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汝之尾巴草
媽又在巷子里破口大罵了，這已經是我們換過的第五間出租屋了。就像你猜的，我媽在大家眼中就是個潑婦，蠻橫、不講理，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個瘋子，因為精神受刺激而瘋的。
（一）
我叫言鼎，男孩子的名字，女孩子的身子。我在二十二年前的一個大雨天出生，爸爸不喜歡我。雖然從爺爺輩就已經在城里生活算是城里人了，但爸爸還是有著落后的重男輕女的思想。
小時候，爸爸對媽很不好，總是兇她，時常會因為一言不合而動手打我媽。連帶著，作為女孩的我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其實這樣說并不準確，應該是都怪我生成了女孩子，才連累媽媽失去了她原本溫柔的夫君。那個時候，媽媽過著小心翼翼的生活——經常掩護著我，使我盡量別出現在他那動輒暴怒的夫君的視線里，又要照顧幼小的我對父愛母愛的渴望。她努力把我打扮得像個男孩子：短短的頭發，千篇一律機器人圖案的衣褲……她想著，興許我看著像個男孩子，爸爸會因此喜歡我，也像以前那樣疼愛她……
可惜，爸爸不買她的賬，也依舊不喜歡我，我從來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感受過爸爸的懷抱和肩膀。相反的，在爸爸厭惡的眼神里，我一天天長大。雖然不喜歡自己短短的、刺手的頭發，但我依舊無力改變什么。我喜歡媽媽一遍遍摩挲我的短發，喜歡她偶爾失神時說：“我最喜歡的還是女孩”……這個時候我總偷偷在心里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要留長發，我要做個漂亮優秀、值得被媽媽喜歡的女兒。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就學會了踩著小板凳在比我高的洗碗池里洗鍋洗碗。
記憶里爸爸很少在家，小學的每次家長會，小升初的擇校考……每次都是媽媽陪著我。有時候媽媽臉色很差，身體虛弱到要在床上躺好幾天才能下地，我給媽媽和自己做好飯，上學放學時都在想我為什么就生成了女孩子。年紀小小的我已經知道媽媽一次次這么虛弱都是因為期待中該來的小弟弟又一次次成了小妹妹……媽媽不能要她，爸爸也不允許媽要她……我拼命的學習，不管是主課副課，我都要考第一，我一定要做一個優秀到讓媽媽驕傲、讓爸爸后悔的女孩子。
（二）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我以全市第三的名次考入了當時省里最好的高中，這期間我在小學和初中各跳了一級。媽媽很高興，爸這次也很高興。不過我知道，除了因為我考了好高中，他們還為了即將要出生的小弟弟而高興。是的，媽媽終于如愿地懷了男孩兒，爸終于等到了他盼了十幾年的兒子。
進入高中后我開始住宿了，也留起了長發。媽每隔兩個星期會給我打一次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了許多，總是跟我聊聊不到一歲的弟弟是如何難帶的；爸又是如何如何只管給弟弟買玩具而不管其他的；偶爾她也會讓爸接電話跟我聊聊，可是說實話，他沒話跟我聊，我也不想別扭地喊他那聲“爸”。整整一個高中，我的精力幾乎全都用在了學習上。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深知我跟別的小孩不一樣，他們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愛他寵他的爸爸，可我沒有，我爸爸不喜歡我。我必須很優秀才能讓他后悔他的冷漠，我必須優秀到成為媽媽的驕傲。在高一的時候，我的數學很差，跟大多數女孩子一樣，看到那些復雜的函數我就頭昏眼花，但沒辦法，要考上好的大學成為媽媽的驕傲我就必須克服它。每天中午，在其他同學都午睡時，我一定要纏著老師給我講題，一遍又一遍地演算，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少根筆芯、多少本草稿紙……終于，數學再也不會成為我的軟肋了。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時候每次來月經的時候都疼得要死要活，趴在桌前做題時總是一陣陣痙攣，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濕。但我不敢去休息，更不敢打電話給媽媽讓她擔心。大夏天的，我總是一邊貼著兩個暖寶寶貼，一邊忍著疼痛背單詞做題。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想想我媽，想想我想要考的那所大學。疼痛讓我更加清醒，孤獨讓我更加堅定。
（三）
高中的生活過得很充實也很快，到了距離高考倒計時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每個人都很努力，大家頂著黑眼圈懷著背水一戰的心態努力備戰高考。有一天中午我跟往常一樣一個人在教室做題，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電話接通是醫院打來的，說媽媽暈倒在醫院了，讓我速去。我一時懵了，還沒搞清狀況就急匆匆上了出租車趕去醫院。
在醫院我看到了憔悴的媽媽，她流著眼淚抱住了我，一次次叫著我的名字卻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安撫媽媽睡下我去了醫生辦公室，聽完醫生的話我才知道：爸爸死了，一起死的還有我那不滿三歲的弟弟……我知道，媽的世界坍塌了，我的世界也塌了一半……他怎么可以死……那個作為我父親的男人，他怎么可以這么輕易地死去……我還沒有考上最好的大學讓他后悔，我還沒能自己工作賺錢把這些年花他的錢都還回去……還有我的弟弟，他還那么小，怎么可以就這么離去……
我是聽媽媽告訴我的，爸爸是帶著弟弟出去玩，跟別人的貨車撞了，別人沒什么事，他跟弟弟當場慘死……并且責任在他身上，他在車上逗弟弟玩兒，車子開歪撞到迎面開來的車上……“他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最愛的兒子身上…他說過他會好好待我們…還說要好好補償你的”……出院后的媽媽每天都在念叨。她受到了刺激，在她一直渴望重新溫柔對她的男人和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子都不幸死去后，她的精神開始失常…她動不動就會大聲哭泣，也會一次次念叨爸爸的死因…直到被撞貨車的車主在爸爸下葬后要求我們賠償時，家里的房子被抵債了，媽媽徹底瘋了……他不斷地大罵爸爸混蛋、沒良心……
（四）
在距離高考還有十一天的時候，我匆匆地找了出租房安排了媽媽。送走爸爸的我突然有點空蕩蕩的，一直以來心里的那股勁頭好像一下子泄了，我好像有點迷茫了：我的堅持到底有什么意義？一直等著揚眉吐氣給他看的人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漠視我、對我冷漠無情了……我想過放棄，但我知道我不能放棄！我還有媽媽，我要照顧她、我要成為她的驕傲和希望，這是一直以來支撐著我的最大夢想。
用最后的時間沖刺復習完我就匆匆上了高考戰場，考試過程遠沒有備考時那么緊張激烈。平平淡淡地，高考匆匆而來又匆匆結束了。不出意外的，我考得很好，完全能夠去上我一直想要去上的那所大學——北大。可是，我猶豫了……我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北京上大學，那媽媽怎么辦……她時常瘋癲，生活都快不能自理，我走了誰來照顧她。于是我做了我人生的第一個重大決定——不去北京上大學，在家鄉上了一所普通的醫學院大學。
大學，跟高中完全不同頻道的日子，但我還是過得很匆忙。我同時做著三份兼職，除了支付自己所需的費用，還為媽媽請了護理；每周要回家看媽媽，還學習了自己當初最喜歡的專業——英語翻譯。因為媽媽總是會瘋瘋癲癲地罵人，鄰居經常去物業投訴。房東一次次地讓我們搬家，直到大學畢業，我們換了五次房子。
現在，大學畢業一年的我用自己所學的知識慢慢幫媽媽調理身體，也靠自己在英語翻譯方面的技能接著幾份翻譯的活，讓自己在經濟上能從容一些。
（五）
這么多年了，一步步走到現在，從對爸爸的恨，到想成為媽媽的驕傲，我一步步努力著。雖然想要證明給他看的人已經不在了，雖然媽媽可能再也不能清醒地告訴我我是她的驕傲，雖然跟許許多多的平凡人一樣在努力工作，為生活奔波著，但有一件事始終沒變過：我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在最累最絕望的時候我也沒忘記過自己的夢想，是內心小小的夢想一直支撐我走到現在。雖然渺小，但足夠給我力量！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夢想的力量。
不知道你有沒有特別絕望又特別努力的時刻，相信一種力量可以支撐著你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