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頭一次看見她,他便覺得,這位夫人是從王江寧的七絕里走下來的。“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她就是那樣的少婦……]
姑且不論笛安這個漂亮的比喻是否恰當,我只是用它做個開頭。她最新的《南方有令秧》,實在是不盡如人意。
難得一見她用第三人稱角度敘事——我以為她是一個足夠自信也足夠冷靜的作者——她太擅長第一人稱了,“龍城三部曲”,《告別天堂》諸篇,熟悉得就像“講故事”而非“編故事”一樣。她寫的故事都底氣十足,主觀到讓讀者常常懷疑是否是她親身經歷。除去作為作家不可避免的宿命,更多的,是因為她寫的人物總有些許相似:美麗而強韌的女人,她會略有羞澀,智商不一定高卻足夠聰明,跟若干個男人糾纏不清;以及陪伴著她的男人,不一定因為愛情,但一定存著愛——或者說,不一定想和她有什么過分的念頭,但一定愿意為了她付出一些東西。這不免讓人懷疑,這千千萬萬張動人的臉,背后是不是都藏著一塊屬于她的靈魂碎片。
可能因為這樣的創新,她這本小說最大的別扭之處,就是文字的“隔”。不是霧里看花的美,而是隔膜、隔離、看不清楚、弄不明白,讓人體味不真。這是該歸咎于第三人稱敘事,還是歸咎于歷史題材的使用?當然,她也曾試過歷史題材,只不過是短篇小說——在《最小說》的初期,她寫過一篇《竹林七賢》——篇幅和容量自然不能與長篇相提并論。
不得不說,她已經做了許多的嘗試和改變:放棄了她擅長的偏歐風的大段描寫,改用古白話式的口吻講話;研究很多相關的歷史背景,至少在各類名詞的運用上避免了硬傷。但是,這也正是她的失手之處,她的進步并不明顯,甚至可以說,這不像是她沉淀之后交出來的文章。除去慣用的“羞澀”“蒼白”,以及用斷句來強調一個動作的方式保持了她的語言風格,其余的,讓人難以置信。
按她說的,她寫了一種攻守同盟,一種不計回報得失的相互信賴。
她保持了原有的遣詞方式,她表達的仍是一種笨拙的美,一種以怨報德,一種有破壞力的情感。犧牲是一種美,她對此深信不移。
但她放棄的博喻式的比喻,放棄的炫技一般的強大詞匯量,放棄的血肉鮮活的人物形象,讓人忍不住扼腕嘆息。她把“個人辨識度”的保持僵化在了慣用詞的使用。而非早先她自己認識到的“一種字與字之間的節奏”(《告別天堂》語),這一點她做的不如同期的落落。她放棄了,或是說懈怠了對細節以及伏筆的打磨,比照《東霓》中不動聲色的埋伏,《南方》中的筆墨簡直粗糙到天真了。她想用“言有盡而意無窮”以達到的效果,用的太多反叫人看不明白。她是一個野心很大的人,她想寫很多,卻無力駕馭起更龐大的架構,半棄不棄的文字給了小說太多贅筆。
她的野心,同社會上某種商業的氣氛纏繞在一起,很多人把這樣的心態,叫浮躁。
同時,聯想到《文藝風賞》所面對的行售窘境——起碼于我所見,《風賞》總是不如《文藝風象》賣得更多。純文學的式微,乃至于整個實體書所面對的困境,都可以說成理由。但需要深思的是,《風賞》很多時候教人直呼“看不懂”,是其不可忽視的短板之一。新銳不一定是小眾,嚴肅文學也不一定曲高和寡,有時候,《風賞》的雜志定位,是不是太矯情了一點呢。作者群的狹小,在保證風格的同時,也減少了一種“百家爭鳴”的氣氛。雜志不該挑作者,應該是選文章。
當然,我也不是說《文藝風象》就做的完美無瑕,只是它的“接地氣”給了它更多的讀者。凡事不能過度被比較,但也不能缺了比較,否則動力不足,也是壞事。
是不是可以歸罪于最世的運作方式——為了保證作者的“出鏡率”,基本上不會隔太久就要推出新書;同時也注重著吸收社會上、網絡上的熱點因素。這是成功,也是失敗。但我相信,笛安她,本可以做的更好的。
我懷念的是初見笛安,她能像呼吸一樣,把她骨子里的孤獨和不同尋常,物質成文字的體現。她是一個世間居住了太久的老靈魂(郭敬明語),讓人心顫地想躲,躲她文字里那些扣合自己青春的迷亂與天真。然而日子一去不復返,面對歷史,面對令秧,她好像變回了一個懵懂的少女,是南音,是宋天楊,是昭昭,是雪碧,是那些曾經灰飛煙滅但是生生不息的,嘗試的勇氣。
我有點惋惜,但并不遺憾。
難免沖撞,班門弄斧,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