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onenote里,有一個專門的筆記本,里面躺著一些讓我心頭一驚的文章。這些文章,有的打碎了我之前的想法,令我的一些觀念完全改觀;有的寫著我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的知識和理論,在我的大腦里擴充了一塊新田地;有的純粹只是批判,只是一些觀點犀利的文章。它們都因為一個共同的特點而聚集在我的這個筆記本里,我把這個筆記本命名為——啟蒙。
我的啟蒙的涵義是指,這些文章令我反思,觸激了我去思索的勇氣。它們首先作用于我的理智,告知我,我所了解的一切,都值得反思,都值得打破重來;然后作用于我的情感,讓我的心震動、觸動、感動,達到一種奇妙的審美體驗。當時建立這個筆記本的時候,我還并不了解“啟蒙”的歷史涵義,我只是覺得,我應該用這個詞,因為它讓我勇于思考。后來,讀到康德,我才發現,原來我這個“啟蒙”的用法,也許真的契合了啟蒙運動中啟蒙的內在精神。
康德說:
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
這個不成熟狀態指的是什么呢?那就是:
不經過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
我們常常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這種“無能為力”并不在于自己的理智不過關,不在于智硬,而在于我們沒有勇氣去運用它。我們只是懶惰:如果有人幫我去思索種種煩惱的事;如果有一種機器,能夠幫我計算數學難題;如果有一位健身教練幫我制定好詳細的健身計劃;如果我想要做什么時,就已經有人設計好了內容流程和進階方案……那就真是太好了!我們只是怯懦:我腦海里這種與“真理”相違背的觀點,一定會是錯的吧?這樣子的想法,說出來一定會被大家笑死吧?只要被笑過一次,我絕對閉口不言,不再說出自己的觀點了。
處于這種懶惰和怯懦的情境,是那樣安逸,因為我不用再去操心了,只要別人都想好了一切,我就不必費心去思考了,不必去做這種令人煩惱的事情了。這可真是太棒了呢!
什么人是最容易處于這種懶惰而怯懦的安逸狀態呢?康德的說法是刺痛人的腳后跟的:
絕大部分人(其中包括全部的女性),都把不如成熟狀態認為除了是非常艱辛之外,并且還是非常危險的。
康德也許是有些歧視女性的,但我,作為一個女性,在讀到這么一句話的時候,我沒有像女權主義的維權者一樣,憤怒,生氣,深感不平等的苦恨。我當時的感受是——我要愧疚地承認——嗯,我就是這樣的。所以我沒有生氣。你說的對,我生什么氣呢?
至少在以前,我就是這么一個女性,如果別人幫我想好一切,那可真是太棒了呢。我把“思索”這一上天賦予人類的偉大能力,直接丟棄不大想要了;我把“去思索”這一舉動,認為是一件非常辛苦、甚至痛苦的事。
我對自己說:“我不想去想。”
這樣導致的結果是,我真是個白癡啊。什么都不懂。我不禁會想,難道以后要靠傻乎乎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嗎?難道不去思索世界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嗎?難道真的不去想象人類、想象歷史、想象未來嗎?難道要棄這上天賦予我的并不算低的理智不顧嗎?就僅僅因為懶惰,僅僅因為怯懦,就不敢去運用自己的理智嗎?
誰,在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不艱辛,不痛苦呢?“任何一個個人要從幾乎已成自己天性的不成熟狀態之中奮斗出來,都是很艱難的。”而每一個奮斗出來的人,都值得尊敬。我不敢說我已經從這不成熟狀態中掙脫出來了,但我知道,當我把那筆記本命名為啟蒙時,把第一篇讓我勇于思考的文章放進去時,我就已經走上這一艱難的旅途了。這個旅途可能很長,我掙脫的過程也可能很痛苦,但是,總要試他一試。
康德說:“Sapere aude!”它的意思是:
Dare to be wise!
要勇于去認識。
要勇于去運用自己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