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好徒弟是什么樣子的?

在武俠小說中,學武功的門徑很多,比如可以偶然得個刀經拳譜之類,自學成才;也可以跟著大自然中的飛禽走獸對打練習;還可以在與人交手之中,自行領悟;但是一般來說,拜師學藝才是正道。加入某一門派,從該門派的基本功夫開始練起,然后逐步接近師父的水平。當然,要完全超過師父,是不太可能的,一則是個人悟性不同;二則師父到底比你多練幾年;三則師父肚子里有多少貨色,又傳了多少,這個只能是茶壺里煮餃子,師傅自己心里有數,又或者師傅不想藏私,但是你全能學得會嗎?

所以遍觀江湖,派師學藝之后,在武功上能勝過師父的,鳳毛麟角,這之中還有個微妙的所在,便是即使你有超過師傅的能力,其實也并不能超過師傅。在《連城決》中,狄云發現師傅戚長發教的武功,還不如自己亂打亂撞管用,可以一旦不用師傅教的武功,便是取勝了,也會遭到師傅訓斥。如此之后,狄云就不敢再胡亂打了,只能一板一眼按照師傅別有用心教的“躺尸劍法”來花哨的打著玩。便是有天姿聰明的,偶然用師傅的方法能勝出師傅,那也是大不敬的,必要時也得藏著點,不能冒然的顯露出來,打了師傅的臉。待得師傅駕鶴西去后,才能自已開拓一片新天地。

師傅與徒弟的關系,說起來真是好復雜,好的時候是是情同父子,甘苦與共;不好的時候,就是各種各樣的齷齪事情。這也難免,朝夕相處,與普通路人又不同的,師傅不是完人,弟子也不是圣賢,自然總會有點什么摩擦。在起到摩擦的時候,該怎么解決?古人就強調“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其實,師傅并不全是對的,但是也要尊重,這就和為人父母是一個道理,父母可能是錯的,但是儒家教導我們,還是要孝順父母,那怕是指出也要講究方式方法,這樣是為了建立一種良好的秩序。在這種秩序中,人是安全的,因為有道可依。師徒關系也是同樣,需要這樣一種秩序,保證師傅利益,對徒弟有所約束,這樣才能讓師傅傾心傳授。這是一種保護,對武術傳承的保護。你想,若是徒弟個個對師傅都沒有義務,師傅還敢一門心思的只教徒弟么?大約他也琢磨著干點別的什么吧。

雖然在江湖之中,關于師承門弟規矩極多,但是欺師跳門之事,也是時有發生,甚至一言不合,就連起手來,把師傅殺了。《連城決》里的梅念笙不就是這么死的嗎?《天龍八部》里的無崖子不就是這樣被逼上絕路的嗎?所以很多成名的高手,都不再收徒弟,唯怕自己一腔心血付諸東流,甚至反噬自身。當然,這也不能全怪徒弟,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權利,師承規矩的約束有人以為自然,有人卻難以承受。很多徒弟的過激行為,也可能就是因為被這些規矩壓的實在受不了了,又沒有可以正常逃出去的門道,才只能選擇欺師背門這一條路了。規矩這東西,是個雙刃劍,可以保護,也可以傷害,重要的就看怎么用了。


惡師劣徒終究都是少數,江湖中大多數習武之人師徒關系還是非常融洽的,真正的親如父子。比如《倚天屠龍記》中張三豐與他的弟子們,真摯情意感人至深。這之中還有這樣一些大仁義的人:比如,弟子不義卻依然能包容,終究敞開大門隨時接納浪子回頭的師傅,其實只要弟子不是大奸大悲,沒有傷天害理,很多師傅都有這個胸襟;還有一類弟子,師傅居心叵測,玩弄心機,他卻始終感教養之恩,不離不棄,致死不渝。這樣的弟子,上面說到的狄云可以算一個,最突出的優秀代表,卻是令狐沖。

令狐沖自幼投入華山派門下,成為岳不群的入室大弟子。開始的幾年,岳不群夫婦待令狐沖還是極好的,其實一直到最后寧女俠待令狐沖都宛似親生,只是岳不群起了變化。如果沒有《辟邪劍譜》的出現,如果沒有林平之出現,如果沒有稱霸江湖的妄想出現,也許岳不群會將最頂功“紫霞神功”傳給令狐沖,讓他接替衣缽,甚至將女兒岳靈珊許配給他,但是這些如果都是不可能的。岳不群終于在欲望的驅使之下,開始誤解令狐沖,冷漠令狐沖,利用令狐沖,甚至要拿令狐沖當墊腳石,置他于死地也不顧。

遇上這樣的一位師傅,實在是令狐沖的三生不幸,但是遇上了有什么辦法?人是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命運的,愛情尚且把控不了,怎么把控師傅?令狐沖所能做的,就是忍氣吞聲,不以為意。確實在他心里,也不把什么懲罰當成不公正待遇,在他看來,只要師傅心里還有他,還能把他當徒弟看待,還在華山派,這些個事情就都不算啥。自始至終,他都一心一意,哪怕在看清師傅的丑惡面目之后,你死我活之際,他也下不了殺害岳不群之手。那到底是師傅啊,殺師終究是殺師,不管師傅多惡,這個罪名總是與禮法和他的觀念不合。何況他心中,總是還有溫情,還是記憶,還有那一點點人倫之樂的癡想。

為什么在眾多徒弟之中,岳不群唯獨與令狐沖過不去?就好像岳靈珊為什么死心塌地跟著視她如敝履的林平之,而不喜歡令狐沖一樣,和性格大約是有關系的。岳不群心思深沉,做事中規中矩,他門下也大都是不茍言笑之人,但是令狐沖心思跳脫,不拘一格,雖然已經刻意收斂,但是天性使然,終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易。所以,即使藏奸毒辣的勞德諾,岳不群也能容下,但是令狐沖就不行。順便說一下,還有一個六猴兒陸大有,和令狐沖是一個路子的,他雖然沒有被太過嫌棄,但是顯然,也不太受寵愛。人與人就是這樣的,總有個你喜歡我,我喜歡他的無奈關系,愛情如此,其他感情也是如此,一家孩兒多個,父母也有個偏向,難免的。金庸說:“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的愛上了別人,有甚麼法子?”確實沒有法子。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令狐沖簡單的做一個好徒弟的理想,注定完成不了了,岳不群已經不想當他的師傅,但他依然堅定的堅持著自己是華山派的事實。在生死關頭,少林方丈大師讓他加入少林寺,就傳他可以解身上制命真氣的《易筋經》。當時岳不群已經昭告天下,驅逐令狐沖出華山派,他改投少林,名正言順,根本不會障礙,何況少林寺是何等的威名,而且是給他一個“國”字的輩份,面子上足足的。但是他依舊不愿意,在他心里,岳不群終究是會把他再收歸門下的,他要堅持自己的身份。還是金庸說的:“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這一點倔強,這一點真摯,這一點赤誠,讓令狐沖顯得比其他大俠更加可敬可愛。

我堅持著我的做人底線,與其他人的善惡何干?我覺得這是一個頂級好徒弟最該有的姿態了。當然,只是我這么覺得而已,一介書生之見,代表不了什么的。

文: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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