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顧：（17）——第一章第二節 一夜成名
“若按照你的說法，刺殺丞相的那兩個狗賊，在逃跑的時候被人用弩箭射傷。現在驛館刺殺案中，周循同樣也是被弩箭射中。這樣說來，這躲在暗中放冷箭的，其實是同一個人了？”范恒還是有些疑惑，不過看來他已經逐漸開始認同馮綸的推理了。
“這個還需要仰仗眾位大人，順著眼下的一條條線索繼續追查下去，才能最終確定。”馮綸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馬謖低著頭，似乎若無其事地拍打幾下剛才摸索墻壁時掉落在衣袖上的灰土，頭也不抬地問道：“那么，依你之見，這個案子該如何查下去呢？”
“屬下以為，等那兩個刺客蘇醒過來能上公堂受審之后，只要范府丞親自提審，必然會從他們口中得知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誰。”馮綸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只不過，審案一事，除了刑訊威懾之外，我們辦案之人也要有如山鐵證，這樣才能迫使案犯交代罪行。所以，屬下建議，府令大人您可在那兩個刺客能上堂之前，先派人走訪一下左軍營，弄明白這把特制弩機為何會流出軍營，又是怎么出現在刺殺現場的。另外，最好也去一趟軍械司大營，讓弩機坊的人幫著鑒定一下弩機和這些弩箭。”
馮綸大著膽子侃侃而談，一旁的陳含卻從始至終都在為他提心吊膽。馬謖恩威難測，誰知道他會如何看待馮綸的這番長篇大論？還有，范恒和糜亮會不會因為這番被搶了風頭而對馮綸心懷恨意呢？陳含心里不禁為馮綸擔憂起來。
“馮綸，你身為北部衙門的主記室，一名文官，為何卻腰懸長劍呢？”馬謖忽然發問。
“回稟大人，屬下素有練劍的喜好。每日早間舞一通劍法，不僅強身健體，還可用來防身。等閑三五人，也輕易近不得我身。”馮綸對自己的劍法頗有自信。
馬謖突然拍手叫道：“好！”他用閃著寒光的雙眸死死盯住馮綸的眼睛，就這么硬生生地凝視了一刻。馮綸不解其意，只好大著膽子，迎著馬謖的目光回望過去，心里卻不免萬分緊張：或許今夜真的是太過得意忘形。在總府衙諸位大人面前，哪里有一個小小的主記室長篇大論的地方？馬謖見馮綸竟然迎著自己的目光看過來，雖然他的目光里明顯袒露出膽怯的意味，但是卻堅定而真誠。他對馮綸的表現十分滿意，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忽然轉過頭面沖著眾人，用雄厚的嗓音朗聲宣布道：“成都府北部衙門部丞糜亮，玩忽職守，濫竽充數。本府宣布，就地免去其成都北部丞一職，此職位由馮綸暫為代理。馮綸當配合成都府總衙府丞范恒，協同辦理驛館刺殺使節一案。”
馬謖這話猶如一聲炸雷，將在場眾人一個個都驚得發懵，半天回不過神來。糜亮聞言先是一愣，誰成想自己十余年的辛苦逢迎毀于一旦。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馬謖雙腿，硬擠出了幾行清淚來向眼前這位年輕的上司哭訴：“府令大人，下官知道錯了，還望府令大人您能饒過下官這次，給下官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下官一定全力輔佐府丞大人，保證把這個案子給破了，給府令大人您一個交代。求求府令大人您高抬貴手吧。”
見馬謖矗立寒風之中不為所動，糜亮接著求饒道：“府令大人，小人這官兒，是中郎將糜威將軍推薦的。糜將軍是小人的族叔，求大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再給小人一次機會吧。小人給府令大人您磕頭了。”說罷，他“梆梆梆”當眾給馬謖磕起頭來。
“糜亮，官職乃國家公器，豈能因私人而廢。糜將軍是掌管御林軍馬的虎賁中郎將，與我成都府并無統屬關系。我的命令，不必等糜將軍來批準。”馬謖本就不喜歡尸位素餐的糜亮，現在聽他搬出了中郎將糜威，更是對他心生厭惡，對他的求饒一口回絕。范恒久隨馬謖，頗知這位年輕的成都令大人恃才傲物、睥睨天下，糜亮抬出糜威，反而使得事情徹底沒有了回旋的余地。他一向嫉恨糜亮借著糜威的名義到處狐假虎威，于是便忍不住暗暗譏笑糜亮的愚蠢，臉上也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來。
糜亮無奈，只得極不情愿地脫下官帽，雙手托著高舉過頭頂。范恒走過來一把將官帽奪過，轉手交給馮綸。
馮綸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之中醒過神來。他一向百折不撓，銳意進取，因此雖然是和陳含差不多的年紀，但是卻已經迅速升遷到了卷宗室主記室一職，在平民之中實屬罕見。之前的當眾推斷，除卻出于對案件的真相好奇之外，他確實也是有意要在上官面前毛遂自薦。如果能給成都令馬謖留下極好的映像，他今后的仕途必然會十分平順。可是當“代理成都北部丞”這樣一頂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官帽突然砸在自己頭上的時候，馮綸還是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雖然他素聞馬謖行事果決，絕不拖泥帶水。可是倘若真的要把這頂帽子就這么戴在自己的頭上，自己在糜亮這邊便結下了深仇大恨。馮綸思前想后猶豫不決，面對范恒遞過來的部丞官帽，左右為難。
馬謖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眼里也閃過一絲寒意。他冷冷地說道：“怎么，馮綸，你要當眾抗命不成？”
話說到這個地步，馮綸哪里還有選擇的余地。他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從范恒手中接過部丞官帽，然后拜謝道：“回稟府令大人，以部丞之職為大漢出力，實在是屬下無上的光榮，馮綸雖死不辭。馮綸定當協助各位大人，全力調查驛館刺殺案，以報大人栽培之意。”
馬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那這兩件案子就勞煩范府丞和馮部丞了。馮綸，我回府衙之后便會依照你的意思，出成都府的公函給左軍營和軍械司兩處，要他們全程配合你查案。你在查案過程中，若是需要成都府甚至丞相府出面干預，都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你做的不好，把案子給我搞砸了，這北部衙門部丞的官帽，我可還是要從你頭上拿回來的。”
他向隨從手中要過裹著弩機和毒箭的黑布包袱交給馮綸，然后接著說道：“這些弩機、弩箭也交由你來保管。我明日會派人把丞相刺殺案中的弩箭也全部交給你，你去軍械司的時候，務必要將此中關鍵調查清楚。”他凝視著馮綸的眼睛，十分滿意地對他說道：“北部丞馮綸，你好自為之吧。”
不等馮綸拜謝，馬謖已經轉身從隨從手里要過韁繩，翻身上馬。范恒等一眾成都府屬官見馬謖如此，也紛紛跨上各自馬匹。馬謖揮起馬鞭猛抽，駿馬嘶鳴一聲，拔腿便奔。范恒等人也隨之抽打馬匹，緊緊跟在馬謖身后奔馳。轉眼之間，這些人已經駛過東街口的拐角，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
糜亮見馬謖走遠，伸手示意仆從攙扶自己起來。他拍拍土，白一眼馮綸，鼻子里發出“哼”的一聲，然后帶著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陳含一下子撲到了馮綸近前，激動地說道：“伯賢，你這真可謂一夜成名、一步登天啊。想你平日里費心費力地鉆研卷宗琢磨案件，我還取笑你。如今看來果然是天道酬勤，終不負你凌云之志。”
馮綸笑道：“君平，你這馬屁拍得不可謂不及時啊，我這帽子還沒戴穩呢。”說罷，二人相視大笑。
看著糜亮氣呼呼地走遠了，黃路才湊了過來。他笑著向馮綸賀喜：“伯賢，你這可是連著升了幾級啊。等破了案，府令大人給你下了正式升遷文書，你可不能忘了要請客啊。”
“那是當然。”馮綸喜不自禁，笑著說道。
“等案子破了，你就去跟胡瑩姑娘家里提親吧。我幫著你去做媒下聘禮。”
“承蒙黃大人照顧。”馮綸臉一紅，羞澀卻興奮地說道。
黃路身為部尉，每日里都是和各種案子打交道，自然知道此中艱難。他見馮綸對破案一事似乎有些輕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伯賢，我聽你方才所言，似乎對破案頗有信心。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是你也一定要小心從事。須知現在的成都，錯綜復雜，遠不比先帝在時。”
馮綸卻不大以為意。他微微一笑，說道：“多謝黃大人提醒。不過，我相信這個案子的關鍵還是在范府丞那里。只要他撬開了刺客的嘴，咱們就能揪出那幕后主使之人。”
“行，你是部丞，我聽你的。”黃路溫和地一笑，接著說道，“我向你推薦一個人，咱們衙門里的什長姚廣。他一向老實可靠，武藝也還算可以，你辦案之時可將他帶在身邊。他不僅能幫著出力，也可充作你和君平的護衛，保護你們的安全。”
“多謝黃大人提醒。我正要借姚什長一用。”馮綸雙手一抱拳，躬身稱謝。
黃路握住馮綸的肩膀，深情地望著他，用一種慈愛的長輩面對后起之秀時，那種充滿激勵和愛護的語調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咱們就此別過。我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三人在街口依依惜別，各奔歸途。不過，任誰也不會想到，從此，他們將徹底走上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
馮綸暫住在一所屬于陳氏族產的小院中，陳含居主屋，馮綸住廂房，所以二人結伴而還。陳含常在如山的卷宗竹簡堆中埋首抄寫，日子過得十分苦悶。因此，他對能去趙云將軍的左軍營查案一事感到憧憬而又興奮，一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馮綸心里卻另有所想。他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凝神觀望夜幕中稀疏而明亮的星辰。
“但愿星光永遠燦爛如此。”他暗暗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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