知道他的理想是做長詩,他說:“我想在中國成就一種偉大的集體的詩歌,我不想當一名抒情詩人,或一名戲劇詩人,甚至史詩詩人,我只想融合中國的行動,成就民族和人類結合的,詩與真理合一的大詩。”
但他的理想和時代不符,當時的詩壇不承認他。
只有他的學生,愛聽他朗誦詩歌。
03
海子的很多詩比較難理解,因為他是一個精神至上的詩人,理解他的詩,必須了解他精神狀態。
他說他有三次幸福:詩歌、王位和太陽。
詩歌是他的一切,是他的王國。他自詡為詩中的王,毫不掩飾對自身才華的自信,優越感自然顯現。太陽,是海子的一個私人象征意象,變成了他的個體生命體驗和宏大的精神抱負。
我非常喜歡他的《秋》: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鷹在集合
神的故鄉鷹在言語
秋天深了,王在寫詩
在這個世界上秋天深了
得到的尚未得到
該喪失的早已喪失
這首詩應該算是海子的心靈獨白,“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當時的失意和無助。他喪失的,也許是愛情,也許是友情,也許是人們的理解,也許,是他自己的理想。
但這一切,都因為他的死,改變了。他自殺以后,未得到的,終于得到。天才詩人生前孤獨零落,死后卻備享哀榮。
04
海子的詩中,有強烈的死亡意識,這也加深了其詩歌的深度。
死與生是對立的,正是因為死的存在,才更突出了生命的意義。所以,能夠觸及死亡主題的詩人,本身也是一個探究生命意義的哲人。
而海子,不但對死亡不恐懼,反而認為死亡是一件很優雅的事情。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的《死亡之詩》中看出:
“我所能看見的少女/水中的少女/請在麥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頭/如一束蘆花的骨頭/把它裝在琴箱中帶回……”
海子的心靈,總是在生與死之間苦苦掙扎,在他的絕筆之作《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其分裂的人格。
他最后,確實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選擇了永恒的事業。
他最后將想象的死亡變成了真實,我想他死前應該是無奈且無助的。也許,他把死亡看成了殉道,把死亡看成了復活。
他用強大的死亡意志臥軌自殺了,從此,他進入了永恒者的行列。
今天讀起他的《亞洲銅》:“祖父死在這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讀起他的《麥地》、《村莊》、《祖國》等所有詩歌,我能感受到的,還是一個在黑暗中跳舞的靈魂。
在海子被加速經典化的同時,我們以各種方式解讀著他,也許,我們已經忽視了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海子。
坐下來再讀幾首海子的詩,或許我明天,我將以夢為馬。
只是,海子,晚夜我不會遇見你。今晚我遇見了世上的一切,但不會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