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以后,喬一還是想起那個寒冷的夜晚,在午夜的站臺,巫里手心捏著車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這個堅定而深情的眼神,喬一無力抵抗,只能任由自己淪陷,賠上半生的心跳。
二、
在巫里還在安城的日子里,喬一和巫里在彼此的觸得到的歲月里,曾經熠熠生輝。
因為家離得近,喬一跟巫里還沒有上學就整天黏在一起玩耍,那時候的喬一頭發短得束不到一起,臉上黏黏糊糊的像是沒洗臉的孩子。可是巫里從來不嫌棄她,整天從家里拿出奶奶剛蒸好的面包膜子跑到喬一的窗下大喊著,然后會帶著喬一爬到樹上蕩著腳丫子吃得津津有味。這么一吃就是十幾年。而喬一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在巫里后面,不管不顧,在放學路上走過的一條條林蔭小道,都留下他們一年年不斷拉長的影子,似乎歲月悠悠,無牽無掛。
喬一漸漸長開了,巫里發現她個子似乎高了些,那個瘦小邋遢的小女生似乎不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眉眼清秀,開始飄起長發,穿上好看的花裙。唯一不變的,是喬一還會跟在他后面,還是會吃他帶來的面包膜子。
三、
直到有一次喬一被隔壁班里的一伙男生堵在墻角。她羞得臉頰通紅,不斷推開為首的男生擋在她和墻之間的雙手,男生卻一臉痞笑,玩味十足。喬一卻根本不敢抬頭和男生對視,因為后面還跟著一堆男生圍觀起哄。直到有個老師經過他們才悻悻散開,臨走時還回頭對著喬一吹著刺耳的口哨,喊著嫂子再見。喬一跑回班里立即趴在桌面上,仿佛全班人都在笑話她。第一次這么難為情。放學路上,喬一幾次想開口對巫里說起這件事,卻還是隱忍著沒有開口。喬一靜靜地抬頭看著巫里似乎又高了些的個子,愈發凸顯的喉結,發了呆,他們好像都長大了,有多少個日子他們沒去爬樹了。
到了晚上,因為下雨學校暫停了走讀生的晚修,喬一躲在屋子里慶幸可以避免碰到白天堵住她的一伙男生。收音機里女主播在播報著城市角落里故事,喬一蹺著腿,瞇起眼看著敲打在窗戶上的水珠。隔著雨聲,喬一依然能清晰地聽到巫里在樓下窗前叫她的名字。喬一來不及套上另一只拖鞋,光著一只腳丫,跑到窗邊望下去,逆著路邊的光,喬一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巫里渾身濕透站立在雨中,可嘴角上和衣服上來不及沖掉的血跡和被撕得破爛但別扭地掛在巫里身上的襯衣,告訴喬一巫里經歷了什么。巫里氣喘吁吁的仰頭望著喬一,眼里是不曾有過的溫柔和堅定,是一個少年最讓人淪陷的模樣。
巫里嬉皮笑臉地說,下次男生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很能打的。
情動不過一瞬間,懂事之后,也希望刻在心里的愛慕,能趁沖動換來一生的感動。
巫里一定是自己去找了白天那群混蛋,喬一心里想明明是被打,還要逞能。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害怕,慢慢涌上心頭的澀意一點點填滿心間,有點酥麻,有點久違,還有點莫名的喜歡。
那晚,喬一躺在床上,腦子里全是巫里揮之不去的樣子,伴著窗外滴答滴答的雨聲,喬一第一次這么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因為巫里跳得有點不像話的心跳。她也忘記是哪一天,她開始期待巫里在樓下喊她的聲線,在課室外等待她的身影。只記得因為巫里第一次穿了裙子,養了長發,紅了臉,亂了心跳。
四、
巫里搬走那天,喬一哭紅了眼,沒有去送他。巫里住在城里的爸媽生意越做越大,這次回來要接巫里到城里上學,一家人連奶奶都要搬走了。巫里答應喬一會經?;貋砜此?,還會給她寄很多很多信。喬一望著天空出神,心里堅信無論彼此怎么變,唯一可以強硬地霸占著巫里回憶的方式,就是帶著心跳,活得更好。
和巫里狂奔在漫天山野的日子里迎來的花香,漫步在陽光曬過的泥土上傳來的發酵的味道,讓喬一在往后的日子里,好久都聞不得愛情香。
巫里寄過來的信,喬一一封封疊在心底。每個下雨的日子里,喬一觸著字里行間的溫度,一股暖意都會從指尖傳達心底,仿佛巫里從未離開過,那種互相陪伴、互相猜測的心跳也從未離開過。來往的信封不計其數,巫里也會一年兩次搭上長途車回來看看他想念的喬一。直到高中畢業前,他們從未提那隱晦的字眼。
五、
高中畢業后的一晚,喬一接到電話急沖沖趕來時,巫里就孤零零地站在午夜的站臺,他捏著皺起的車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分明在隱忍著什么。
巫里走在前面,喬一不敢做聲,默默地跟在后面始終保持兩步的距離。他們就這樣沿路走了好久。喬一一直在納悶巫里為什么會選擇在半夜跨過幾個城來到這里見她,但是從開始到現在,巫里皺著眉一直沒有對她說話,喬一知道這種狀態的巫里心情及其不佳。喬一只能像以前一樣低著頭,跟在巫里后面。深夜的街道除了路燈荒無人煙,喬一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懊惱出來得急,沒穿多件衣服。輕輕嘆了口氣,天知道她有多想從背后抱住眼前這個半年沒見的男人,可是她不敢。半年不見,他們似乎拘束陌生了不少,這種感覺實在不怎么討喜。巫里就顧著走,根本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甚至沒有放慢步伐等她。喬一越想越委屈,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一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這樣拐過一條又一條路面,在一顆掛滿姓名的許愿樹下,巫里停下了腳步。喬一只顧迎著風賣力的趕上眼前的男人,就這樣撞入了突然轉身回頭的懷里,兩個人都猝不及防,呆在原地,喬一嚇得急忙后退,巫里卻嫌不夠,幾乎在喬一彈開的同一時間伸出手把喬一再次攬入懷中。巫里說,就這樣呆一會吧。喬一再也不敢動了。
她設想過一萬次被巫里擁在懷里的感覺,可真正到了這一秒,喬一感覺整個世界停了下來,只剩下巫里強而有力的心跳伴著樹上蕩漾的姓名牌子在喬一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巫里的身上的溫度和男性氣息鋪天蓋地籠罩著喬一,再看多他一眼,她一生都能記住今晚。
“今天我爸媽說要安排我盡快出國,我瘋了一樣想要見你”,巫里悶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喬一,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蔽桌锛又亓穗p手的力道,摟得喬一有點透不過氣。
“巫里,無論時隔多年,離你多遠,你在我心跳里。”喬一在這一秒才意識到她也可以矯情到這種地步。
巫里只敢一下一下撫摸喬一的發端,穩妥得讓喬一莫名的心酸,這么甜膩的時刻喬一卻在巫里的懷里濕了眼角,因為她不知道這一秒得到的是什么,下一秒失去的又是什么。
黃昏的站臺,卻突然淅淅瀝瀝飄起雨來。還真是襯了喬一和巫里難舍難分的心情。巫里終于上了回家的列車,他一直看著窗外冷得發抖的喬一,盡力擠出笑容。汽笛聲響起的瞬間,喬一突然轉過身去背對巫里,隨著雨點敲在地面的聲音,她的眼淚還是留了下來。蒼白的臉始終不忍心回頭再看一眼巫里。再次轉身,早已空空蕩蕩。
六、
怕只怕一別兩寬,各生喜歡。
那時候總覺得畢業后各奔東西的人,最不會失去聯系的人,就是巫里。可沒想到最先失去聯系的,也是巫里。
喬一記得在幾年后的最后一封信里,巫里寫了一個女生的名字,杜一安。
巫里漸漸地淡出喬一的生活,她寄出去的郵件和信封在后來都沒有了回音。喬一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錯,只是慢慢地,她沒有那么執著地等待巫里了。
在與不同的男人相遇分離中,喬一一個人去巴黎看了鐵搭,去倫敦拍街景,去日本看了櫻花,去世界各個角落留下印記。每到一處,她都會路過許愿牌,看著上面留下的一個個名字,停下腳步,就會想起巫里年少時在樹下抱住她時響起的心跳。
直到有一次,在東京的最愛的小店里,她一眼就認出了許愿牌上的字跡,剛勁有力,隨風飄蕩在空里的不止是許愿卡上的甜言蜜語,還有喬一停止的心跳。
許愿牌上分明寫著“新婚快樂百年好合”--宋巫里杜一安”
巫里,我的心跳途徑千里,最愛是你,最疼是你,再見也是你。
巫里,我的心跳途徑千里,卻也只能路過你。
七、
后來的后來,喬一愛的人也不少,唯一遺憾的是,這些男人帶給她的心跳,遠遠不及巫里的那般動情,那般疼痛,砰砰作響磕在她柔軟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