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幻夢如是,這呼之欲出的夢魘。夢醒時分,忽然覺得一切又都不全是夢。
我們喜歡把夢里的故事,常常講給人聽,希望能從別人那里得到一絲慰藉。夢里的囈語,像是在自己心中綻放的那一束花。給予別人是一種感受,而自己的一種輸出,一種舒暢勢必會游然于胸。
有些畫面在夢里是銘記多時:一個夜晚里,我發生自己處在一個黑暗的走廊,前面有光在閃爍,然后我不斷的向前走,不斷的向前走。一陣刺眼的光線,突然出現,自己在那一瞬間是看到了什么,努力的去回憶看到的事物。越想越覺得快要明了,只是自己馬上就會猛然地醒過來。雙手一揉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并且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穿著拖鞋,走到窗戶旁邊。些許的陽光,零落滿地,如露珠覆葉。這是我第幾次的夢見那個走廊,這是我送走胡果果,一周后的清晨。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也會有這樣的感覺,知道自己在夢里,卻又不想醒過來。反正我現在有。然后,這個生活度過的就是很恍惚,一眼睜開就是明天的早上。此時,看著清晨的陽光鋪設一地,有那么一種錯覺。自己仿佛不是站在這里,而是站在自己家的二樓陽臺上。小時候,我們和爺爺總是在二樓的陽臺上夏夜盛涼,他的扇子是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一次次為我們幾個小孩子驅趕蚊蟲。上次回家的時候,發現二樓上擺了很多的花盆,幾乎沒有地方去站了,中間留著一桿晾衣服的鋁絲線。覺得好久沒有一起在夏天的夜里盛涼,可能在大伯去了漁北市工作后,田俊就離我和齊熙很遠了。過年和過節,時而回來,時而不回來。他們家的老房子也是一年比一年破舊,少了人煙氣息,最后在一個大雨的春天里,一半的房間全部坍塌。最后回老家的次數就屈指可數,雖然離的不超過一個小時的路程,這中間隔的不僅是路程,還有妯娌間的恩恩怨怨。我一直覺得,這些人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幾乎不可調節。只能隔離到極致。但情況總是在變化,在某些場合始終是看到任何的裂痕。比如,在爺爺的那次壽辰宴會上。人與人之間,總有不可化解的隔閡,在感情的真摯感召下,肯定還是會有所緩解。我們這些孩子,就是這些感召里不可或缺的關鍵部分。
在學校的生活,在我的記憶里就是這樣一個清晨接著一個清晨。然后,我就看到齊熙的QQ空間上寫出了一句,“萬惡的寒假補課馬上就要來了,就要來了,就要來了。”那么,我就知道大三上的生活就是到頭了。
二
這短短的一個多月,從十月下旬到現在的十二月份中旬,武漢的雪下了兩場。城市的溫差在雪景里可以分辨的清清楚楚,看著雪下,看著雪化。開始和結束,都是短促的很。唯一在這個城市讓人倍感難受是它的風。刺骨的冷,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走在這個城市的人,無論快與慢,體會這個“冷”字,都是公平的。大學里有北方的同學,說自己就算處于零下幾十度也沒事兒,但在武漢只是零下幾度就凍的戰戰兢兢。南方的冷,是濕冷。沒有北方的粗狂,它有細入骨頭的冷髓之氣,錐心的冷。我臨走的時候,去了一趟小謹的實習單位。她說抽空給我織了一條圍巾,回去就去那里拿,沒有時間給我送來。
站在這個十字路口,我等著這個紅綠燈。道路那邊就是小謹的實習單位。公交車一輛接著一輛的過去,像一個個長方形的罐頭。坐過武漢公交的人,一定都體會過這種沙丁魚的擁擠感覺。密封的罐頭,連呼吸都是倉促之間完成。下一秒的味道,可能就是胃酸一緊,心口翻涌。還有兩個小時就要離開這座大城,回到那個言語熟悉的漁北市。還有鄉音綿長的望關村。綠燈放行,過馬路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小謹在那邊欄桿后面在跟我招手,手里提著一個白色的袋子。我隨著人群走過去,右手也揮了一下,便走向她。
“嗨,我這邊老遠就看到你了。怎么才到?”小謹順著欄桿,隔著欄桿說道。
“路上堵車,你還不知道武漢的這段路況嗎?”我扣了一下衣領,背著風,望著小謹說道。
“那也是喲,現在是很堵車。這個送給你,雖然織的不好看,但是挺暖和的。”小謹遞過那個白色的袋子,我一眼看見灰色和純白的交織,像一只小貓蜷縮在袋子里,只是沒小貓的重量。
“謝謝,我一看就很舒服。”我說完,順勢拿出圍巾,準備圍在脖子上。
“哪有你這樣弄的?”她看著我就把圍巾繞脖子,轉了三圈。
“我喜歡唄,這樣擋風嘛。”我微微一笑,說道。
“好吧,隨你吧。冷的是你自己。”她輕輕的拉了一下我的圍巾,“對了,我可能團年的前一天才能到漁北市。到時候你能來接我嗎?”
“肯定來接你。”我拉著她的手,用手套護著,說道。
“你答應我的,到時候我可等著你來接。”她握緊我的手,望著我說道。
“嗯。那我回去工作了。你回去在路上,注意安全。”她隔著欄桿抱了我一下,在我耳邊說道。
“你要給我好好的,別感冒了。”我親一下她臉頰,也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嗯。”她耳根微微一紅,輕輕地說。說完便回頭,朝欄桿的反方向走過去。我站在欄桿的這頭,逆著寒風看她走過去。到了那步階梯,她回頭給我招手,我也回應了一下。
她轉身走進了她公司的大門,我聽著呼呼的風聲,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
我不由的全身一頓。想起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是想起了兩個人的故事。他說他當年也是這樣的送她離開,只是她沒有了歸期。好像這跟我現在的觀望是不相關。但我心里卻是默默覺得。有些在生活的事情,一種憧憬和情景,也許就是你站在某個角度的一個思索,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在發生著。那些故事注定會在未來的某個人某個時間里再現一次。你驀然一想,原來你竟然也是別人講過的故事里的主角。生活總是具有莫大的不確定性,但這也是相對于它而言的魅力所在。
這個故事來源于我的家庭,主角是大伯和大媽。
三十五年前,那個時候是一個叫孟秋京的女人,是我的大媽。現在的大媽是關曉蕓。她給我大伯在結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個女孩,起名叫田萊。寓意是天上降下來的女孩子。只是在她五歲的時候,田萊偷偷在老家門前的湖邊玩耍,一失足掉進了池塘。等大家找到的時候,她已經溺水身亡。然后就爆發了家族的第一次矛盾,劇烈的爭吵持續了一周左右。然后一切平靜。過了大半年。她叫拉著行李離家出走了,大伯追上她的時候,她已經在漁北市火車站的月臺等著他。大伯以為她是回娘家,但是沒想到她就一走再也沒有回來。我記得大伯在我跟他一起吃飯的時候,我依舊記得他低沉的聲音里歲月感。“好多年了,好多年了。”他總喜歡在說完過去的事情后,把這句話留作結尾。然后,拿起酒杯一口干完,一滴不剩。
在孟秋京離開不回的一年后,大伯一個人去了漁北市,給爺爺當接班人,然后遇到了同在一個廠子里的關曉蕓。也就是說,大伯這輩子的兩個孩子都是先后的離開。這半生歲月里,他是很辛苦的打拼,只是生命里有的是悲劇。亦如看魯迅的一句話“悲劇,就是生活把最美好的事物破滅給人看。”我也常想為何它要選擇我這個平凡的家庭。究其原因,徹夜難眠。在這多年過去了,這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如同戲劇性的轉折,難道這大半生都在原地打轉。這家族講究的是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大伯這根藤子上,看如今的情況已是斷了念頭。
在坐上火車后的自己,仿佛還是沒有從這個久遠的故事里脫離開。靠窗的位置,我支著手,望著窗外景物變幻。看著看著,靜止的物體開始有了自己活動的方向,一抹江城的斜陽在眼角可見的遠方。它也在奔跑。從江城到漁北市,只有三個小時的路程。我一個人看著車窗外的光線,天色慢慢變暗,像一幕話劇將要表演。
這坐車期間,想了很多事情。但更多的是在考慮著回家如何避免那個隱晦的悲傷。有時候不提某件事情,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沒人愿意去捅破這個薄冰般地一層阻擋。
我這次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我,只是跟爸媽說了一聲,今晚到漁北市。我走出火車站的時候,漁北市早已是燈火通明的夜晚,火車站一如既往的人多。只是這次,沒有絲毫多作停留的意思。
我背著雙肩包,徑直地走向一輛出租車,拉開副駕駛的門,說道。
“師傅,去漁北市中心醫院。”
三
漁北市的夜,沒有江城那樣的繁鬧。這毗鄰長江的城市,更多的是一番靜悄悄的感覺。雖然在細細感受這風里的聲音,還是有那些鳴笛吆喝,但卻有它固有的一種滋味。
如果說站在上海的東方明珠上,是可以鳥瞰整個大上海的最繁華的一幕幕。那你站在漁北市中心醫院的六樓上,也會是這樣的感覺。你看到是這片土地的所有燈光,還有那來來回回的人群,沒有恢弘的氣勢,沒有艷麗的霓虹燈。
有的那些東西,永然于胸,說是一種親切的歸屬感,還有一種夜色對于自己的包容。
我站在漁北市中心醫院的六樓走廊,向外看著這一切。旁邊的605室就是爺爺的病房,煞白的燈光照著整個走廊,像一束夜晚在這個小城里不息的煙花。房門半掩,病房里也是透露著些許講話的聲音,我和齊熙兩個人在外面站著。她雙手撐著窗沿,頭發披著雙肩,藍色的羽絨服在走廊燈光里很顯眼,老遠就可以一眼望去。
一個小時前,我給她發了一個信息,她立馬就下樓來接我,很驚訝我回來的時間,沒有過多的交談。我們一起坐電梯到六樓的時候,我問她是什么知道爺爺病重的?她只說了一句,“可能。比你早那么一點一點。”而我問她去了俊哥的葬禮沒有,她搖搖頭,說她那個時候正在月考。我答應她,這次我和她一起去。不知怎么了,我站在門口的時候,有那么一個分神,有點害怕去推開這個房門。我害怕自己不能夠承載爺爺的目光。看我這般神色,齊熙推開了門,叫了一句“外公,景哥哥回來了。”
我踏步走進去的時候,順著第一個床望過去,灰白的枕頭當著靠背,爺爺正在和一個人講話。我率先開口,“爺爺,我回來了。”
那個人側身過來,笑著說。“田景,你終于回來了。”
這個人是許嵐。我進門就瞧見她正在與爺爺聊著,旁邊在一旁小水果的是小爹。
“小爹。”我朝他喊了一句。
“景兒”爺爺抬頭目光與我對接,祥和的語調,說道。
“你爸媽上午才回去,他們跟我說了你今天要回來。你要再遲幾天,我就出院了。”
“學校就是這幾天放假,我也是提前一天回來的。您身體恢復的怎么樣啊?”我微微一笑,對他說。雖然藍煙每天都在給我說著他的身體狀況,但聽的多,還是不如這么一見。
我走近他身邊,一眼看去。爺爺的頭發很稀疏,頭發的前梢是白色的,接近頭皮的還有黑色的痕跡。褐黃的面孔,少量的老人斑在太陽穴這邊。嘴唇有些干燥。他的一雙眼很透光的望著我,一把握住我的右手,說道。“景兒,我三天后出院。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你俊哥。你爸媽他們都有工作。”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爹,等我們過年的時候一起過去。”小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爺爺,說道。
“我跟景兒去看看,還有小熙。你們都是有工作的人,別麻煩了。等過年的時候,你們去,我就不去了。”爺爺把蘋果轉手給我遞過來,我只好接著放在一邊,他對小爹說道。
小爹還想再說幾句,剛要說,許嵐對他使了一個眼色。許嵐看著我說,“田景,你可要好好把你爺爺攙扶好。我你小爹倒是想陪你們一起去。但他擔心我們工作。剛剛我們還在談著你回來的事情。”
“我現在恢復的很好了,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爺爺的眼神有些迷離,聲音略微低沉,但拽著我的手,卻是更緊了,仰頭說了一句。
“嗯,我跟您一起去。”我把自己的左手也包住他的手,對他真誠的說道。
“哎,你們都是我的好孫子啊。只是我這白發人要送黑發人。”爺爺有點黯啞的說道。“那年我在瞎子算命那里的時候,他說我這一生的命是窮苦的。我還不信,現在真是應驗了。”
“爺爺,我還在呢。齊熙,也都還在這里。我們都會好好的。您別多想了。他的事情肯定是意外,天災人禍,預料不到的。”我趕緊對他說。這我本不想去觸碰的隱晦之處。我想自己的出現無疑是讓這個事情再次讓他想起。本來已經預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是沒想到發生的這么快。
我本來想著自己能夠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出現。
齊熙聽到爺爺這樣自顧自地說著,轉身走出去了,只是將門虛掩。很顯然這不是第一次這樣的去說了,老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一些事情反復地述說。這種話語,聽過的一遍又一遍后,很多人都會去忽略它的含義。無論這里面的話語有多少是重復的,至少這都是他這一生里有著次數不多能夠回憶起的。
在說了很多安慰的話語后,他的手還是很抓緊著我,他是害怕這一放手,心里的遺憾便是更加的嚴重。我的眼眶有殘存的淚在打轉,低著頭把削好的蘋果拿起咬一口,表現的比誰都堅強。這冬天的氣息,隨著一口嚼碎的蘋果,涼絲絲的入喉,透心的涼意,覆滿全身,即使在這個有空調的房間。爺爺的自言自語,彌漫著整個房間,偶爾有許嵐說出一句的勸慰。我一語噎住,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在這里還能待多久,心里突起一種落淚的感覺。
我主動抽開右手,站起來對爺爺說:“我還沒吃晚飯,我出去和齊熙吃頓飯,等會回來。”
小爹接過話,馬上說:“嗯,那也可以。我開車帶你們去吃。”
“不用麻煩了。我就在樓下餐館里吃點。今晚我在這里陪爺爺。”我回著小爹的話,說道。
“嗯,那我們等你回來再走。”許嵐轉過頭對我說道。
“下樓,慢點。”爺爺也對我說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把背包放在臨近的一個病床上,然后走出這個暖和的房間。
走廊的燈光還是希白無比,腳底下也是白色的瓷磚。我看見齊熙,正低著頭望向窗外的漁北市,我走上前去,順著她的這個窗口望去,一片星光熠熠的閃爍,這小城夜景在這里是一覽無余。
“小西瓜,你怎么了?”我不由喊出了這一句,很平淡的味道。小時候她是一個西瓜太郎的發型。我和俊哥都是這么的叫著她的綽號。當然,還有一個人——藍煙。我跟著拍拍她的肩膀,沒有感覺她在啜泣,反而是一片安靜。
“誰是小西瓜,我都快高三畢業了,還叫我小西瓜。”聽著我喊的稱呼,一愣后轉身向我解釋道。黑發的下的眼睛有點紅潤,某些晶瑩的東西在里面游蕩。
夜風微寒,說出的話語都有了白色的氣體。我輕咳一句,對她說:“額~~那就叫大西瓜吧。長大了嘛。”等我一本正經地說完。噗嗤一聲,齊熙握著小拳頭直接打過來,并且是破泣而笑,“你才叫大西瓜呢,田大西瓜。”
我見她用手揉揉眼睛,情緒稍微好了點,對她說:“下去陪我吃晚飯。”
“嗯。哥哥。”我一聽她喊我這“哥哥”,身體一怔。真是好久沒有聽見她喊我了,至于他,再也聽不到了。我在大學也是很少回家,與齊熙最多的相處時間,也就是大學之前。每一次她的一句“哥哥”,我還是毫無抵抗力對她一笑。猛然覺得,自己仿佛在走俊哥的老路子,遠離老家的時間越來越多,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從心底里是不想那樣,卻又無可奈何。
我不由心頭一緊,直接跟著齊熙的腳步下樓。
夜色朦朧,樓下的餐館卻是熱鬧非凡。
幾樣小菜擺在小桌子上,我還點了一份魚片湯。這天冷的冬夜,這湯喝了暖身子。
這話還是爺爺曾經說過的。說他這輩子最沒吃夠的就是魚了。兩個奶奶都是比他先離開人世,這魚就算是吃的到,卻是沒了那番味道。
我喝著湯的時候,齊熙已經吃完了,埋著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機。這熱鬧的餐館,在我們來的半個小時內由喧囂到此時的安靜非凡。
“齊熙,你等會回學校嗎?還是去小爹那邊住?”我放下筷子,對她說了一句。
“哥,你說他在那邊會想念我們嗎?”齊熙聞言,拋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疑問。
我當然知道她說的他是誰,一個我們都要喊哥哥的人物。他肯定會想我們的,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至親至愛的一家人。
“嗯,我們會想念他,他肯定也會想念我們。妹妹,他的女朋友給我了一把瑞士軍刀,她給你了沒有?”我想了幾秒,從口袋里拿出那把小巧的軍刀,說道。
“你說的是胡果果吧。她還沒來這邊。我聽你爸說她直接去大舅家里了。現在應該還在那里。”齊熙把手機放在腿上,然后抬頭對我說道。
“也對,大伯那邊是需要她去看看。她過去,可能讓大伯和大媽兩個人心里好受一些。”我拿出一張紙巾,擦著嘴,說道。
我轉頭望向這夜色昏黑的餐館外,一塊陰影接著一盞燈。心里猛然覺得,這時光過的真是太快了。快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感覺我根本沒去過武漢,只是從望關村跑到漁北市待了幾天而已。我和齊熙,又是碰到了一塊兒,這次都是真實的。沒有了上次的那些隱瞞,我也覺得心里亮堂不少。對于這個愈加寒冷的冬季,我覺得只要這些親人還在一起,就不會太冷。
想罷,端起碗,再喝了一口魚片湯。溫潤入口,暖意滿身。趁著這股鮮味還在嘴里回味,我起身付賬,然后和齊熙走出這家小餐館。
時間過了三四個月,各個家庭都已開始踏入工作的正軌。這個由俊哥掀起的一個波浪,攪翻了所有人的心情。但心情的好壞與生活的繼續,是兩個毫不關聯的存在,生活還要繼續它一貫的風格,所以更多的人都是把它放在心底暗暗惋惜。唯獨大伯的家,沒了以往的生氣。眾人的陪伴也只是短暫的,因為他們需要生活下去的資本,但大伯這個家庭需要卻是生活下去的勇氣。
很多人都說,人的痛哭流涕是最好的悲傷表現,但這都是妄言。等你自己經歷了如這般的悲傷,所謂的眼淚,不過是一絲情緒的附帶品。
我站在樓下,剛準備一腳踏進電梯的時候。電梯門里走出兩個人,小爹和許嵐。
“小爹,你現在就回去嗎?”我退后一步,對他說。
“你爺爺他有點困了。他先就說了,要是他睡著了,我們就可以走了。我是看到齊熙給我發的信息,我們才下來的。”許嵐率先開口,挽著小爹的胳膊走了出來。
我回頭望了望齊熙,她對我點了點頭。
“嗯,那好吧。我現在就上去。”我側身準備走進電梯,對他們兩個人說道。
“哥哥,”齊熙走上前,給我一個擁抱。“我今天就在小爹那邊住一晚。明天我回學校。改天來看爺爺。”
我被她這個動作弄的一愣,還是回抱了一下,她耳邊說了一句。“嗯,回學校好好加油。”
“額···對了”?小爹急忙拿出錢包,掏出幾張一百鈔票,遞過來。“你這幾天拿著零用。用完了,找我拿。”我一推他的手,還是被他使勁塞進了口袋。從小到大,家里只有一個人給我們這些小家伙零用錢是最大額度的。
這個人就是小爹。一直到現在,他依舊是這個習慣。
我也沒跟他客套,跟他們說了幾聲再見,然后直接走進電梯。
四
這間房間里只有輕輕地呼吸聲,我在爺爺旁邊的床上睡著,側著頭望著他,不知道他睡著了還是沒有。
我耳邊還在想回繞著齊熙的一句話。“哥,你說他在那邊會想念我們嗎?”
哥,她這是對我的稱呼。我現在用這個稱呼也想問一個人,“哥,你會想念我們嗎?”“你的消失,像在我們這個家族里丟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你會想到爺爺病重,會想到大伯和大媽從以淚洗面到無淚可流。我不曾想象你的離開會是這么的迅速和干脆,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這也符合你的性格。
你知道嗎?齊熙那個丫頭到現在都還對你掛念著,你知道你有多久沒來老家看她了嗎?你的瑞士軍刀,我收到了。她的那把,估計在胡果果那里。但是你還記得我們說過的約定?‘等我們長大了,再來堆一次比我們人還高的雪人。’這是你說過的,這一切都沒了念想。你消失了,一了百了。噩耗傳來,著實在我們心頭狠狠地刮了一刀。但就是這一刀又一刀,心痛的透了,也就麻木了。
可你知道嗎?作為弟弟的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你知道嗎?那····”
冬天的夜,不知道有沒有清冷的月。這間房是照不到那些光華,一半的窗簾是遮掩的。
我閉著眼睛,眼角有淚,溢出的不少落在白色的枕頭上,隱約都聽得見這滴落的聲響。一滴接一滴。這聲音縈繞于心里間,久久不散。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時入了夢。夢里有我,有他,還有那齊樂融融的一家。正是人有了夢,才有了期盼。
五
三天后,爺爺出院了。離春節還有20天。小爹的房子位于漁北市中心醫院的對面,隔著一條長江,在江這邊一眼看去,這棟建筑是一個地標。爺爺住院就到這里來了,我也便隨他過來。之所以,他沒有回望關村。因為,他說要我和他一起去看看俊哥的墓地。臨近中午,我此時站在小爹家里的陽臺上,今天太陽很暖和,久違的陽光是鋪滿了整個江面,從這里看去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屋里有著一股股菜香時而傳來,許嵐在廚房里做午飯,小爹在那邊打下手,而我就陪著爺爺,在陽臺上曬太陽。
“田景,你還有幾年畢業?”爺爺對我說道。
“我還有半年,大四基本都是實習了。大學馬上就畢業了。”我回頭對他一笑,說道。
“嗯,這時間過的快啊。前幾年,你俊哥大學畢業的時候,你還那么小。轉眼你也要畢業工作了。”爺爺用手擋了一點陽光,抬頭望著我說。
“您還沒覺得齊熙那丫頭快呢,她都要高考了。我肯定要大學畢業了。”我突然想到齊熙,忙著跟爺爺談到。2005年,田俊的大學升學宴。那天他喝的伶仃大醉,躺在沙發上的他醉的不省人事。我帶著齊熙在外面的棚子里看周杰倫主演的《頭文字D》,那個晚上就只有那飆車時飄逸的聲響。我和齊熙就守在他旁邊,一夜都是那樣,最后齊熙還是支撐不住躺在我懷里睡著了。叔伯們都在打牌,那一夜,同樣是鏖戰一宿的他們,在第二天卻是比我們這些沒打牌的人更加地有精神。這些事情,一過三五年,一想還以為是在昨天。
我自己不由一笑,順著這個陽臺望向齊熙的高中學校。
“她,對喲,她也要高中畢業了。你們都長大了。呵呵。”爺爺聽著我說的話,笑著對我說道。
“我估計是回漁北市做會計,到時候離家近。可以經常回家看看您。陪您去門口那湖邊釣魚。”我向他走過來,給爺爺褲子上拍拍灰,說道。
“那敢情好。”爺爺拉著我的手,說道。“你爸媽也是常年在家,不像他們到處跑。常回家看看是好事。”
“嗯,我會的。”我用另一只手,輕拍他的手,說道。
“還有,以后。多去看看你大伯和大媽。雖說俊兒不在了,但是他們還是要生活。”爺爺像是突然想到了,說道。“我老吶。離地近,離天遠。你們都好好的就好。”爺爺又是一聲感慨,松開我的手,仰頭閉著眼睛,說道。
“哪有。爺爺,您今年八十是高壽。高壽指的就是還有更高的壽命。您還有好些日子呢。”我感到他這一松手的嘆息,急忙的說道。不管這“高壽”二字是否是這么解讀的,但是現在我最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八十,都八十了。人吶,活的越久就越好嗎?景兒,你是豆芽剛剛冒出頭。這些,你還不懂。”爺爺感慨一句,睜眼望著面前那條流動不息的長江,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我略有所思的也看向這條河,心里想著爺爺剛剛的那句話。一陣微風吹來,風里有涼意,靠近江邊的風都有一股濕潤的氣息。我輕輕呼吸一口,這是十二月的冬季,臉龐還是有些微冷。我不由對爺爺說了一句,“爺爺,屋里坐吧。外面冷起來了。”“你先去屋里給你小爹幫幫忙,我站一會兒就進屋里。”他起身,站到陽臺邊上,沒有回頭的說了一句。我抬頭瞇眼望了一眼這日頭,一時半會還不會很冷。心里想著爺爺剛出院,曬曬太陽隊身體的恢復有作用,便沒有出聲去阻攔,轉身往屋里走去。
屋里彌漫著菜香味,廚房里的油煙機在呼呼的轉著。我見客廳的桌子上已有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我對著廚房的方向,說道。“小爹,要幫忙嗎?”
“額~~剛說準備叫你過來呢,你就過來了。你過來幫我端幾碗菜。我出去開車把齊熙接過來吃飯。”小爹聽到我喊的話,從廚房走出來,對我說道。
“嗯,好。我去給小媽幫忙。”我毫不猶豫地對他回答道。
今天中午是爺爺出院的第一餐,許嵐說要在家里做一頓好吃的給爺爺補補。我提前給小爹說了,要他去接齊熙過來,她的學校離小爹這里不遠。上次我回來那晚,她就在這邊住了一宿,第二天還要小爹送她趕去了第一個早自習。
當然,離的更近地是藍煙。我可以站在小爹的陽臺上看到她上班的地方,今天是周末,她肯定也放假回家了。我陪爺爺出院前的最后三天,她每天都會過來。她說她在準備考護士資格證,就在來年的六月份。爺爺也很喜歡她。但他并不知道,我拜托藍煙幫我看望他的事情。現在她應該是回家了。
我立即接過他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廚房的方向走去。我推開門,看到許嵐一個人忙碌著,一身藍色的圍裙,挽著袖口,頭發盤著,不時右手翻炒一下鍋里的菜,很投入的樣子。我不由分說地問道。“小媽,要我幫什么忙?”
她聞聲側頭,把天然氣隨手關小,然后指著我旁邊的幾盤菜,對我說道:“你把這幾個菜端出去就可以了。最后一盤青菜炒完就完了。”
“嗯。我馬上端。”我笑了笑,說道。
“你爺爺呢,他還在外面啊,這大冬天的,小心他又感冒。”她剛欲轉身,又回頭對我說道。
“我也剛說了,他說等會就進來。外面太陽挺大的,這會兒都中午了,不要緊。”我起手端著兩盤菜,對她說道。
她點了點頭,低頭把閥門開大,火焰一下子騰起,鍋里的油開始翻滾,我也一笑,然后轉身把菜端出去。對于這個小媽,最好的印象是停留在爺爺八十大壽那天晚上,我后來回想那一晚。愈發覺得她是真的讓爺爺高興一宿的人,她說出了爺爺的心聲。其他人,同樣也是知道爺爺的心聲是什么,只是沒人有能力讓他的愿望實現,而她是唯一一個能夠做到的。我心里也很高興,小爹這多年的過去了,終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和小爹是如何認識,一直到現在這樣的關系。我已不想去知道了,這多年的故事聽的太多。以至于,對于這個輩分的人,我只想讓時間來鑒證他們的長久。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是我們都很滿意的一位。這也是爺爺沒有直接回家的原因之一。
隨著一陣敲門聲,我知道小爹接齊熙回來了。
我剛準備開門,就聽到齊熙在外面喊道,“哥哥,快開門。我給你帶來一位貴客。快點開門。”我一愣,“貴客,今天能有什么貴客?”,心里沉下這股疑惑,忙把門打開。小爹站在前面,旁邊是齊熙,我剛準備呵斥她哪里有什么貴客的時候。她略微讓了一下身子,從樓梯下迎面走來一個人,笑著,對我說了一句。“我們又見面了。田景。”
有時候人的心理很怪,想著某些人的時候,覺得那些人離的很遠。但可能,你一轉身的瞬間,那人就會在不遠處跟你說著一聲,“hello,好久不見。”但這總歸是好事,因為能夠在自己的心里出現,說明這個人的位置在某個時間段里占據了你自己的心間。也許,與親情有關,與愛情無關。也可能是友情。但是,無論哪一種情感,你要好好的把它放準位置。不然,這生活又會給你一場,割傷心扉的往事。
比如,這正在說話的藍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