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社會中 , 傳統的信仰崩潰 , 物質主義盛行而導致的生活意義普遍喪失。人們在豐富的物質生活中 , 卻仍然無法找到幸福所在 , 孤獨 、焦慮、抑郁已經成為現代人的流行病。
《菜根譚》就猶如一劑精神良藥 , 將深刻的人生哲理 , 寄寓于日常生活之中 , 輕輕的撫摸人們浮躁不安的心靈 , 滌清蒙在人們心靈的塵埃 , 化解人們的俗世之苦 , 尋找安身立命之處。
《菜根譚》一書的主要基調是積極的 , 它以佛家的 “世出世間” , 融通儒家的“經世致用”和道家的“趨利避害” , 表現出一種圓融的人生態度。在立身處世方面 , 它勸善去惡 , 力主自培德業 , 表現出一種健康的道德意識。在生活實踐上 , 強調中庸適度和進退有方 , 表現出一種深刻的人生智慧。
事實上 , 這種集儒釋道三家于一體的思想 , 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 , 有人形容中國人是“頭戴儒冠 , 身穿道袍 , 腳蹬芒靴”, 這話一點也不假。在此三種思想的熏陶下 , 中國人既有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 , 又涵養了柔韌 、圓潤 、豁達的人生智慧。
一、不為物役 , 崇尚自由: 觀照個體生命的人道情懷
對個體生命的觀照是我國古代儒釋道三家都普遍關注的問題 , 更是佛道兩家的旨意所在。這一點也很好地體現在《菜根譚》中 , 作者洪應明是一位絕意仕途的隱士 , 他在不滿社會現狀而離群索居 、孤獨求生中 , 和所有的哲人一樣 , 深切地體驗到了天地宇宙的永恒和人生的有限以及生存的不易。
于是生發出對生命的眷戀和對死亡來臨的焦慮的情感 , “天地有萬古 , 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 , 此日最易過。”感嘆人的生命不如天地萬古長存 , 很容易消逝。但卻又沒有陷入一種悲觀主義的境地 , 而是認為既然人的生命是短暫的 , 那么我們有幸生活在世界上 , 就要知道生命的珍貴和樂趣 , 并且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要虛擲光陰。“幸生其間者 , 不可不知有生之樂 , 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在世俗事務中提升自己的人生意義 , 提倡的是一種積極的人世態度。
明朝萬歷年間是一個群魔亂舞的壞社會 , 處于亂世之中 , 人們無法改變外在的世界 , 個體行為受到種種的束縛 , 甚至連個體的生命存在都受到威脅 , 那么如何才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呢?
德爾班說,“因為他沒有戰勝他身外世界的力量 ,他就必須戰勝他身內的世界”。所謂戰勝身內的世界就是加強精神世界的德性修養。古代儒釋道三家都提倡要惜生養生 , 而養生的中心就在于加強個體的道德修養 , 培養強大的自由的精神世界和獨立開放的人格 , 通過精神自由來彰顯生命的強度 , 進而體現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菜根譚》認為 , 加強個體德性修養 , 首先就在于要戰勝物欲 , 不為物役。對物欲的限制是儒釋道三家修身的根本 , 如《道德經》曰 : “禍莫大轉不知足。咎莫大轉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佛教也認為 ,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名利都會隨著生命的枯萎而消失。只有克制物欲 , 知足長樂 , 才有可能獲得真正的精神自由和獨立的人格。
可是在現實生活中 , 個體的生命總容易被物欲所牽絆 , 進而失去自由 , 甚至招致災禍 , 所以提出警告 : “名為招禍之本 , 欲乃散志之媒。” 一切功名利祿都是束縛個體生命的枷鎖 , 消磨人的意志 , 甚至招惹災難。因而人首先要潔身自好 , 對外在的名利要謹慎 , 才能保證生命的平安。
“一念常惺 , 才避去神弓鬼矢 ; 纖塵不染 , 方解開地網天羅。”回歸個體生命本身 , 發自真心地進行道德自律 , 就可能躲開天羅地網般的威脅。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勝私制欲 , 保持一顆平淡真心呢?
這既有賴于人對私欲之害處的深刻認知 , 也需要有戰勝私害的堅強意志 , “勝私欲之功 , 有曰識不早、力不易者 , 有曰識得破、忍不過者。蓋識是一顆照魔的明珠 , 力是一把斬魔的慧劍 , 兩不可少也 。”人總會有戀物之心 , 這不可怕 , 可怕的是明知道迷戀物欲有害處卻不愿意去克服 , 而任由物欲牽著鼻子走 , 最后一發不可收拾。
這點訓誡在今天仍然意義重大 , 今天有些人一旦掌握了權勢 , 原本的警醒之心被各種誘惑所困 , 更沒有堅強的意志去抵御 , 最終成為名利的奴隸。但是 , 一個淡泊名利的人 , 也不一定能在這個 充滿物欲的年代求得平安 , 因為他們常常會遭到熱衷于名利的人猜忌 , 因而 “君子處此固不可少變其操履 , 亦不可太露其鋒芒。”也就是說既不能輕易稍稍改變自己的操守 , 但也要做到隱藏鋒芒 , 做到進退有方 , 要拿捏分寸 , 盡量選擇低調 , 韜光養晦 , 以求得生存。
二、為萬物立命 , 為天地立心 : 經世濟民的政治情懷
《菜根譚》的作者處于亂世 , 面對仕途的不順心 , 多處體現了失意之情 , 其中有許多消極避世、淡漠責任的言辭。但是整本書還是表現出了一種濃 厚的道德主體意識和民胞物與的社會責任感。
個人處于困苦艱難時期 , 仍不忘對社會、天下之責任 , 這是《菜根譚》中儒家積極人世思想的生動體現。《菜根譚· 修省篇》中就有這樣一段話 : “一點不忍的念頭 , 是生民生物之根芽 ; 一段不為的氣節 , 是撐天撐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蟲一蟻不忍傷殘 , 一縷一絲勿容貪冒 , 便可為萬物立命、 天地立心矣。”
這里強調的就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仁” , 即仁民愛物 , 觀照萬物生命 , 抵制私利 、貪欲 , 追求個體獨立人格 , 這即是為萬物立命 , 為天地立心的偉大政治情懷 , 有限的人生只有在這種大情懷中才能得以久存。
在《菜根譚》里有許多話語體現了作者強烈的憂國憂民的情懷。“以保爵位之策保國家”,把國家和社會的事 , 當作自己的私事 , 以一種高度的責任感做事 , 則萬事可成。提倡把小我熔鑄到大我當中 , 以大我的宇宙精神來引領小我 , 從而超越生命 , 獲取人生的宇宙意義。
那么如何才能擔當起治理天下的責任呢? 首先是 “塞得物欲之路 , 才堪辟道義之門 ; 弛得塵俗之肩 , 方可挑圣賢之擔。” 這里提出的是儒家的義利觀 , 要正確處理義利關系 , 克制個體情欲 , 求義而去利 , 才能挑治理天下的重任。
其次 , 官員們在為國為民造福時 , 要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 不要老是放在口頭上 , “士大夫憂國為民 , 當有其心 , 不當有其語。”
再次 , 還要學會一張一弛之道 , 要拿得起 , 放得下 , 剛柔相濟 , 才能有成就 , “宇宙之內事要力擔當 , 又要善擺脫。不擔當 , 則無經世之事業 ; 不擺脫 , 則無出世之襟期。”既要有積極的作為意識 , 但同時又要有出世的情懷 , 以免為名利所困。“居軒冕之中 , 不可無山林的氣味 ; 處林泉之下 , 須要懷廊廟經綸。” 既不一味貪求仕進 , 又不耽于隱退 , 身為平民百姓 , 同樣也要有關心國家大事的胸懷。
在這里儒家和釋氏的出世人世精神被很好地揉合在一起。最后該書又強調 “不昧己心 , 不拂人情 , 不竭物力 , 三者可以為天地立心 , 為生民立命 , 為子孫造福。” 要能承擔其社會責任 , 作者從力所能及的三個方面闡述:不泯滅良心 , 不違背人之常情 , 不暴珍天物。
三 、去留無意 , 寵辱不驚:于入世中出世的宗教情懷
佛道兩家不懈追求的是去留無意 , 寵辱不驚的宗教意境。集儒釋道于一體的《菜根譚》, 既體現了對社會責任的擔當 , 更追求和諧空靈、平淡歸真的曠達之境。“寵辱不驚 , 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 去留無意 , 慢隨天外云卷云舒。” 講究的是一種禪定 , 和諧 , 身心空寂與自然同一 的忘我境界 , 也是一種本心醒悟后的心靈自由境界。
“棲守道德者 , 寂寞一時 ; 依阿權勢者 , 凄涼萬古。達人觀物外之物 , 思身后之身 , 寧受一時之寂寞 , 毋取萬古之凄涼。” 胸襟開闊且通達道理之人 , 重視物質以外的精神價值 , 所以他們寧愿承受一時的寂寞 , 也不愿遭受萬古的凄涼。可見 , 不懼怕生死 , 亦不看重名譽 ; 不希榮達 , 亦不畏權勢 ; 順逆一視 , 便欣戚兩忘了。
世上人情冷暖 , 世態炎涼 , 有許多人為此痛心疾首 , 但只要做到“撥開世上塵氛 , 胸中自無火炎冰兢;消卻心中鄙吝 , 眼前時有月到風來。”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消除內心深處的那些塵俗的欲念 , 超然物外 , 那么就可以得到一個自由自在的世界。
這里看似有消極避世的思想 , 而事實上卻顯示出作者對美好事物 , 自由人生的向往和執著。那么如何看淡功名富貴呢? “功名富貴 , 直從滅處觀究竟 , 則貪戀自輕 ; 橫逆困窮 , 直從起處究由來 , 則怨尤自息。” 如何超凡脫俗呢? “從靜中觀物動 , 向閑處看人忙 , 才得超塵脫俗的趣味 ; 遇忙處會偷閑 , 處鬧中能取靜 , 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以一種淡定的心態看待世界的忙忙碌碌 , 于平凡中尋快樂 , 顯示了作者洪應明超凡脫俗的智慧魅力。
“聽靜夜之鐘聲 , 喚醒夢中之夢 ; 觀澄潭之月影 , 窺見身外之身。”保持一份心靜 , 便能得物而不累于物 , 主體也能自覺消融在觀照對象之中 , 所以說“此身常放在閑處 , 榮辱得失 , 誰能差遣我? 此心常安在靜中 , 是非利害 , 誰能瞞昧我? ”閑和靜 , 是人們擺脫外在塵世的兩個途徑 , 只有使身心處 閑 , 處靜 , 才能真正遠離羈絆和束縛 , 不為名利所累 , 尋求一份逍遙自在 , 虛空 , 靜止 , 恬淡的精神境界 , 這也是道德修養的最高境界。
從《菜根譚》對待個體生命、自我本性、物欲情欲的態度 , 可以看出 , 作者追求的是一種精神超越 , 回歸自我本性 , 過一種平淡歸真的生活。作者向往精神的最大自由 , 向往淡泊、樸素和平淡。
從這點上說 , 作者具有強烈的出世情懷。但是作者提倡的又不是脫離現世的純宗教性的超越 , 而是寓出世于人世中。面對艱險和惡劣的現實社會 , 作者采取的不是自欺欺人的逃避方式 , 沒有自我 陶醉在一個虛幻的精神世界里 , 而是提出“出世之道 , 即在涉世中 , 不必絕人以逃世 ; 了心之功即在盡心內,不必絕欲以灰心。”承認現實環境 , 但是并不主張在現實環境面前消極無為 , 而是采取一種既要進取 , 又要超脫的積極的人生態度 , 提倡積極承擔社會責任 , 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 同時又要以宗教的情懷來面對人生的得失。
作者教導人們要回歸自己的本真 , 擺脫身外之物的束縛 , 淡泊功名利祿 , 進人進退自如的自由之境。這些思想對于深深陷于物欲、浮躁之困的一些現代人來說 , 仍不愧是一劑治心安神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