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桌前。
桌子的右上角立著一個挺大的毛筆架。一盞相似高度的青花瓷圓燈與它成直角擺在桌子的邊緣。
我的目光起初不在那。
我不過是在半黑不黑攪勻一切的環境里尋找。
我晃過了很多地方。
桌上成堆的書,淹沒在紙張下的草莓醬餅干條,折角的出租車發票單。但是沒有預想中的解脫。
把我帶出這片粘稠的混沌。帶我去日光燈下明亮寬敞的圖書館,困倦雙眼中模糊的大學課堂,白紙黑字的菜單擺在廉價餐館。
都沒有。它們只是淌在水里,霧里,或者在房間里被更無形、更粘稠的氣息濡濕了。
我轉過頭,重又撞見了毛筆架與青花瓷燈。
我突然想起了會畫畫的二舅和他家哥哥的房間。
哥哥的桌上有一個動態的盆景。假山很大,長滿窟窿。瀑布從山的各個地方流出,山下有一個小水車,插電轉動,水便會重新被抽運到山頂。
山中間有個垂釣的人。
突然冒出了想要細說這個人的念頭,還有與之聯系的孤舟蓑笠翁、綠蓑衣...那些意象。
但究竟是什么讓我對那個單調的房間如此著迷。
房間很小、窄。進門的左手邊的書桌,右邊是床,床尾斜對著門口,正對面是內嵌的衣柜。
床頭緊挨著書柜。
書柜里曾經有百變小櫻的畫冊,書桌上也有毛筆架。燈一打開白花花的一片。床邊靠墻立著一塊淺色的平整木板,一排皮卡丘、青銅小刀還有黑人小模型站在上面,毫無潤色。
再簡單也值得我探險。那個時候。
那樣的白和簡單,直愣愣的。我想起了通往外公家的大上坡路,有粗糙的路面和白色的天和路邊的油煙,但是我還是我,不被拉入任何一種感覺里,只是在路上狂奔著笑鬧著。
要那么簡單的背景。
現在再回憶哥哥房間里的盆景變得有些困難。我還停在那個明麗的被鞭炮味嗆得滿地跑的過新年的早晨,而不是垂釣人濕漉漉的隱居。我拼命勾起那些水一樣流啊流啊又深又細膩的渴望,可是沒有了。綠蓑衣離我很遠,我也聞不到新鮮鱸魚的鮮嫩,還有蘆筍的清新,還有輕薄的雨,空茫冷清的江面,還有在最寂靜的夜里潺潺淌在石頭上的泉水。我只能遠遠看著它們。
但我或許只是在渴望那樣的時刻:用一雙明亮的,明亮的,沒有霧的雙眼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