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北楠
【1】
我知道當我喝完面前的這杯西湖龍井,轉過頭45度角的方向,將會發生一起車禍。大貨車將會在拐彎急剎車的時候側翻,成噸的重量將會壓在旁邊的白色本田小轎車上,那里面有個年輕的姑娘。只有23歲,可是她的生命只能到23歲了。
我離開茶館走到車禍現場,鮮血蜿蜒至我的腳前,那個年輕的姑娘出現在我的面前,她臉色蒼白,她問我:“我要死了嗎?”
我抱歉的說:“是的。”
無數人冷漠的穿過我們的身體,也有好心人在那里做徒勞無功的事情,想把她的解救出來。我跟她望著她的尸體,已經血肉模糊。
然后她隨我離去,我要帶她去孟婆那里領一碗湯,忘記前世今生。
路上她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道:“時間太久遠,我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不過這里的別人都叫我許三。”
我帶她到鬼門關,在黃泉路上她問我,如果她逃跑了會怎么樣。
“我們已經在你們的身上做了印記,你是逃不了的。”我指著我們面前奈何橋下的血黃色忘川河水,“那些罪孽深重的,逃跑的,都會被放逐到里面變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我陪她望了下去,里面蟲蛇滿布,波濤翻滾,腥風撲來。
她尷尬的說:“我只是說笑而已,你不要當真。”
我將她交與牛頭馬面,遠遠的望了眼孟婆,孟婆正在用忘川河水和彼岸花煮湯,我轉身離去。
聽同事說孟婆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只是她將自己包裹在一個灰黑的袍子里,很少人見過她的容顏,沒有人知曉她的故事,她在奈何橋上一呆就是上千年。
【2】
其實我是喜歡下雨天的,喜歡漫步在夜間的雨中,這個時候我會現出人形,頂著濕漉漉的頭發,鉆進街角的咖啡館,我喜歡在咖啡館的玻璃上看自己的倒影,果然今天又比昨天要帥一點。
我是沒有記憶的人,起碼我能記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地獄使者了,重復著日復一日的工作。
我的同事也走了進來,他座到我面前,真掃興就在剛剛明明有個女孩子已經往我的方向望了7次,我敢保證她下一刻就會過來搭訕,說不定我這杯咖啡的錢,她會幫我支付。
我那同事滿身疲憊得癱坐在我面前,要了一杯卡布奇諾,他要比我倒霉,他的職責是負責抓那些散落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帶到忘川。
“最討厭雨天。”他說道,然后用紙巾擦了一把他帥氣蒼白的臉。
“我也是。”我說的言不由衷。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樣的生活真讓人疲憊。”他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
我望著窗外稀疏的人群,說道:“比他們好,要經歷一世又一世的輪回,嘗遍人生的百苦。”
“你不是他們,又怎么知道他們不快樂。倒是我們一囚禁就是上千年,食之無味,無情又無愛。”他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多少人想做地獄使者,你居然在抱怨。”我大呼小叫。
我是真喜歡這種感覺,凌駕于一切人類之上,每天設計不同場景,讓他們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他好像陷入沉思并未答話。
許久他說:“也許你應該喝碗孟婆湯,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我又沒有什么需要忘記了。”
“你是沒有什么需要忘記的,你是需要記起。”
“孟婆湯還有這種功效,前所未聞。”我哈哈笑了起來。
“其實你這樣也挺好,你當我什么都沒有說。”他微笑道。
他手上的表響了起來,他又有了新任務,他起身離去的時候,訕訕的說:“這次你請。”
我給了他白眼,讓他自己體會。
他到是笑的燦爛起來。
【3】
我在一個昏暗的房間里,等待床上的老人安靜的死去,她平時積善行的,所以得以善終。
我看到他房間里的眾幅名畫,仔細一瞧竟然全是真跡。忽然明白為何此刻她的房間會圍滿子女。這些人都故作悲痛狀的圍在她的旁邊。
我在南宋末年的許仙和白素貞的執傘圖面前停了下來,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頭是那個老人,她的鬼魂已經脫離了身體。
她說:“你是黑白無常嗎?”
我說:“可以這么叫,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地獄的改革,我們有了新的名字,叫地獄使者。”
她點點頭,看了看面前的畫:“這是我曾曾曾曾祖父流傳下來的,據說是他曾曾曾曾曾祖父畫的。”
然后看了看我說:“別說你跟這許仙還真有幾分相像。”
我攤開手臂,“沒辦法長得帥跟太多人撞臉了,前幾天還有鬼魂說我長得像當紅明星。”
我與她邊走邊聊,最后她一聲嘆息的走上了奈何橋。
她在孟婆面前喝孟婆湯的時候,欲言又止的回望過來。
我很想告訴她,反正還要投胎到人間的富貴人家,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我無法告訴她,只好與她揮手致意,孟婆依舊如雕像一般,端坐在奈何橋上,我轉身離去。
【4】
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里,我躺在一個空位的病床上休息,接下來要收走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商人,以前他有很多小蜜,如今在他生意失敗,人之將死身邊的只有與他患難與共的結發妻子。他不能言語,他妻子耐心的喂他吃藥,而他默默無聲眼淚縱橫。
人真奇怪,到頻臨死亡的時候,才能難得清楚,只是如今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他出現在我的面前,看著她失聲痛哭的妻子,他告訴我下輩子他一定要做個好人。
這話我聽了太多人講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帶他離去。
我在休息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里我變成了許仙,而我的娘子是白素貞,她只身來到地獄要來救我,整個地獄被她搞的雞犬不寧,這真荒唐。
我又跑到那個老人家里,她家里的古畫已經被洗劫一空。
我百般無聊的坐在咖啡館,連美女們的搭訕都提不起興趣。窗外陰雨連綿,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想多了頭痛,我搖搖頭。
我來到奈何橋下,準備上去問孟婆討口湯喝,我那同事說過,我喝了孟婆湯能憶起往事,我本來是不感興趣的,只是千百年來看遍人世間悲歡離合,讓我對自己的身世也忽然好奇起來,特別是最近連續做夢,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
我一腳踏上奈何橋,頓時間電閃雷鳴,無數鬼魂側目而視。我再踏一步天昏地暗,牛頭馬面擋在我面前,滿臉堆笑的說道:“都是同事,不能越級,不要讓我們難做。”我只能望了眼巋然不動的孟婆悻悻而歸。
【5】
我心不在焉的等待著另一個人死去,這次是個只有10歲的孩子,我讓他在全身麻痹的時候死亡,這樣子他死的時候就可以沒有什么痛苦。
他的鬼魂走到我跟前,望了眼他的媽媽說:“希望她可以早日走出傷痛,也希望下輩子我可以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我沒有告訴他,他下輩子依舊命途多舛。誰讓他500年前行兇作亂,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話特別多,他問:“你不開心嗎?”
我說:“沒有?”
“那你怎么看起來悶悶不樂。”
“難道地獄使者就要嘻嘻哈哈,nono這是個神圣莊嚴的工作。”
他接著說:“真是個悲哀的工作。”
這讓我想要打他,可是他卻先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這讓我很是懊惱。
分別的時候,他說:“就算是做地獄使者,也要做個快樂的地獄使者,畢竟工作不分貴賤。”
這讓我更想打他,他卻跑到了牛頭馬面跟前,對我伸了伸舌頭。
【6】
我下定決心要去找孟婆討碗湯,拿著同事給我的武器,他說這是他上千年前的刀,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信心滿滿,最后他說:“許三,加油!最好將這地獄搞個天翻地覆,人翻馬亂。”
我想告訴他,用詞不擋,地獄沒有人。但是看在他送的刀面子上,我點點頭。
我走到奈何橋前,我只是刀子隨便一揮,牛頭馬面就跌落到了忘川河。
我想果然是一把好刀,我走一步天昏地暗,再走一步電閃雷鳴。那些鬼魂都站在一側沒有趁機而逃。越往上走,身體好像有萬斤巨石壓身,無數閃電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衣服殘破不堪、白骨也露了出來。
我舉起刀,要割破這閃電,閃電沒有割破,倒是把孟婆的灰黑色的袍子割破的四分五裂,然后我看了極其美麗的女子,她的身體被鎖在奈何橋上,渾身鮮血淋漓,除去了灰袍的禁錮,她轉頭對我微笑。這笑容太過于美好,以至于我留下一滴清淚,眼淚落在奈何橋上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火光中我問:“你是誰?”
她眼淚婆娑緩緩開口輕聲說道:“相公,我是白素貞。”
回憶如同潮水淹沒大陸,我頭痛劇烈。一個閃電將我打的趴下,我只能艱難的往她身邊爬行。
她一遍又一遍的叫著我:“相公,相公”可是她卻掙脫不了鐵鏈的縛束。
我每往前爬一步,記憶就越清晰,我想起來了,我不叫許三,我叫許仙,我對面那個美麗的女子是我的娘子白素貞。
【7】
故事還是那個老生常談的故事,法海將我騙至金山寺并軟禁,我的娘子和小青一起與法海斗法要救我出來,導致水漫金山寺。娘子因觸犯天條而被關在雷鋒塔下。而我被迫出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雷鋒塔下掃塔。難抵對娘子的思念,我撞死在雷鋒塔下。而我的娘子沖破封印,打到了陰曹地府,誓要帶我回家。
結局很悲慘我們寡不敵眾,敗得一塌糊涂,我被強灌了孟婆湯,忘記了一切愛恨情仇,成了地獄使者。我的娘子被錚錚鐵鏈鎖在奈何橋之上,身披滿是咒語的灰黑色長袍化身成了孟婆。
這千百年來我與她近在咫尺卻從未認出。
我的眼淚泛濫成災,我大喊著:“娘子,娘子……”我努力往前爬。
我身側的鬼魂也都無能為力的接連嘆息。
然后牛頭馬面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以為他們要來抓我,緊握著我的刀,他們走道我跟前替我擋住閃電,說道:“同事一場,快走。”
我甚至感動。
我的那個同事也出現了,他拿著我的刀,扶著我走到我的娘子跟前,他一刀劈開了鐵鏈,我跟娘子相擁而泣。
他將我和娘子推到六道中的人道,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他,已經跟娘子卷入到了漩渦。
我最后能記起他的,就是眾多地獄使者將他鎮壓,而他嘴里說的是:“謝謝你那天的咖啡,下輩子一定要幸福。”
【8】
我叫許三,是因為在家里的排行老三。我今年25歲,是名醫生,這25年來我一直過的乏善可陳,并未遇到心儀的姑娘。
我現在正在跟同事往市區的中華路趕,那里出了場車禍。
我到達現場的時候遇到一個美麗的姑娘,正在救治病人,我走道她跟前,她抬起好看的臉,一種悲傷的情緒撲面而來,我滿含熱淚的問:“姑娘,你貴姓?”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