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坐在這枝繁葉茂的花海上,這個不為人知的小地方,僅僅只有他和她得知。不過短短一載,其便少去了甚么,去年被巨樹所掩住的地方如今已遍布塵埃,覆去了他年的記憶。
? 他用手拂去些許灰塵落座。月色如水,清冷灑下。身邊,耳旁的聲音仿佛如舊年一般再次響起。手邊放著他和她最愛的花釀,想飲下,似乎又缺些甚么,阻撓不允。
? 他微微動身,懷里宛若刀刃般的玉雕笛子清清涼涼貼在熾熱的心口,安撫那分濃烈的悸動。他習慣性側手撫過懷里物什,指尖摩挲精致雕刻,長年累月幾乎生了薄繭。周身圓潤剔透冰涼,更像了往昔人兒,冰清玉潔。
? 一聲輕嘆,揚起袖子手一抖,斟滿的酒盅也隨著那一抖而墜下,在花嬉中發出一聲輕響。
? 還未飲下,卻醉了。
? “記得你初來時,身上就像在泥地里打了滾了,又臟又臭.那群愛美的師姐把你給嫌棄得,哈哈哈…”
? “師父!!!你凈說這些不值回憶的舊事!討厭死你了!”
? “我們的隨兒居然生氣了,哈哈?!?/p>
? “我今天可不理你了!哼!”
? “別別別,師父還等你幫師父研墨呢!小隨兒,下次師父出谷回來,給你帶糖葫蘆可好?”
? “哼!……唔,你說真的?”
? “真的真的,千真萬確。”
? “那我…我原諒你啦!”
? “我就知道我們的隨兒最好咯……”
? 他想,這個被她稱作師父的人,一定是她很親近的人吧。讓她這么好脾氣的討厭,何嘗不是幸事?
? “小隨都要出師了…過來試試新衣裳,是師父去拜托你的漂亮師姐給你做的。合不合身?師姐的手藝如何?改日你再同我去登門道謝罷?!?/p>
? “謝謝師父!”
? “隨兒可喜歡為師的禮物?”
? “隨兒十分喜歡!”只要是師父送的,隨兒都喜歡。她在心里默默補充道。
其實她出師的第二年,認識她的第一年,他得到了一個掛件,叫做[卿],他把它送予她。一起說到出師禮物,在她提到你口中的師父的人所贈的禮物后,笑得特別好看,是他從沒見過的好看。
? 他在最后,把那句放在嘴邊快要脫口而出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咽下,深埋進心里。
? ……
? 他帶她去純陽宮看過雪景,待她看夠,他或許即將雪盲了。他來了這里太多次,反復想著,她是否會喜歡。
? 他說他其實一點都不比她的師父差,她想去哪里,他都帶她去。她的師父卻對他的筆墨紙硯執著得幾乎忘了她,忘了自己。
? 她反駁他,說他什么都不知道。
? 她一邊說,一邊大口大口灌著花釀,到了最后竟嚶嚶抽泣。
? “你什么都不知道…
? “不知道我師父是個什么樣的人。
? “他對誰都特別好,特別溫柔。
? “唯獨對我,我覺得他特別討厭。
? “他每次喚我研墨,卻不著一道筆墨。
? “等我退了出去才細細描畫…
? “若不是他一次出神,被我鉆了空隙,瞧見…
? “每一張都是我…我的微笑,我的大笑,輕笑…
? “我開玩笑一樣的跟他說…我知道師父你每次畫的都是誰了…
? “他就看生人一樣的看了我一眼,冰冷不帶一絲情感,再不言語。
? “自那之后我沒再見過他一面,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 “……直到我在長安看到了你……”
? 他眸光暗了暗,見她醉了過去,口中還喃著師父。
?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恍惚間看到她眼角一道淚痕,眨眼間又沒了去處。
? 月光下的面具反射出一道道光,這些光照映在她熟睡的睡顏上。不是悲涼,似是安然。
? 他取下泛著絲絲涼意的面具,輕聲在她頭頂說了一句。
? “愿你有個好夢,我的小隨兒?!?br>
? 滿滿的一缸花釀,很快就被喝完了。他的衣襟上沾著酒釀氣息,聽花谷的爺爺說過,酒能生,也能死。
? 他想:
? 隨兒,我不知道我如此是生是死。
? 但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是死了的了。
? 離開花谷的時候他在這里坐了一天一夜,想了她一天一夜,活了一天一夜,死了一天一夜。從那天起,江湖上少了一人,外傳名號玉笛,無人知其本名,無人知其樣貌,無人知其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