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了很多年,關于圓明園的故事。每次講,都是咬牙切齒的去說,然后這種讓人激憤的情感會隨著生活歸于平淡,仿佛圓明園的破敗,只會引起一個人內(nèi)心一時的心潮澎湃,過后,一切便與己無關。
我在業(yè)余時間做高考培訓師,至今已有5年的時間,所講的科目是歷史,關于1860年,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事件,有時是課堂一筆帶過,有時是深入的詳細講解其中的來龍去脈。只是,與圓明園這座真正“廢墟”的遇見,我總覺得沒有做好準備,來到她的身邊。
決定去圓明園走走,是在一個安靜的午后,陽光從辦公室的一側打進來,暫時的休憩時刻,讓人感到幸福滿分。這個時間是上班族們最為珍視的時候,仿佛那一刻的安寧,能夠驅(qū)散走一上午的疲憊,然后是一下午的精神百倍。夏末的空氣中,多了幾分寧靜的氛圍,不像酷夏那么狂烈,不像秋天那么澄明。不知是哪根筋兒搭錯了,我特別想去哪一堆沉寂了將近160余年的廢墟去看看,僅是看看。
于是定了當周周末去北京的車票,簡單的收拾了下行李,便踏上了行程。
有時候,朋友會很神秘的問,出去玩?一個人?
其實多數(shù)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的出行。兩個人世界,有很多話要講,但在路上的風景,更適合一個人和路上故事的遇見,如果你身邊多了一個人,有時候便是一種牽絆,牽絆著好奇心的探尋,探尋一個未知的世界。
但凡每次出行,我都會把想要到達目的地的故事,找來讀。仿佛在臺上準備訪問的人一般,肚子里有了積累,才會有更多更精彩的思維的碰撞。如果你對一個地方充滿了向往,多半也是被這個地方的故事所吸引,足之未至,心向往之。所以,我一直把看書當成靜止的旅行,人未動,心已遠。一顆心自由的在古今中外穿梭,想來極美。
圓明園,作為一處清宮園林存在,前后經(jīng)歷了數(shù)代皇帝的修葺,逐步的完善,逐步的雕琢,才有了“萬園之園”的稱號。它能夠把西方知名的建筑全部復制過來,融合在東方文化的氣氛之中,而不顯突兀。然而,清王朝對外來文化的認可度也僅僅在此,精美的儀器,先進的技術,只散播于宮墻之內(nèi),而宮墻之外的普羅大眾,則在貧困線上掙扎著。馬嘎爾尼在《1793年英使謁見乾隆紀實》中,對皇家園林的描述,對80歲的乾隆皇帝對新奇物件既好奇又傲慢的態(tài)度,對當時百姓生活的困窘,都做了如實的還原。1793年,當西方世界開始探索著在全球各地開拓著殖民地,當工業(yè)革命的動力驅(qū)使著英國在全球范圍內(nèi),擴大著自己的影響力時,這位東方的皇帝,卻道出了:我天朝上國,物資豐盈,無須與爾等貿(mào)易。以此錯失了與世界接軌的一次機會,致使英使的第二次來訪,便是用槍炮打開了清王朝的國門——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鼓吹者之一,便是當年隨馬嘎爾尼一同來華時不足十歲的斯當東。與馬嘎爾尼相比,斯當東的策略更具有侵略性,因為他自己看到的清王朝已經(jīng)是空剩軀殼。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敲響,表面上是英國為了第一次戰(zhàn)爭之后簽訂的《南京條約》的換約,實際上是英國海外市場的進一步開拓。這時候的英國已經(jīng)完成了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生產(chǎn)力發(fā)展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急于進一步拓展海外殖民地,而發(fā)起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目的,便是進一步打開中國市場。所以,才有了亞羅號事件,才有了二次鴉片戰(zhàn)爭,才有了清政府不懂國際公約后的火燒圓明園。
在我看來,火燒圓明園,一半原因歸于西方侵略者的貪婪,一半原因歸于東方統(tǒng)治者的思維陳腐。貪婪的一面,我們認識到的已經(jīng)不少,在這里不做贅述。而思維陳腐造成的劫難,則是令人嘆息。19世紀的世界,是世界體系和秩序形成的過程。當時,以中國為核心的東亞秩序,正在土崩瓦解。而以西歐為核心的世界秩序開始創(chuàng)建起來,新的國際規(guī)則通過一次次的戰(zhàn)爭之后的妥協(xié)制定了下來,新的平衡秩序在一次次大戰(zhàn)中逐漸的打磨成型,當一個全新的西方國際關系體系形成時,古老的東方甚至對大使,公使,使館等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因為這樣的訊息閉塞,當時的中國政府,把外國公使進駐北京的規(guī)定,視為荒謬,因而不予執(zhí)行。不執(zhí)行的結果,是英法聯(lián)軍繼續(xù)繞過《天津條約》之后進入北京,一把火染紅了北京西北的半邊天,將這片民族瑰寶破壞成一座廢墟。
在這片諾大的廢墟上行走,內(nèi)心充滿感喟的同時,也會升騰出一種沉思。
余秋雨在《廢墟》這篇散文中寫道:圓明園廢墟是北京城最有歷史感的文化遺跡之一,如果把它完全鏟平,造一座嶄新的圓明園,多么得不償失。大清王朝不見了,熊熊火光不見了,民族的郁忿不見了,歷史的感悟不見了,抹去了昨夜的故事,去收拾前夜的殘夢。但是,收拾來的又不是前夜殘夢,只是今日的游戲。
我曾抄寫過著這篇文章,所以對其中的文字記憶猶新。但走在圓明園的蜿蜒小道上,看著夏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看著一堆堆,一摞摞堆放的亂石,走過一叢叢厚厚的雜草,才體味到什么是真正的蒼涼。這樣的蒼涼,不似長河落日下的蒼茫,而是發(fā)自歷史深處的一種感喟,仿佛那段歷史在朝著現(xiàn)代吶喊,吶喊著那一段沉痛的民族記憶。
我很感激,這大片的廢墟之上,沒有讓人類推倒重來,創(chuàng)建全新的圓明園,若是那樣,定是人們身著龍袍,鳳冠霞帔一起歡喜著拍照留念的場景,而將這段歷史拋于腦后。我很感激,我仍能夠背著背包,在湖邊盤腿而坐,面向西山,看夕陽西下。我仍感激,在這滿目瘡痍中,綠色的生命在茁壯的成長,我很感激我來過,在這個夏末的圓明園。
陳舊的廢墟旁,新的考古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小片土地,人們說,考古學者說,這或許是一篇當時的皇家稻田,不知為何,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了《紅樓夢》中所描述的稻香村:一片豪門大院中的鄉(xiāng)野風光,頗有一種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熱鬧場景。
一段沉痛的歷史,被一朵稻花撩起,誰能說不是歷史的一種幽默展現(xiàn)呢?
我就這樣,在圓明園泡了一天,待到夜色起,方起身告別,向一段過往。