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文子
最近在讀什么書?
《池袋西口公園》。
看了四分之一,但我已決定放棄不看。
實際上,以后打著“直木獎獲獎作品”旗號的作品,我都決定放棄不看。
最早與石田衣良結緣,是因為今年上半年剛推出中文版的《孤獨小說家》。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書名,出版方讀客顯然諳熟另取標題之道,否則保留原版《父與子》的名字,估計很難在國內疲軟的書市打開局面。Kindle上下的電子書,三四節課的時間便輕松讀完。
內容大體講述的是,一個面臨中年危機與創作瓶頸雙重困境的男人,在兒子和周邊好友的共同支持下,不忘初心,筆耕不輟,并最終迎來了人生曙光。
沒錯,情節很爛俗,主題很治愈。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日本社會進入后現代階段,純文學等傳統文藝形式對年輕一代的影響大不如前。反之,漫畫、卡通、電腦游戲等成為年輕人共同的文化經驗。在文學領域,內容、情節類似于漫畫的“輕小說”流行于年輕男女圈子。其特點是,風格主題多姿多樣,寫作手法靈活多變,閱讀感受輕松愉悅。可能對于經濟迅速騰飛又湮為泡沫的日本人來說,這種快餐式的文庫本小說也許才是在地鐵線與通勤車上最好的精神慰藉。
現代日本文學已在眼前悄然發生變化,新行的POP文體開始大行其道。過了血氣方剛之年的石田衣良,不擅狗血,沒有憤世嫉俗,一直保持中立眼光觀看生活周遭,而且風格行文單刀直入,干凈冷調,簡潔明快,可能恰好符合了日本當前的這種文學潮流,作品暢銷,自然也不足為奇。
與石田衣良同時代的作家,就我所了解的,還有東野圭吾,宮部美雪,伊坂幸太郎,三浦紫苑等等。無一例外,他們都與以大眾性著稱的直木獎有很深的淵源(不是摘得頭籌就是多次入圍)。有幸的是,以上作家的代表作我都多少拜讀;不幸的是,不知是否該歸咎于翻譯,讀后總感覺千文一面,大同小異。男女主角面目模糊,都是懷揣各自問題的、活得不甚理想的日本人。小說的最后,如果問題完美解決,就是治愈系雞湯;倘若矛盾激化嚴重,就是社會派砒霜。當時讀來暢快淋漓,但過不了十幾天,我甚至連小說里的情節都會發生混淆,毋寧談感受體會了。于是這就成了我讀日式暢銷小說的通病:快速閱讀,然后以更快得速度遺忘,循環往復,欲罷不能。
誠然,閱讀是需要快感的,但深度閱讀又不能僅僅停留在快感之上。要求一本暢銷書在輕松閱讀與深度思考之間取得平衡,可能確實有點求全責備。
對讀者來說,暢銷書是個有些尷尬的話題。對于一部分人而言,暢銷與否是選擇閱讀的一個重要衡量標準;但對于另一部分人來說,“暢銷”二字近乎等同于沒有內涵。我對此類書籍的態度兼而有之,并在自身閱讀完之前不做評論,尤其是涉及到小說的時候。某一類小說的暢銷,可能是因為契合了時代的精神困境、易于產生共鳴,或是提供了逃離現實的宣泄口。走紅的原因不一而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寫作技法上,或多或少都有流行元素的堆砌和對資本市場的媚俗。至于說文學價值,泥沙俱下,短時間內很難加以界定。當然,這也不是普通讀者的工作,自有歷史來加以甄別留存。
最后還是要搬出毛姆來說事。
毛姆的看法是,一本書受大多數人歡迎,成了暢銷書,并不能證明它就一定不足取。同樣,也不能證明暢銷書一定就是杰作。毛姆的做法是,絕不讓自己被說服去讀那些剛出版兩三年的暢銷書。“我常覺得這件事實很叫人吃驚:許多非常受歡迎的書,我沒有讀它們,對我卻一點也沒有損失。”這個尖酸刻薄又固執可愛的老頭如是說。
至于這本《池袋西口公園》,讀來毫無收獲,當然談不上損失,真是純粹意義上的消磨時光。所以,對于所謂的直木獎獲獎作品,以后還是盡量少讀,甚至不讀。
人生苦短,寂寞太長。既然已選擇閱讀來對抗荒誕世界,不妨浪費在更有價值的書目上。這樣,也許若干年以后,當我回首往事時,虛度年華就有了理由,碌碌無為也有了借口;這樣,在我臨終時,可以說:我整個生命和精力已獻給了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業——為讀好書和寫書評而喘息蹦跶。
是為讀書筆記。
二零一六年九月三日
交通樓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