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是女子都愛美,俠女也不例外。二八年華,我提劍出門執行刺殺任務,臨走前還不忘照一下鏡子。我師傅劍已出鞘,我還整理下衣角。我最討厭別人用劍在我眼前揮來揮去,因為我左右躲閃的時候,會控制不好飛舞的長發。要是血濺上我的臉頰,我難保氣得讓他一命嗚呼。
我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女,絕少失手。人稱北斗七星。
我愛上一個俠客,對他一見鐘情。因為他和我交手的時候,雖然佩劍,卻不用劍。他只是躲閃,沒有進攻,所以十幾個回合下來,我妝容依舊,笑意盈盈。
他無意與我過招,又沒有破綻讓我有機可乘,所以我放棄了此次任務。回來復命的時候正巧師傅閉關,我便再次出門。
02
你若問我此生最美是何時,最美紅妝日。
我聽過茶館說書,最恥人們把男女情愛說成上不了臺面的私通。那些個勇敢追愛的好女子,一貫是我仰慕的對象。
可是我也知道要郎有情妾有意,不然好女子只是孤身撲火,讓人哀嘆。你看那要不是司馬先生良心未泯,卓小姐又準是一個與杜十娘一般讓人茶余飯后談笑的傻姑娘。哪里還有爭相傳頌的“一別之后,二地相思”?
所幸的是,那個我愛上的俠客對我也是情意綿綿。所以我鴻雁傳書讓師傅為我們做主。江湖兒女雖然不拘小節,可是愛美的我細細縫嫁衣,針針繡喜被。眉要柳葉,唇要桃紅。他挑起蓋頭的手要恰到分寸,看向我的眼要含情脈脈。
那真真是紅酥手,黃縢酒,人面桃花,紅燭羅帳。
我一輩子都記得我最美的時刻,只是我很久很久沒有再照過鏡子,愛人已不在,何須打扮。
03
我們從不過問彼此的任務,除此之外,無話不談,平日生活煮酒話茶,夫唱婦隨。
師傅傳出瑯琊令,我們又到分別的日子。只是我們誰也不曾想到這是離別的開始。
夜里,我們坐在院子里,他哀怨地對我說,“七星,什么時候我們可以不問江湖事,過我們簡單的小日子。”
“讓我完成這最后一令,我便與師傅說。”我靠在他身上,“千萬等我,珍重再珍重。”
他的下巴擱在我肩上,“七星,江湖兒女快意得很,你要說到做到。”
“好,恩怨情仇就此別過!”
第二天一早,我騎馬而去。
任務很簡單,我只需解決一個臉上有條疤的人。師傅使的是逍遙劍,平時做事不拘小節,此番卻花了一張圖,讓我看清楚此疤的樣子。我想也是,臉上有疤的人多了去了,橫七豎八的都有,所以我很用心地記。
我在酒家碰到了那人。即使帶著斗笠,他喝酒的時候,我還是瞥到了那條從眉梢一寸的位置直至嘴角蜿蜒在他整張左臉的疤。這個標記對于行走江湖的人來說太招搖。只是該有多么深仇大恨才可以如此狠絕地留下這觸目驚心的疤痕,又得經受多大的苦楚才可以等待傷口愈合,最后變成身體的一部份。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04
他出了酒館,走得不快,我疑有詐,只是遠遠地跟著。
“要來的終于是要來。”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既然如此,那便利落點吧。”我一向不愛廢話。
“姑娘可愿聽個故事。”茶館說書先生說愛講故事的男人不是溫柔就是啰嗦。
“大俠不必了,我接我的瑯琊令,完成得了就拿我該拿的報酬,完成不了就在此別過或者命一條。”說這話的時候,我不如以往瀟灑有力,心有牽掛人,生命就變得珍貴。
獵獵西風緊,蕭蕭離葉忙。我本想循序漸進,可是他一直把劍逼向我的頭發,讓我無法冷靜下來。他有很深的內力,很邪的劍法,加上近段時間我疏于練習,覺得勝算不大。我正打算放棄任務,沒想他疾步上前,奪過我的劍,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刺向自己,沒來的及讓我反應。
我拿走他的劍,向師傅復命。
05
我不知為何今天所見之人都愛和我講個故事。師傅也是。
他確實不擅長講故事,沒頭沒尾,絮絮叨叨,可是故事的中心我聽懂了。二十年前劍疤俠殺了我爹娘,我今日終于報仇雪恨。
不知怎么,我沒有很激動,也沒有很暢快。或許是因為我已不記得我爹娘,只知道師傅待我有恩。也或許并不是我親手刃仇人。又或許是我已有最要緊的人,江湖已經讓我提不起興趣。
我說過師傅不擅長講故事,可是他很懂得故事的結局應該要扣人心弦。于是在我覺得前面也沒什么,最多松口氣的時候,他讓我快回家看看吧,劍疤人是我相公的師傅。
我相公說他師出無名,說他師傅丑得可以嚇哭他,說他幼時不好好練習,他師傅就讓他不吃飯,看他的臉。我想我也不是好的聽書人,只記得這個懲罰不錯,以后我也可以這么做。
我難過得渾身不舒服,使勁干嘔。
06
回家的路上,我害怕地要命,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擔心。我想以后要是有人要和我說故事,我一定要耐心聽慢慢聽。
相公不在家,他留了一封信。
「七星,見字如面。我不知該如何見你面,也不知我們該如何面對。我該安慰你說一切有我,還是拔劍相向。七星,原來人和人之間真有緣分,你我又是否真是有緣無份。我終有一天會回來的,勿念。」
呵,勿念。最無情就是勿念,明知道思念成疾,卻要勿念。
原來每一個愛美的女子心里都有潛在的觀眾,而我的觀眾不歸,我便青衣布衫。
07
山谷里的小房子,有一個小娃娃趴在他娘的腿上納涼。夏夜的星空格外的璀璨。
“娘,那些星星有名字嗎?”
“有,它們是北斗七星。”
“娘,它們一定很愛美,還排成水瓢的樣子。”
“是啊,因為它們心愛的人在地上,所以每天得打扮得漂漂亮亮。”
娃娃半晌沒有說話,原來已經進入甜甜的夢鄉,樹林里有杜鵑飛過,聲聲叫著“歸否歸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