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夜的時候,張三忽然激靈靈地醒過來了。
臥室里的氣氛很是詭異。他就是身體感知到了這種詭異而醒來的。
有那么幾秒,他躺在那里一動沒敢動。到底怕什么?他也還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他是側躺在那里的,正對著床右側的衣柜。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衣柜。應該是床左側窗簾交接處透過來的光,只有那么微弱的一束,投射在衣柜上。很安靜。也沒有什么異常。
他心里的莫名恐懼卻在那束光上聚集。正盯著那束光看的時候,窗戶那里突然傳來颯颯的風聲,幾乎同時,窗簾好像被吹動了,那束光突然消失了,有什么東西擋住了那束光!
他倏地轉過身,可是轉過身他就呆住了。窗簾仍在呼呼飄動,下面卻突然多了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好像是人!呆了兩秒,腦子反應過來要仔細去看的時候,窗簾忽然被更大力地吹起,他眨了一下眼,再看過去,那身影已經不在了。
妻子還在身旁酣睡。他恐懼地呆在那里,一動不敢動。想要叫醒妻子,卻不知道喊醒她要跟她說什么。
四下里一片寂靜,他是這夜間獨醒的人。
早上起來,窗外的陽光讓一切恐懼都煙消云散。他甚至有點忘了這事兒。他是個膽大的人,白天偶有想起來的時候,他對自己嗤之以鼻,也許就是個夢吧,或者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看花眼了。
(二)
睡下的時候張三其實是毫無芥蒂的。昨夜的夢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發現自己又突然醒來了。
白天的時候,窗簾拉開又拉上,這次拉得非常嚴實,可是從窗戶那里還是透出了一絲絲的微光,適應了之后,房間里的一切雖看不真切,輪廓卻在。
正納悶的時候,衣柜那邊傳來動靜。他扭過頭去。只見小燕——雖然模糊,但他確定是小燕的身影,也確定是小燕的睡衣——正背對著他站在衣柜那里,把衣柜門開開合合,動作看起來機械而詭異可怖。
他一股血一下子沖到了腦袋頂。
“你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覺,中邪了?”
聽到聲音,小燕的手從衣柜門上放下,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兩眼空洞地看著他。
轉過來的小燕的臉讓他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那張臉并不是小燕的!兩只眼睛像黑黝黝的兩個大洞,空洞呆滯。
他啪地扭開了床頭燈,再看過來,衣柜旁邊的小燕卻已經不見了。
身后傳來翻身聲,他扭頭一看,是小燕。
小燕正睡得正酣,翻身的時候還帶著輕輕的嗯嗯聲。
這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那個黑影,心里登時一沉。
他跑到門口打開房間里的大燈。小燕這才用手蓋著眼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你干啥呢?大半夜的不睡覺還開大燈!快關了,眼都晃瞎了。”
“你起來跟我一塊看看,我剛才好像看到房間里有人!”
小燕一下子清醒了。
“有人!?什么人?男的女的?”
“女的,我看著像你。”
“你就扯吧。哦,也說不定是我靈魂出竅了,你看見的是我的靈魂吧。”小燕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他的臉沉沉的,沒有說話。
小燕收了玩笑臉,起來關切地看著他。
“那你看見她在干嘛?后來又去哪兒了?”
“我看見你在弄衣柜的門,站在那里把衣柜的門開開合合。我一開床頭燈,她不見了。”
“眼花了吧!”小燕打了個哈欠,意興闌珊地敷衍說道,“睡吧睡吧。”
(三)
連續兩夜沒怎么睡好,白天又心神不寧,張三覺得很是疲倦。
這天晚上,為了不再半夜里醒來,張三喝了幾杯酒,醉醺醺地爬上床。
他是被小燕搖晃醒的。
小燕的臉化了很細致的妝,身上穿著單薄。
她扭著身子站在他床頭,“好看嗎?”
房間里的燈并沒有開,只是他床頭的床頭燈開著,發出昏黃的光。他又扭頭看看窗戶,外面還黑得很。
他驚異而惱怒地坐起來,“你瘋了?現在幾點了?天還沒亮呢。大冬天你半夜里整個這弄啥呢?”
小燕上前拉住他的手,“我突然睡不著了,很想很想跳舞。還記得我教你的廣場交誼舞嗎?陪我跳一會兒。”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半夜三更穿成這樣起來跳舞?凍不死你?!”他突然暴怒。
小燕有那么兩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
他突然軟了下來。小燕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人,也是他花了重金當彩禮娶回來的,他這些年的積蓄全花在她身上。為此,他又打著工又種著地,還時不時忙里偷閑去山上偷獵賣毛皮。
反正明天白天也沒什么事兒,就滿足她吧。
他按照小燕的吩咐,僵硬地一手摟住她的細腰,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燕的手有些冰涼,有種深入肌骨的涼意。大概是凍的吧。
他突然有了欲望,把她往自己懷里攬過來。摟著小燕腰的右手開始不安分地游走,在她曲線分明的腰臀間來回撫摸。
這手不知道怎么就移到了小燕的后背處。
他在那里摸到了黏糊糊的東西,他用手指一按,那里有個小洞,再往其他地方一摸,還有很多。
“這是什么?”他一邊問著一邊拿下手來伸到燈光那方向去看。
紅色的,好像是血。
他驚訝地向小燕看去,那雙美艷動人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松了摟著她的另一只手,一把把她轉過身來,聲音有點發顫,“你怎么了?”
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小燕白皙的脖頸上有密密麻麻的血糊糊的綠豆大小的洞,血正不斷地冒出來,在她白皙的背上十分駭人。
“怎么弄的?你為什么不說?”他明明很關切,卻沒控制住自己,驚懼地連退了兩步。
小燕嫵媚地沖他一笑,“你忘了?你打的呀!”
那張嫵媚的臉突然像正在遭受重擊一樣,鼻子被看不見的東西砸得歪了一歪,血從鼻孔里噴濺出來。又有看不見的一擊重擊打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眼圈瞬間青了。又一下打在了她的嘴上,她往外吐出一些血沫來,舌頭推出來的還有一顆掉落的牙齒。嘴唇腫得不成樣子。
張三撒腿往門口跑去,正要出臥室門,腳下卻被一只腳絆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急速爬起來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惱怒的喊聲,“瘋了?這兩天老是大半夜起來鬧騰,你是不是有病?”
這聲音很像是他熟悉的小燕,他回過頭去,小燕正從被窩里鉆出來。
熟悉的、溫暖的小燕。
床頭燈還亮著,發出柔和的光芒。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這是怎么回事兒?難道又是做夢發癔癥?
小燕過來拉他,她的手是溫熱的。
剛才那女人!他張口吐了幾個字,卻突然打住了。那個女人是誰?他突然明白了。
他避重就輕地跟小燕說了自己的夢,小燕氣得朝他臉拍了一下,“你自己睡覺發癔癥,還非得把罪名扣我頭上。病得不輕啊!”
(五)
張三這晚決定再去山上轉轉。
他實在不想睡著了。
這兩天半夜里老是夢見的那個女人。他打了個寒顫。
他發現,那個女人總是在他睡著的時候才出現。如果不睡著,就不會做夢了,那個女人就沒法在他的夢里出現了。
他掂著自制的土槍出了門。他喜歡打野雞、打獾子、打狐貍、打兔子,現在山上只剩這些沒有戰斗力的動物了。
月光很好。梯田里的桔子樹葉子發出幽亮的光。
突然,他聽到前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貓下身子,往傳來聲音的地方看去,一只兔子在一叢綠油油的草邊趴著,兩只長長的耳朵豎著,正是這兩只耳朵暴露了它。
他悄悄地舉起槍瞄準,砰的一聲,卻沒打中,那兔子蹦跳著驚慌失措地向山下跑去。
他在后面緊追不舍。那兔子卻一蹦一跳,轉眼間憑空不見了蹤影。
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向前走去,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安靜走了一段,他放眼望去,那兔子赫然就在他的前下方,耳朵一晃一晃的,好像又趴在草上吃起來了。
他無聲地端起了槍。
槍響了!子彈出膛的那一刻,他發現那兔子突然消失不見了。
正驚訝地要環顧前方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山下傳來人的一聲慘叫,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心知糟了。
他沒打算過去查看。掉頭就往自己家方向的山坡跑去。他必須從那里下山回家,不能從這里下。
他轉身就跑,槍扔拿在手里。實在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嚇忘記了。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沒想,恐懼占據了他的整個腦袋,他留不出其他空間來思考。
一直到回到家,他把槍塞進自己家的柴火垛里。槍桿子太長了,他使勁塞了半天。這里終究是不行的,得另尋他處。他連夜又進了山。
謝天謝地,這響聲并沒有把小燕弄醒。
他惶惶然地走到臥室,沒有開燈,窗簾透出來的微光中,小燕睡得正香。
又出事兒了!他想,又出事兒了!
(五)
前段時間的那件事兒歷歷在目。
那天天剛麻麻黑的時候,他去追一只獾子,一叢樹木后面枝葉晃動,他喜不可耐地一槍打過去,卻聽到了短促的一聲“啊”,是個女聲,接著是什么東西咚地倒地的聲音。
他跑過去一看,一個長得挺漂亮的紅衣女人躺在地上,身邊散落著一些棉花。
這女的傍晚在這里摘棉花!
他打中的是她的后脖頸。
鋼珠嵌在了她的脖子和后背上,有一顆鋼珠從后脖子穿過來,打穿了她的氣管。
她掙扎著想說什么,那氣管卻不斷地冒氣,她什么也沒說出來。
他幾乎下意識地想去救她。捂住她脖子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他如果救活了她,他怎么辦?
收繳自制槍的運動開展了幾撥了,這是他偷偷藏起來的,現在正是嚴打時期,警察發現了怎么辦?
他下了決心,狠狠地舉起了槍托,一下一下地朝那女人面上砸去。
不知道砸了多久,他知道,她肯定斷氣了。
在地上見了很多血的時候他才又重新感到了恐慌。
他從別處弄來土,把沾了血的土全部蓋起來。然后扛起那女人的尸體,往后山走去。
一夜沒睡。
(六)
警察一直在山那邊的村子里走訪,還沒到他們村子來。從山前面的村子里搜出來十多把土槍。
還沒找到他們這里來。
據說那個女人被報的是失蹤。尸體還沒有找到。
警察排查的是一個關于一個男人的命案,那男人被土槍打死在自家的廁所里。
他愈發惶恐。
(七)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禁不住又喝了酒。
心煩意亂地放下碗出來站在門口,天色微麻,將黑未黑。
他呆呆地在那里站立足有幾分鐘之久,然后嘆了口氣,正要轉身回屋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個身影。他渾身僵硬地停了下來,朝那紅色身影看去。
一個女人!確切來說,是他那晚砸死的那個女人!
她正站在他家院子西北角的那顆老槐樹下,臉有點模糊,他看不清。
他渾身的血液都變得粘稠起來,身上的毛發一根根地豎起來,一個冷顫從頭頂一直傳到脊背處。
正僵呆間,一個男人的身影慢慢地浮現出來,站在那女人旁邊。
他一下子就猜到了那男人是誰。
他挪不動步,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詭異地一直沖他笑著。那女人的臉突然變得血肉模糊,跟紅色的衣服混成了一色,那男人的臉則慢慢地滲出一個個血點了,就好像是篩子下篩出了紅色的液體。
他大叫一聲,沖到大門口那里,迅速發動了摩托車。
瘋狂的摩托聲招來了他住在隔壁的父母和還沒吃完飯的小燕。他們從兩個方向跑過來,一把拉住了他并擋住了摩托車。
他臉上的瘋狂讓他們害怕。
“你要干什么?天都黑了,又喝了那么多酒,不準出去了,就在家里,睡覺去!”
他一言不發,胡亂地用力推開攔著他的那幾雙手,油門一加,攔他的三個人都踉蹌著摔在地上。
啟動的那一刻,他最后往那槐樹下看去,那兩個人影還在,轉過了身來。咧著血肉模糊的大嘴沖著他笑。
“嗡”的一聲,摩托車向門外沖去。
他風馳電掣般沖出家門口那條窄窄的小巷子,即使到了巷子口,他也絲毫沒有減速,反而在拐過去的那一刻,加大了油門。
看到那輛貨卡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他的頭部遭到了重重一擊,他的身體隨即飛起來,向路邊的一個溝里飛去。
他的家人趕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溝里,斷氣了。
他家門口的公路上,一輛大貨卡半下午的時候出了故障,附近沒有修理鋪,司機把車停在這里,外出尋找救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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